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震驚中
這一場談話竟是出奇的簡單。
陳曉彤起初以為，要使些手段和智謀才能逼迫年輕的丈夫就範的。
但是餘家傲突然崩潰了。兒女情長，自然英雄氣短，柔和的書房燈影裏，嬌妻張口一句“舟舟爸爸”的開場白，瞬間擊中了文創師軟弱的命門，他再也無法隱藏心事，咬咬牙，情緒激動地將工作室的現狀竹筒倒豆子般坦白了出來。
聆聽這一切的過程裏，妻子內心的震驚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其實，對工作室經營狀況可能不太好，她多少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曾幾何時，老公許諾給她的大鑽戒，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不被提起了。
但局麵糜爛到這種程度，還是大大超乎了她的預料。
天啊！怎麽會是這樣？！
“漁家傲·古風”工作室在工商部門的注冊，是一家以文化傳播為主業的私營企業，經營項目包括影視藝術攝製、文化創新產品開發等。因為餘家傲是從方州衛視被裁員下來的，所以他一直念念不忘老本行，隻不過，工作室在創業初期，人手資金都有限，影視這一塊暫時擱置，而是集中精力開發文創品。
截止目前，餘家傲與招聘來的美術學院工藝美術設計出身的王茂實共同研發了六款古典文化創新產品，都已經批量投產。它們是：以方州古城牆、城門圖案為背景的手機殼，方州曆史古跡黃鍾樓造型的金屬床頭燈，精選《紅樓夢》等四大名著之知名情節片段為插圖的真皮外封記事本，古琴造型、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圖案的八音盒，微縮模仿方州博物館鎮館之寶戰國青銅短劍的鑰匙扣，宋詞詞牌名稱係列的檀木套裝書簽。產品品牌，則統一為“漁家傲·古風”係列。
這些文創產品，分別對應著不同的代加工生產廠家，也對應著不同的銷售渠道：既有在淘寶、京東上開設的主題網店，也有包括家具城、大型連鎖超市、旅遊用品店等實體商家。
應該說，排除設計者的腦力投入不算，每一種文創品的生產和營銷，都需要提前鋪設不菲的成本。
陳曉彤知道，包括工作室租用一年門市房的租金、裝修以及購買全套仿紅木的辦公家具，就已經花掉了十二萬；等到各種文創產品陸續投產、上渠道銷售之後，用來創業的四十萬本金幾乎所剩無幾了。接下來，就是等待產品營銷的回款。
按照丈夫的設想，隨著銷售渠道的打開，用不了一年的時間，這些文創產品就會收回成本並實現盈利。
舞蹈演員陳曉彤原來不是很懂文創，在文創師丈夫的啟蒙之下，才對這方麵有了一定的了解。她倒是覺得有些創意很好玩很有趣，比如那個黃鍾樓造型的金屬床頭燈——坐落在方州城的中軸線上的黃鍾樓，她不止一次登上去遊玩，那座在國內聞名遐邇的曆史名樓，後來甚至被聯合國列入了世界文化遺產——不僅外觀優美，亮燈後更是通體金黃透亮，擺在床頭既實用又雅致；而且設計的是可以聲控，隻要在它附近雙手擊一下掌，微縮的黃鍾樓就刷的一下亮了，尤為適合睡眠中的起夜人，省去了在黑暗中摸索開燈的不便。現在，他們夫妻臥室的床頭，就現成擺放著一個。
再比如，以方州古城牆和城門為圖案的手機殼，在種類繁多的手機殼產品當中顯得極為獨特，手機殼的頂部還綴有一條流蘇，整體看上去古色古香的。陳曉彤曾經送了幾個給歌舞團裏麵的小姐妹，多數都很喜歡。
當然，丈夫和他的好朋友共同創意的這些被冠名以“漁家傲·古風”的產品，造價都不低，單是那座黃鍾樓床頭燈，定價就高達兩百九十八元；那台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圖案的古琴造型的八音盒，一個也要一百二十元；丈夫頗為自信地表示，賣得就是有文化的高端用戶人群，隻要識貨，不會在意價錢。
陳曉彤自然是相信丈夫的判斷。餘家傲的才華明擺在那裏，同齡人當中，她還沒發現有比丈夫更通曉古典文化的。為此，她十分放心“漁家傲·古風”工作室的運營，從不插手和打聽。
直到今晚，直到剛剛從丈夫的口中爆出驚人的實情——工作室所有的文創產品始終在虧損，沒有一種產品的銷售收入抵得上開發成本，已經有多家實體店因銷路不好在退貨。工作室賬麵上的現金，目前隻剩五萬元不到。
“彤彤，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你和兒子，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講到最後，坐在寫字台後麵的餘家傲雙手掩麵，聲音已帶了一縷哭腔。
天啊！陳曉彤在心底發出一陣陣驚呼，怎麽會是這樣？！丈夫講述這一切的語氣，是充滿了痛楚和自責的，臉上則是強忍著才沒有哭泣的表情。這徹底嚇壞了年輕的妻子，以至於她都沒敢發出半句責怪的話語。
又過了許久，從震驚當中緩過神來的陳曉彤，才開始默默計算：四十萬元！轉眼不到一年之間就剩了五萬！
那四十萬可是這個家庭的全部積蓄，包括餘家傲在方州衛視工作時攢下的錢，包括他們結婚慶典上收受的禮金，也包括雙方父母給的成家費用。甚至還包括陳曉彤做姑娘時的私房錢。
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房貸！驀地，做妻子的從心頭跳出了這個刺痛的字眼——他們居住的這套萬科小戶型，如今還欠著銀行小二十萬的貸款，每個月連本帶息要還三千三百元！房子是方州衛視早些年團購的，衛視員工認購的時候享有內部的補貼價格且可以辦理利息很低的按揭；盡管如此，並加上了父母的資助，餘家傲在這套方州著名樓盤的房子裏迎娶她陳曉彤的時候，仍然還有四成的按揭要還銀行。
婚後，房子的貸款自然就變成了小夫妻共同出資。倘若丈夫的事業一帆風順，房貸本來算不上什麽山大的壓力。然而，當餘家傲突然驚爆賬麵上隻剩了五萬元錢時，歌舞團演員第一時間為之心驚肉跳的，就是這筆房貸！
他們一家三口，會因為還不出銀行的錢而被趕到大街上去嗎！？年輕的妻子默默念叨著，手心裏已經全是冷汗。
除了房子，今後其餘的費用怎麽辦？兒子舟舟才兩歲，大把花錢的日子還在後麵……假如工作室短時間內回天無術，就憑她在歌舞團每月三千元不到的死工資，別說養活兒子，養活自己都困難。
望著燈下抱頭縮成一團的丈夫的身影，陳曉彤的身體，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