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說名說性說緣由

尚青竹第二天是照常上學了,可剛過中午,他就被一直心疼他、脾性柔和的李小燕老師給揍了!

李小燕老師揍得無奈,揍得難過,揍得她自己的心抽抽地疼!

——

李小燕女兒周曉小又一次發燒了!孩子吃了鄉衛生院開的消炎藥、止咳藥和退燒藥不管事,仍然咳嗽不已,高燒不退,燒得糊裏糊塗直至昏睡不醒!

迫不得已放下學校的課程,李小燕和丈夫一起請了半天假,懇請鄰居開著拖拉機送他們去縣裏的人民醫院給孩子看病。

拖拉機焦躁地“突突”出大團的煙灰,喘著粗氣卻總是快不起來,挨了幾個鍾頭,才到醫院。

曉小被確診患的是病毒性感冒引發肺炎,醫生說再晚些送來就危險了!

愧疚從李小燕身體裏湧出!

聽著丈夫的埋怨,她又有些委屈,認為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麽——因為一些村小學條件比較落後,年輕教師不願去,卻年年有教師離開。為了保證孩子們能上學,也為了避免資源空置,鄉裏好容易頂著壓力合並了幾所村小學,擠出場地和物資擴大了鄉中心小學下李小學的規模。她和十幾位老師多兼了些課,顧不上家裏,實出無奈。

為女兒辦了入院手續,看著曉小輸上液,漸漸睡得安寧,李小燕想著下午實在挪不出老師再兼課程,就硬著頭皮和丈夫商量,要先趕回鄉裏去。

“哪天曉小或你出了大事,你才會舍得那些學生!”丈夫生著氣,刺來尖銳的話。回頭看了看病**的曉小,一跺腳,自己出去借電話向單位繼續請假。

想著尚青竹臉上的傷,李小燕在給女兒買水果的時候,特地又幫尚青竹開了些藥。她自己卻再舍不得花時間吃午飯,在車站邊買了根玉米和兩個茶葉蛋,就登上開往鄉裏火急火燎的大巴車。

陰沉的天空奔湧著濃厚的墨汁。焦急的雨絲越來越密集。

通往鄉裏的公路上,不少坑窪處已積了水。

大巴車煩躁地用輪子擊打得濁水四濺!

李小燕坐了兩個多小時的車趕回學校時,下午第一節課的鈴聲已敲過。她急急忙忙回到辦公室,顧不上已淋濕的褲子,拿起教材就朝班裏衝。

可還沒衝進教室,李小燕就聽見孩子們哭聲、爭吵聲、起哄聲攪拌著鬧成了一片。

隔著窗玻璃看進去,一堆學生圍站在教室中間。其中,尚青竹正梗著脖子、握了拳頭、咬著唇,頂在瘦瘦弱弱的學習委員陳依苗麵前。

陳依苗紅著臉、挺著腰,怒看著比她高小半個頭的尚青竹,不知在吵什麽。花妮用力拉了拉尚青竹,卻被這伢子一手甩開。

吳向卻和幾個男生站在凳子後邊,連聲地起哄。

“這伢子又為什麽鬧脾氣呢?”李小燕急得眼中紅血絲更盛,踩著教室門口渾濁的積水,搶跑兩步,衝進教室。

可她還沒出聲喝止,尚青竹已搶過陳依苗課桌上的本子,一下就撕作了兩半!

陳依苗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怪不得我媽說你是野伢子!你就是野伢子!”

“你!……好,那我就野給你看!”尚青竹本來看著手中撕破的本子發愣,被陳依苗這話激得又舉起了本子,想再撕下去。

“尚青竹,放下!”李小燕急跑了兩步,一把攥住了尚青竹的手,把他手裏的本子搶了下來。

定睛細看,那是陳依苗的寫字本。女伢認真寫的作業本已被撕破。

李小燕再也忍不住,拖了尚青竹往後:“做什麽都這麽野性嗎?給我站到教室後邊去,認真反省一下!

“知道當初為甚給你取名叫‘尚青竹’麽?”李小燕握了握拳頭。

殷切的希望依然在她的眼底閃爍:“給你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你能像青竹一樣有韌性!想你把‘野性’化成‘韌性’!”

“可你!——”恨鐵不成鋼,李小燕在尚青竹的肩膀上捶了一下。

“快,老師發脾氣了!”吳向幾個男生滑溜,眼見李小燕衝進門、變了臉,趕緊躥回了自己的座位,“唏裏嘩啦”帶得桌椅亂碰。

花妮猶豫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李老師,尚青竹不是故意的,是陳依苗先……”

“你坐下!你們,都回去坐下!”李小燕壓不住心頭的火,喝著學生們回了座位,“我是看見尚青竹動手撕同學的作業本,誰也不用為他開脫!”

吳向半開的嘴巴,因為這句話趕快閉緊,扭頭看了看已站到後牆角的尚青竹,衝他使勁擠了兩下眼睛。

“都好好上課!”李小燕用力瞪了尚青竹一眼,回到講台上,哆嗦著聲音、哆嗦著手指,開始她的講課。

——

“老師,尚青竹可以回來上課嗎?”

下午第二節課,李小燕正在兼代的二年級教室裏上繪畫課。

她剛別裏別扭地在黑板上畫完了一隻猴子,就聽見花妮怯生生的聲音從教室門口擠了進來。

因為李小燕感覺尚青竹這伢子再不管教,就要走歪了,所以她壓著心疼,直到第一節下課也沒發聲讓他離開教室後邊的牆角回來上課。

但整個第一節課,她時不時地用眼角的餘光瞄著尚青竹。那倔頭倔腦的伢子就那麽梗著脖子,一直筆直地站在倔強的牆邊。第一節下課後,即將要上的第二節是尚青竹很喜歡的體育課,可這伢子也沒服軟,也沒要去上。

為了殺殺這個強伢子的脾氣,李小燕讓尚青竹到教室外麵的圍牆邊去站著。她裁了紙、拿出膠水,細細幫陳依苗粘好作業本,問了情況。

陳依苗和幾個學生的說法是:尚青竹故意沒在作業本上寫作業,而是拿了兩張好奇地閃著花花綠綠顏色的紙胡亂寫了一些字充數。

陳依苗拒收他的作業,尚青竹就和陳依苗頂了起來。陳依苗一氣之下,先撕了、扔了尚青竹的那兩張花紙。尚青竹讓她撿起、粘好。陳依苗不肯。尚青竹就倒手撕了陳依苗的作業。

……

此時,聽花妮來問,李小燕放下粉筆,看了看花妮帶過來放在講台邊上的幾片紙。花妮說這是尚青竹的作業紙,被陳依苗撕破的,她給撿回來了。那紙片皺皺巴巴、沾著狼狽的泥痕。她暗歎了一口氣——那是鄉裏貼宣傳畫的邊角紙,也不知怎麽被尚青竹撕了當作作業紙。

她布置的作業,尚青竹其實是做了的。隻是他寫的字很難看不說,而且順序是亂的,排列不整齊。有的筆畫輕,有的筆畫重,簡直就是調皮透頂。這讓陳依苗認定了尚青竹是故意不好好寫作業。

李小燕關照著二年級學生們認真畫畫,帶著尚青竹的那些紙片走出教室,拉了花妮沿牆去找尚青竹。

聽花妮說,兼著體育課的蔣老師讓他們自由活動,自己忙著去給五年級學生加課。

經過一年級教室時,李小燕發現大部分學生正開心地玩著熱鬧的遊戲,人聲鼎沸。隻有陳依苗少數幾個在寫作業。

因為雨剛停,操場上多是積水,勞動委員王勇伍按蔣老師吩咐,帶幾個男學生拿著調皮的掃帚在掃操場上的泥漿。

李小燕邊走邊向圍牆邊看去。尚青竹還悶著聲貼牆站著。估計是站累了,他拎起一腳正在那裏金雞獨立。

畢竟是個小孩子,他的胳膊在悄悄地搗鼓著牆裂縫上無聊的宣傳紙。

那些紙並不是真正做宣傳用的,而是用來遮住牆麵裂縫的。因為學校合並,鄉中心小學忽然增加了學生,鄉裏撥給的資源都用在了增改教室、補充課桌椅上,再擠不出錢去買足夠的磚去砌原計劃要砌的圍牆。剛剛砌了不到三四米長的圍牆也因為資金不到位,水泥用得少,很快就裂了縫,所以學校隻能貼了帶玻璃膜的宣傳紙。

此時,尚青竹背靠的那張紙估計是濕了,讓他的衣服也濕了一片,可他卻貼著牆一步沒離。

這伢子性子太容易激動,也太倔了!李小燕皺了皺眉頭,示意花妮去和同學們玩,自己慢慢走到尚青竹麵前,沉聲問:“知道自己錯了嗎?”

“……”尚青竹見她來,低了頭,有一會兒沒吭聲。

就在李小燕要問下一句話時,他忽然開口:“我沒錯!我寫作業了!陳依苗憑什麽不收,還先撕我作業?”

李小燕將手裏的那些紙片攤開:“作業為什麽不寫在本子上,要寫在這樣的紙片上?”

尚青竹看著那幾片被陳依苗撕破的紙,抬頭:“我嬸說剛買了糧種,沒餘錢,讓我自己問同學先借本子用,或者問老師要。我放鵝路過村委會門口,見牆上貼的告示一大半空著,沒寫字,就撕了一半來寫作業。”

“缺本子,以後和我講!陳依苗撕你作業不對,可你不該回撕她的!”

嚴厲的聲音滾落!李小燕伸手想拉尚青竹離開圍牆,卻又怕縱了他得意,隻得指了指方向:“去和同學們活動一會,再起衝突,別怪老師一並罰你!”

可她話音沒落,忽然被尚青竹猛推了一把!

“你這伢子!”

“老師,快跑啊!”尚青竹大喊!

李小燕還沒來得及生氣,卻被突如其來“轟”的一聲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