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破防的崩塌
餘家傲在今晚的突然崩潰，是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
幾個月來，他一直若無其事地隱瞞著工作室麵臨的日益虧損的局麵，在妻兒麵前強作歡顏。而前不久參與森木企業的大單競標，還給他注入了一針強心劑，滿以為會憑借著自己與胖助理王茂實的精巧文創構思，拿下這一大單，從而止住事業下滑的勢頭。可就在今天傍晚，這根最後的救命稻草也無法挽回地失去了。
這最終成了擊垮文創師心理防線的主因。此前還逗留在工作室裏、極力找理由自我慰藉、自我打氣的他，在邁入家門後，目睹熟睡中的幼子，麵對殷切裏的嬌妻，堅強的神經竟一下子垮塌，一時間想也未想、就把當前的真實內情坦白了出來。
一口氣說出實情後，餘家傲先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但緊接著，看到漂亮的妻子那滿臉震撼、驚惶、無助的神色，他瞬間便萌生了巨大的悔意——告訴她這些做什麽！？一個根本就回天無力的弱女子，知道了這些之後，除了擔驚受怕又有何意義！
年輕的文創師，就差狠狠地抽自己一個嘴巴了。
但畢竟木已成舟，說出的話猶如潑出的水，想收回絕無可能。
餘家傲先調整了自己波動的心緒，繼而盡量換上平和的語氣說道：“彤彤，你別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的產品畢竟還在，我和胖貓會再想辦法……”
胖貓，是餘家傲對助手王茂實的昵稱。
“哪裏還會有什麽辦法？！”今晚這場談話開始後，陳曉彤終於第一次開了腔，聲音顫抖著截斷了丈夫的話頭：“再凡還有辦法，你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嗎？……我不是三歲小孩，都這個時候了，你花言巧語地哄我還有什麽意義？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我沒有花言巧語，更不是自欺欺人！”文創師急了，盡管工作室經營失利的責任全在自己，可是當妻子用這種充滿不信任的語氣發出怪罪的時候，他還是首先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你這樣講話是什麽意思？！”
話音未落，卻見陷在單人沙發裏的嬌妻已經開始爆發式的失聲痛哭。
拍案衝動而起的餘家傲，頓時傻眼了。
記不得哪個男人講過這樣一句話：我明明知道都是她的錯，可是當她在我麵前開始流淚的時候，我就知道，是我錯了。
女人的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最鋒利的武器。
何況，就在一牆之隔的嬰兒**，還有這個女人為自己生下的、不滿兩歲、正在酣睡的幼子。
又何況，這真的是自己的錯！
年輕的文創師收起了剛剛乍開的毛刺，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軟到了寬大的寫字台上。
過了一陣，陳曉彤的哭聲漸漸低落，餘家傲也終於意識到，這個時候應該主動去慰撫茫然無助的妻子，於是拖起沉重的腳步，走到了沙發旁，半蹲半跪在對方兩腿前，心底艱難地斟酌著用詞。
可就在這時，又是陳曉彤率先開口了，她幽幽地說道：
“老公，我好後悔，當初你從電視台下崗的時候，就不該讓你去下海單幹什麽工作室的——好歹再找一家單位上班，總比一個人打拚容易。”
文創師沒有料到，嬌妻在哭過之後，先想到的竟然是這個。他心頭掠過了一絲煩躁和不快，但還是強行克製地壓住了：
“彤，別想太多了……搞工作室的方向沒錯，困難是暫時的，我——”
“當時我也提過，要你到天隆娛樂去試試節目策劃的位置，好歹他們是與方州衛視合作的公司，”孰料陳曉彤根本不聽丈夫的解釋，而是徑自說了下去：“天隆還是上市企業，說出去也不丟人的——”
“夠了！”餘家傲忍無可忍，騰地一下從妻子麵前站了起來，從天隆娛樂這個稱謂一出現，他的心智就亂了：“我以前警告過你，不要在我麵前提天隆！”
天隆娛樂，旗下擁有眾多流量明星，直到餘家傲從方州衛視被裁員時，始終是衛視的簽約合作公司，
公司的董事長白耀庭是個比餘家傲還小幾歲的富二代，也是娛樂圈裏有名的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白耀庭在前些年，曾經一度死皮賴臉地追求過方州市歌舞團一位漂亮的舞蹈演員；
那位漂亮的舞蹈演員，就是餘家傲現在的妻子陳曉彤。
若在從前，陳曉彤真的會小心翼翼地避免在年輕的丈夫麵前提及天隆，盡管她還沒有與餘家傲相戀之際、就已經明確拒絕了天隆董事長的死纏爛打，可餘家傲顯然對這件陳年往事很是忌憚甚至嫉恨。
其實，陳曉彤真的不曾與那個花花公子哥董事長有過親密的交集，而且後來白耀庭顯然又有了新目標且移情別戀了，他與陳曉彤反倒成了不鹹不淡的普通朋友。
作為妻子，她之所以盡力不在丈夫麵前提及天隆娛樂及其董事長，除了這段似是而非的曆史桃色緋聞，更主要的在於，餘家傲就是從方州衛視的文娛頻道被裁下來的，而天隆旗下的藝人明星，直到今天仍把持著方州衛視文娛頻道的多個重頭節目。
當然，餘家傲的下崗，隻與方州衛視的總體布局調整有關係，卻與天隆娛樂、與白耀庭毫無關係。
今晚，或許是突然降臨的巨大經濟危機刺激了妻子兼母親的陳曉彤，她一下子放下了向來的忌諱，忍不住當著丈夫的麵提起了天隆娛樂這塊禁臠——其實就在一年前餘家傲下崗之際，天隆娛樂公司正打廣告招聘人才，個中就有大型綜藝節目策劃的崗位；而按照陳曉彤的想法，才思敏捷的餘家傲是完全勝任這個位置的。她甚至已經私下裏打電話給白耀庭，假稱自己有合適的策劃人選、要推薦給對方，白耀庭則表示隻要是陳小姐推薦看好的、可以直接來上班。但是當陳曉彤試探丈夫是否肯應聘天隆時，卻遭到了堅決的否決。自那以後，她便再也沒有談及此事。
“你衝我喊什麽？”此刻餘家傲的過激反應，越發觸動了陳曉彤內心壓抑許久的塊壘，她也騰地一下從書房裏唯一的單人沙發上站了起來，與自己的丈夫近在咫尺地對視著：“我說得不對嗎？當初你要是選擇去天隆上班，就算掙不到多少薪水，至少不會賠錢——四十萬啊！一年的光景就賠光了，我團裏同事的老公天天在家炒股票，也沒見賠這麽狠啊……”
文創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些混賬話竟然出自嬌妻的口！他咬著牙低聲咆哮起來：“我那是幹正經事業！你拿我跟炒股票的比嗎？！”
陳曉彤顯然也豁出去了，幾十萬元積蓄的流失，讓她徹底失去了理智：“什麽事業啊？你看看現在都幾零幾幾年了？誰還會抱著那些古代的東西不放啊？你工作室那些仿古的產品為什麽賣不出去啊？你在電視台講古文的欄目為什麽被裁了？不知道吸取教訓嗎？！”
餘家傲的兩耳猛地開始了轟鳴，大腦同時感到一陣眩暈。麵前這個漂亮女人，自己的妻子、舟舟的母親，一下子變得讓他認不出來了。
他臉色鐵青地踉踉蹌蹌轉身，直奔大門口的玄關，下意識抓起汽車鑰匙，然後便推門而出。
“快回來！”身後傳來了陳曉彤近乎歇斯底裏的銳叫：“你要去哪裏啊？”
餘家傲聽到了，但沒有回答。
因為此刻，他確實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