第17章 春日宴(一)
張嬤嬤同秦煜說了會兒話便離開了,人一走,那幾個婆子又打起牙祭,不過放低了聲,不敢擾了秦煜的清靜。
秦煜用過飯,再吃不下點心,便賞下來,秋曇將一碟子黃金酥給了那幾個婆子,另一碟糖蒸酥酪則她和綠綺等人分著吃,守誠和綠綺不愛吃甜,嚐了一塊便罷,剩下一大盤都是她和翠袖的。
接著秋曇從屋裏尋摸出個毽子,約了翠袖和綠綺在院子踢,初時有些放不開,後頭玩起了興,便不管不顧了,整個院子都回**著她們咯咯咯的笑聲。
幾個婆子見了,嘴一撇,很是不屑地嘀咕:
“活兒不幹去踢毽子,有這麽做丫鬟的麽?一點兒規矩不懂。”
“我看就是仗著年輕,勾引爺們兒。”
“哎喲,我也覺著是。”
秦煜此時就在窗台前,將那厚厚三層軟煙羅紗撩起道縫,偷窺一樣望著。
秋曇踢得不如綠綺好,但她踢得最賣力,笑得最歡,像個在地上覓食的小黃鸝,一下跳到這兒,一下跳到那兒,他的目光也追隨著她,一下跳到這兒,一下跳到那兒。
他也看不明白自己了,他一向喜靜的,可她們的歡鬧卻令他愉悅,好像自己身體裏的血液也跟著歡快地流動起來,不是她們踢毽子,是他踢毽子,是秋曇代替他踢毽子。
……
四月中旬,燕子在聽風院簷下安了家,才出生的兩隻小燕子從窩裏探出頭來,啾啾啾叫著,春天還沒走遠。
今兒天朗氣清,安平縣主和她母親要過來侯府赴春日宴,秦煜也得過去見客,然而他卻隻穿了件家常的草灰色袍子,頭發是守誠梳的,髻略歪了。
秋曇見了,忙道:“二爺,奴婢給您重新梳一個吧,這件衣裳顏色也暗了,不如換成前兒穿的那件竹葉紋直裰。”
秦煜看也沒看她一眼,抬手示意守誠推他出門。
秋曇隻能歎口氣,小跑著跟上,她真不明白秦煜的心思,這麽好一門親不上心,秦昭那頭恐怕擠破了頭要跟他搶呢!
一路上,秦煜所到之處,奴婢們都像見了鬼,有躲得遠遠的,還有的迎麵撞上躲不開,行禮時手都在發顫,不僅奴婢,連他的兄弟姐妹也不待見他。
到了花廳前,還能聽見裏頭的歡聲笑語,秦煜一進門,立時鴉雀無聲。眾人齊刷刷望過來,麵無表情的客氣地問候他,秦煜也隻扯扯嘴角,並不言語。
秋曇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這花廳前後都是紫檀木白鷺六折槅扇門,廳內設地平、花幾,矮塌等。上首二房夫人坐在矮塌上,往下兩排座位,每個座位前放一張紫檀木繪雲蝠紋書案,其上放著文房四寶,筆筒鎮紙等物。
左右首各按序齒坐了大房二房的嫡子嫡女。
“二哥,你過來了,”秦昭起身向秦煜打招呼,請他坐在自己上首,目光卻有意無意瞥向一旁的秋曇,秋曇也蹙眉看著他這身花枝招展的裝扮。
秦昭生得儒雅,今兒卻著一玄色鑲邊寶藍色撒花緞麵圓領闊袖長袍,頭戴紫金冠,腰係玉帶,右邊懸一靛藍色魚形荷包和一青玉玉佩,活像隻開屏求偶的孔雀,就差把“富家子弟”四字寫腦門上了。
秋曇又看了眼對麵,二房的三位哥兒也都盛裝打扮,各個相貌堂堂,而秦煜,他是在座之人中穿著最樸素的,可有他在,旁人再如何裝扮也顯得不過如此。
“煜哥兒怎穿件半舊衣裳便過來了,身邊伺候的也不知道勸著些,”上首坐了位著烏金雲繡衫的婦人,這便是二房夫人林氏,身寬體胖,大臉小眼,有玲瓏秀氣的鼻和花瓣樣的唇,粗看不覺美麗,卻自有一種別樣的風流韻致。
“這衣裳沒什麽見不得人的,”秦煜淡聲回。
林氏麵露慍色,不再看他,轉過頭去同婆子說話,倒是對麵三個堂兄弟看他的眼神不善。
而秦煜下首的秦昭,一雙眼睛幾乎黏在秋曇身上,他笑著逗她,“秋曇,你好沒良心,伺候我娘五年,調去聽風院了也不知回去看看。”
若是以往的秋曇必定紅著臉賠禮,說明兒一定去,可現在的秋曇懶得睬這登徒子。
秦煜瞥了眼秦昭,突然吩咐秋曇:“倒茶!”
秋曇忙拎起青花瓷茶壺,為他斟了一杯。
秦煜探了探杯身,冷冷吐出一字,“燙。”
秋曇隻得端起茶盞放在嘴邊輕吹,吹得那茶溫了才又遞給他,“二爺,不燙了。”
秦煜接過淺抿了口,眉頭又蹙道:“涼了。”
秋曇腹誹一個大男人喝口茶就不能將就些麽?真是個事兒逼!
然而她也隻敢在心裏罵,麵上還是和和氣氣的為他重新斟了一杯。
秦煜吃著秋曇倒的茶,心裏很受用,又瞥了眼秦昭。
屋外的說笑聲由遠及近了,秋曇往外望,便見侯夫人周氏同一氣度不凡的貴婦人走進來,她們身後還跟一著大紅色騎裝的年輕姑娘,這姑娘五官精致美豔,可惜生了張國字臉,身形也較尋常女子高大,看著像男人。
這便是郡主及其女兒安平縣主了。
縣主與侯府公子結親,是實實在在的下嫁,其實安平縣主與國公府大公子說過親,可她與那公子賽馬時嫌他跑得太慢,給他**馬兒抽了一鞭子,馬兒猛地躥起來,把大公子摔了,從此,安平縣主在京城悍名遠揚,再無人敢娶,也隻有平南侯這久經沙場的悍將,敢收她做兒媳婦。
屋裏這些貴公子中,雖然各個都學過騎射,較尋常男兒勇武些,然在秋曇看來,氣勢上能壓得住這位縣主的,也隻有能站起來的秦煜了,可惜他雙腿殘疾。
接著,眾人起身問候郡主和安平縣主,安平縣主回禮,光明正大地打量起他們,眼中始終無波無瀾,直到看見秦煜,微微怔住,然又垂眸看了眼他的腿,目光漸漸黯淡下去。
隨後,林氏讓出位子,讓郡主和侯夫人在上首坐了,奴婢們搬了兩張玫瑰椅來,林氏和安平縣主便在左右兩側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