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日宴(三)

“不是畫得不好,是畫得太好了!”郡主激動道:“此畫用的是’沒骨法’,這畫法我隻在宮中畫師柳白先生的畫作上見過,不需墨筆立骨,隻用色彩作畫,你這畫寥寥數筆,象已應焉,布局精妙、技法嫻熟,意境悠遠,乃上乘之作,你可是師承柳畫師?”

“曾見過柳畫師的畫作,自己琢磨的,”秦煜垂目頷首,應道。

“光看畫作便能自己琢磨出來,了不得!”郡主連連頷首,對他頗為讚賞。

周氏看著那幅畫,看不懂這畫有什麽好,她幹笑兩聲道:“竟是我想錯了,二哥兒這些年書畫上的功夫沒荒廢。”

麵上雖笑著,心裏卻恨得牙癢癢,這秦煜,真是藏得深,平日行酒令他不參與,兄弟幾個在侯爺跟前談詩詞文章,他也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從不多說一句,以至她以為他廢了,還命奴婢分給他散墨的雪浪紙,沒想到連這也沒奈何得了他!

下首,二房幾個兄弟麵麵相覷,再看向秦煜時,眼神竟有幾分忌憚。

而秦昭則盯著秦煜那雙腿,牙槽緊咬,這麽些年他一直在追趕秦煜十一歲那年的名聲,本以為終於等到他廢了,然而沒有,哪怕自己長著腿,也追不上這個沒有腿的。

秦煜從容迎接眾人的目光,神色始終無波無瀾。

一旁的秋曇低頭竊笑,放在小腹前的一雙手激動地緊攥著,若非周圍人多,她能跳起來蹦兩下,好像是她自己得了郡主的誇讚。

這時,安安靜靜坐了大半個時辰的安平縣主終於耐不住了,她站起身道:“秦夫人,這畫也畫完了,景也賞完了,再在這兒坐下去也沒什麽趣兒,不如出去走走?”

“樂兒,先坐下,”郡主朝安平縣主使眼色,安平縣主撅了撅嘴,不情願地坐下。

“縣主喜歡騎射,這我是曉得的,不如到馬球場上,看他們兄弟幾個打馬球?不是我自誇,我們侯爺把府裏幾個操練得不輸軍中男兒,待會兒隻怕縣主打不過呢!”

“好哇好哇,這就去!”安平縣主不顧她母親的眼光,歡喜地又站起來。

於是,周氏命奴婢們把桌椅點心搬去馬球場上,領著一行人浩浩****往外走。

秋曇見一奴婢正將那幾副畫作卷好放在畫缸裏,立時計上心來,她讓守誠好生看顧秦煜,自己則留在花廳。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秋曇便去向那奴婢要秦煜的畫,說是主子吩咐要拿回去掛起來,那奴婢自然給了。

而後,秋曇故意撞翻畫缸,另幾幅畫掉落在地,她蹲下身撿畫,趁亂將秦煜的和秦昭的畫作了調換,又道了幾十句歉,這才脫身,拿著秦昭的畫跑出去追趕秦煜。

在薈芳園月洞門處,秋曇氣喘籲籲追上了秦煜。

若非秦昭始終跟在周氏身後,秦煜簡直懷疑秋曇與他私會去了,他冷冷瞥她一眼,“哪兒去了?”

“二爺別氣呀,奴婢辦了件大事,隻怕您待會兒還要賞我呢!”秋曇說著,將畫遞給秦昭,在他耳畔悄聲道:“三爺畫畫時奴婢瞧了眼,他畫的是桃花潭水,不是踏春圖。”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廓上,秦煜的耳朵紅得像煮熟的蝦子。

他故作不悅地乜斜著她,“在我身邊伺候,卻看老三畫的畫,你究竟是我的丫鬟,還是他的丫鬟?”

這還要被罵?怪脾氣!

秋曇沒好氣地哦了聲,背地裏偷偷瞪他。

秦煜展開那畫,果然是副攜子踏春圖,並無什麽桃花,且看這勾線和暈染的技法,像是出自南亭橋下賣畫的王晏清。

王畫師在京城並無什麽名頭,富貴之家少有知道他的,之所以秦煜知道,是因侯爺幾年前無意中買了副他的畫作,愛不釋手,書房裏也掛了好些,他看過幾回,漸漸便熟悉了。

秦煜極少與秦昭等兄弟為伍,不知他們畫技如何,可如此老到的筆法,看著不像是十六歲的秦昭能有的,難道是周氏提前買了那人的畫,印下秦昭的落款掉包成他的?真真費盡心思!

“收起來,”秦煜將畫遞給守誠,悠哉地把玩著手上扳指,淡道:“想要什麽賞賜?”

“二爺真要給我賞賜啊!”秋曇雙眼發亮,歡喜壓抑不住,“賞銀子吧,銀子最實在。”

秦煜看她這財迷的樣子,心裏又不屑又稀罕,“回去便賞你。”

“二爺最好了!”秋曇小聲歡呼著。

這是找著了條生財之道麽?秦煜這人脾氣雖壞,但挺大方,往後多在這些小事上幫著他些,說不定三年便可攢夠做小生意的本錢,放契出府後能大幹一場呢!

秋曇沉浸在自己成為小富婆,走上人生巔峰的想象中時,一行人已到了馬場上。

瓜果點心等已在看台上擺好,周氏連同一眾女眷過去坐了,安平縣主被她母親強拉了去,可她是個不安分的,趁郡主沒留意偷偷溜到馬場上去,說自己也要打馬球。

郡主臉色不好看,周氏和林氏忙打圓場,而後安排了縣主和秦昭一組,二房長子秦宿和他妹妹秦淑雲一組。

他們下場之前,周氏還特地將秦宿拉到一旁說了幾句話,大意便是讓秦宿讓著些秦昭。

林氏在一旁看著,心裏不自在,她兒子比秦昭好不知多少倍,憑什麽總要讓他,憑什麽隻能大房出風頭,二房就該龜縮在他們身後,萬一縣主還就看上他兒子了呢?

林氏心裏不服,然而明麵上到底不敢像秦煜那樣放肆。

不多時,四人便下場了,秦煜等人隻能在看台右側巴巴看著。秋曇很為他不平,在室外可玩的多了去了,射箭投壺什麽不好,為何偏安排打馬球?不就是欺負秦煜腿腳不便麽?

秋曇看著秦煜,多好看的人啊,身姿又挺拔,麵相又俊秀,若能騎在馬上,該是何等風姿,隻可惜因一雙腿,處處吃暗虧。

正想著,馬場上響起“鏘”的一聲,原是秦昭進球了。

她的目光立即被吸引到馬場上……

看著看著,她發現這些人中最弱的便是秦昭,他甚至還不如縣主有準頭,最英姿颯爽的當屬二房的秦宿,方才沒留心這人,現在才發現此人劍眉星目,跑馬時煞是好看,可惜連著幾輪下來,秦宿都收著打,總是刻意讓球。

秦煜一直有意無意留心著秋曇,見她看球看得專注,時而歡喜時而緊蹙眉頭,時而倒吸涼氣,甚至還跺腳,他突然有些失落,若他的雙腿有用,若他能站起來,她的目光該落在他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