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探傷探情探口風

武主任說的文件,胡校長沒看完,就拍著興奮的大腿,高興得忘了自己在哪裏。他端起武主任的搪瓷缸子,把那一茶缸涼茶“咕咚咕咚”幾口灌進了肚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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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剛下發的,還熱乎著呢!我要細看看,領會一下精神再通知你們學校!”

武主任拿著文件笑道:“粗看看,按文件執行,應該能解決不少問題!”

“武主任,這文件裏的辦法要真能實行,那可解決我們鄉小學的大問題了!”

武主任開了一下午的會,正渴得厲害,就指著那晾涼的茶解渴呢!“嗨!這,這——”這下可好,全被胡校長喝了。

看著老校長開心的模樣,他咧了幹巴巴的嘴唇笑道:“這可是上麵發的紅頭文件,國家製訂的辦法,為啥不能實行?隻是,落實起來估計得講些方法。”

“對,對對!”胡校長捧著那不算厚的文件,舍不得放下來,“您要我們怎麽配合都行。我可以陪著您到企業、到單位去,做什麽都行,您隻管宣傳文件,低聲下氣的事我來。”

“咱們去化緣啊?!”武主任被逗樂了:“這是利人利民利孩子的好事兒,要低聲下氣地幹什麽?大大方方宣傳、坦坦****爭取支持就好了。就算人家企業或單位有什麽要求,也不會過分,是不是?”

紅色的興奮跳動著,胡校長撫著文件上的印章:“嘿嘿,是,您說得對!反正我們跟著您,要是有什麽需要,您隻管通知我,需要給人家搬磚、背包、跑腿,我也能調出人力——老師們知道這消息,一準願意出力!”

“哈哈,那我爭取明天把這消息通知各學校,讓大家準備起來,特別是探清需要改造的危房、危牆,需要補充多少儀器設備、圖書資料,把具體數字給我。也不能胡亂向人家企業單位開口。要多少、花多少,進出賬麵教育局和主管部門是要查核的。”武主任又給自己倒了杯水,“今天您先回去,看看被砸傷的伢子和老師怎麽樣了,不管多晚,記得電話告訴我。”

“好,我這幾天就給您消息。現在我得趕緊走了,再晚就怕搭不上車了。”胡校轉身朝外走,“電話裏聽說了,尚青竹那伢子傷得不重,是為了護著自己班裏老師才受的傷。時間趕得及的話,我想去他家裏探望探望。”

“老胡,你說圍牆塌倒砸的伢子是尚青竹?”武主任驚訝地問著。

胡校長步子邁得急,聽聞,又趕緊轉回來,沒留心直接撞到了焦急的門上,疼得呲牙:“哎喲!——是啊,您認識那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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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返鄉的大巴已經發車,胡校長遠遠看著火燒屁股,冒著黑煙的車啟動了,卻因為年紀大,跑不快,沒追上。

等他好容易搭到回鄉的貨車,天色早就暗透了。坐在貨車廂裏,老校長像李小燕一樣吃著買來的茶葉蛋,想著第二天到校,再認真表揚一下尚青竹。那伢子缺作業本子,就獎勵他十個作業本,自己得了縣教育先進的那個新筆記本——閃著明亮的光榮,幹脆也送給他!

可第二天,尚青竹並沒有來上學。胡校長聽跑來報告情況的吳向說,尚青竹因著受傷與驚嚇,半夜發起了燒。剛開始,他因著身上的傷,翻來覆去睡不踏實,後來迷糊了,說起胡話來:“媽媽不能死,沒見著爹,他就走了,媽媽不能走……我疼,疼,他們打我!還罵我有娘生沒娘教!”

“這話,是他叔嬸告訴你的?”眉頭將複雜的情緒凸起,胡校長詢問著吳向。

吳向搖頭:“他叔嬸隻問我,武主任什麽時候會到我家縣城裏的小飯館吃飯,一定要我爸幫忙探探情況問問怎麽賠償醫藥費。尚青竹那話,是他大堂妹學給我聽的。”

“行了,你趕緊回班上課去,在同學裏邊可別亂講。”胡校長大手一揮。

避了學生伢子們,他卻對著李小燕唏噓:“尚青竹那伢子可憐!傷了病了,想爹娘!這情況,也像那些個爹娘去了大城市打工,常年不回家的伢子們!”

“嗯。”李小燕想著尚青竹用力推她時的力氣,想著尚青竹抱她叫疼的模樣,想著伢子身子單薄到皮包骨頭,眼睛止不住又紅了,“那些伢子,想爹娘還有得盼,他不一樣。平時,我和蔣老師多關心關心他。”

“嗯。”胡校長點頭,“不止他,沒爹娘在身邊的學生伢子,你們都得多關心。普及九年義務教育,不是說光把他們拉到學校裏來就算數了。老師們既要感情關懷,又要讓這些伢子們學到東西,以後謀生計好少點困難。他們能考上高中、大學,有大出息、成人才,更好!”

“您說得對!”李小燕點頭。

“小李,鄉裏要幫我們解決物資不足的問題,我這幾天有不少數字要摸一摸,沒辦法去看看尚青竹。你代表學校再去探望探望伢子的傷情。”胡校長拿出準備好的一個半新書包,“這個書包,是我讓小孫女騰出來的,裏麵新的作業本子和筆記本,是我獎勵給那伢子的,你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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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竹伢子再燒到說胡話,明天你帶他到鄉衛生院看看吧,看是不是打個吊瓶。”

聽尚青伢半夜帶著哭聲、囈語念著去世的爹媽,尚守田有些愧疚,在田裏忙了大半天,趕牛回圈的時候,叮囑著許萍。

許萍燒著灶,為難:“這兩天,田裏要澆水咧!咱村水不夠用,按著日子挨家放水澆田,我帶竹伢子去打吊瓶,你一個人拖著腿怎麽忙得過來?”

尚守田放下農具,想去屋裏看看尚青竹,李小燕已騎著“吱呀”的自行車,“砰砰”敲開了尚家落寞的門。

“李老師……”尚青竹這會醒著,自己下了床在喝水,看到風塵仆仆的李小燕,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許萍看著,就對李小燕歎氣:“竹伢子這傷不會像他叔一樣吧?不然,媳婦都娶不著。”

李小燕看尚青竹小腿和腳踝上的紗布,滲出血跡烏黑一片,忙讓孩子坐下來,自己動手要給他換藥。

誰知紗布沾著孩子的皮膚,拿不下來,隻能讓李萍調了淡鹽水,一點點沾濕了紗布向下拆。

“李老師,你也會這個啊?以前當過醫生?”尚守田看著奇怪。

李小燕用袖子擦了一把額上的汗:“哪當過醫生。不管是在村小學,還是調到鄉小學,學校都沒有醫務室。可伢子們調皮,難免磕著碰著,所以幾個教齡長一些的老師都學會幫伢子們處理點簡單的傷口。喲,青竹這傷口化膿了!”

借著尚家堂屋裏昏暗的瘦弱燈光,李小燕勉強看清了瘦弱的尚青竹的傷口,急問:“開的消炎藥沒吃嗎?”

“昨晚給他吃了兩片。”許萍接言。

“今天沒吃嗎?”李小燕皺眉。

“他這傷,不算重。”許萍解釋,“有一年他叔下田收稻,被劃傷了腳。那傷口見了骨,也不過吃了兩頓消炎藥,連鄉衛生院都沒去。你看,那傷口不就在他腿上嗎?我想著平時跑一次鄉衛生院也不方便,所以剩下的消炎藥就留著了,誰感冒,誰傷著,就吃兩片。”

“……”李小燕難以接言,她沒法批評許萍,因為這鄉裏有類似想法的、有病有痛隨意吃頓消炎藥、退燒片的,不是一兩家。

她要來了消炎藥,盯著尚青竹就著水吞了下去,一邊用帶來的藥水、繃帶給孩子處理傷口,一邊想著鄰村另一個請假未上學的學生,問著“馮小蘭家離這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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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主任給鄉裏各學校下發了通知,要求各負責人做好相關信息的排摸探查,下周三到鄉教辦來開專題會。然後,就緊趕著去參加縣裏召開的專題會議。

會後,恰到午飯點,他按著習慣,去大院斜對過的小飯館吃碗蓋澆麵。

吳老板是早就熟悉他的,見武主任走進門來,直接向著廚房喊了一聲,叫兼著廚師的老婆做麵。自己卻擦了擦手,探頭探身地看過來,欲言又止。

“吳老板,有什麽事,隻管說。”武主任感覺自己沒猜錯,吳老板找他有事,也不知是不是他家親戚的孩子要上什麽學。

“嘿嘿。”吳老板蹩了過來,在武主任對麵的凳上半坐了下來,支支吾吾把尚青竹的事嘀咕了一遍,拐彎抹角地問是不是有可能補貼些醫藥費——昨晚,兒子纏磨了他半天。吳向叮囑他一定要探探情況問清楚,以便再去看尚青竹的時候,能回答尚青竹叔嬸,讓他們別再小氣得不給伢子看傷看病。

“嗬嗬。”武主任也笑了起來,接過老板娘端來的麵,大口吸溜著,“讓那伢子的叔嬸到學校去,和校長說明情況,打個報告。”

“唉!”吳老板高興,轉身用小盤子端了兩個喜悅的荷包蛋過來,非要給武主任加碗裏。

武主任推拒不了。咬著散發著金黃香味的煎雞蛋,他在琢磨,自己該怎麽去鄉裏規模最大的企業——新辦起來沒三年的模具製造廠,探一探模具廠負責人的口風,騎著他那輛滿載著金黃期待的自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