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是種姓製度?
“我可沒說是種姓製度啊。”程克甲眼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你明明說的四種身份,裝什麽裝!趕緊講!”
“嘿嘿,那好。這第一種身份呢,是迪森斯的外國派遣員工,他們就是老爺們一樣的存在,享受迪森斯的全球待遇......”
“全球待遇?”葉梓聞不解。
“是的,迪森斯是跨國公司,在全球一百多個國家都有點,不同的國家和區域經濟發展水平不同,一般來說,他們的當地員工,就會按照當地的薪酬水平來發工資,這個待遇就叫做‘本地化待遇’,這個很好理解吧?但是,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不管在哪裏工作,都能無差別獲得最高級別的工資水平,同時享受各種補貼,這就叫‘全球待遇’。說得簡單點,就是賺美國和英國的工資,在上海生活。這就是我們外國同事們的待遇。他們不光拿美金工資,住房、老婆、孩子還有各種補貼。幾萬塊錢一個月的市中心大平層或者別墅住著,小孩在國際學校上著學,老婆去恒隆廣場逛個街還有專車接送,甚至連家裏養的狗的狗糧都能補貼。更奇葩的,他們還有專門在中國工作的‘艱苦補貼’,說是為了彌補他們在落後國家或者環境汙染嚴重國家工作時產生的健康風險。可是在我看來,這就是扯淡!誰說在上海工作屬於‘艱苦’工作,我跟誰急!外派到上海工作可是香餑餑好吧!他們不是金字塔頂端的人,誰是?我看他們比咱們中工航的董事們都爽呢。”
“原來如此!”葉梓聞恍然大悟。中迪航電是中工航和迪森斯的平股合資公司,母公司雙方在董事會的董事席位數量是相等的,而他在上航所時的所長孟樹人便是中工航派駐中迪航電的董事之一。這麽一想,這幫外國人的確要比孟樹人要愜意不少。
他又聯想到,自己還在西工大讀書的時候,就曾聽老師們說,改革開放初期,國家和地方政府為了吸引港澳台和外商投資,不惜重金給他們好政策,好待遇,可以說是予取予求。他們的到來,也的確為國家經濟騰飛做出了貢獻,可被優待的時間一久,便有些自認為高人一等,這些年國家開始對內資外資企業一視同仁的時候,他們就受不了,開始到處吐槽抱怨自己收到了不公平的對待。
顯而易見,中迪航電如果不用“全球待遇”將這幫外國人留在上海,讓他們手把手教他們的中國同事們,民機研製領域的巨大差距怎樣才能得到快速彌補呢?
但是,他依然不敢相信,這些外國同事們可以獲得如此不可思議的待遇。
“太誇張了吧......”他脫口而出。
“不相信?不相信算了,我也不用往下說了。”
“別,別,程哥,繼續說嘛......那第二種身份呢?”葉梓聞忍不住追問。
“自然就是迪森斯派到中迪航電來的中國員工啦,就是上回在浦東跟那幫老外們一起麵試我們的人。哼,狐假虎威。”程克甲似乎依然耿耿於懷。
“他們跟我們不都是母公司派的嘛,而且都是本地員工,有什麽區別呢?”葉梓聞不解。
“有什麽區別?區別就是,他們跟咱們的管理層熟啊。你沒看見管理層和職能部門的人大多是迪森斯派來的嗎?尤其是人力資源,全部都是迪森斯派來的人。他們把關係處理好,有什麽好處總歸能先享受到吧?比如說,什麽時候全公司統一評定級別?有什麽關鍵崗位即將放出來?哪些領導有什麽喜好?等等等等,這些都是人力資源可以提供的信息。現在你理解,為什麽他們有些人平時啥正事不幹,就喜歡泡在人力資源部了吧?要麽為什麽我剛才讓你去靠色相跟那些姑娘們處好關係了麽?”程克甲笑道,“要不是我現在已經人老珠黃,早就上了。”
“怎麽搞得這麽烏煙瘴氣的......”葉梓聞皺了皺眉頭。
“所以啊,小葉,好好想想,我在這裏混幾年就退休了,你可才剛剛開始呢。”
“好吧,好吧,你接著說。”
“第三種身份就是我們這些中工航派來的人啦。雖然我們沒有外國人的待遇,跟那幫迪森斯本地員工相比,又少了關係,但至少我們也是母公司派來的,好歹背後還是有人撐腰,對不對?”
“那第四種呢?”
“第四種嘛,就是我們直接從社會上招來的人咯。既不是外國人,又沒有母公司背景,隻有被欺負的份。前幾天我不小心聽到人力資源那幾個姑娘在低聲嘀咕,說要壓價。”
“壓價?”
“唉,人力資源嘛,人就是資源,就是工具,工具當然是有價格的,人力的價格就是工資啊。她們要壓一個新社招進來的人的工資。”
“啊?憑什麽?”葉梓聞不解。
“憑什麽?她們覺得那個人的要價高了啊,認為根據他的工作經曆、學曆和經驗來判斷,不值那個價。”
“既然不值那個價,為什麽用人部門要招呢?”
“這也是我疑惑的點啊,你想在我們上航所,人事部哪有這麽大話語權,都是用人部門說了算,對不對?可是在這裏,用人部門要的人,人力資源還要來插一腳。”
“是啊,萬一人家一怒之下不來了,豈不是影響業務?”
“誰知道呢?”程克甲攤了攤手:“好了,說了這麽多,我嘴巴都發幹了,現在你明白了吧?”
“聽程哥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啊,你說所裏怎麽就把你放出來了呢?”
“你不懂,在我們國有企業,年齡就是硬杠杠,到了一定年齡,你還上不去,這輩子就沒機會了。你現在年輕,而且還非常年輕,真是前途無量啊。”程克甲感慨。
“好了,不說了,程哥,午飯我請客,你再點杯雪梨汁,潤潤嗓子!”
與程克甲的這番談話,讓葉梓聞感覺自己一下子長大了好幾歲。他從未像此刻那樣慶幸,自己終於從上航所出來了,否則根本無從感受這複雜的世界,但與此同時,他對於中迪航電的前景,不免產生了那麽一絲憂慮。
一個誌在遠方的水手,如高爾基筆下的海燕一般,毫不畏懼路途中的風暴和海浪,下定決心克服各種困難,卻在出港後不久,開始第一次擔心自己腳下這艘萬噸巨輪的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