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搶書搶繩搶籃球

“別打了!錢小建,尚青竹,你們幾個,都,都給我住手!”

李小燕扯盡肺腑的力氣把本已嘶啞的喉嚨喊冒了煙,拚命向操場一角衝過去!

錢小建已倒在地上。他的幾個夥伴直撲尚青竹,將他緊緊壓在了精瘦的地上。

尚青竹眼裏紅絲綻出,手撓腳踢,塵土飛揚,那幾個男伢子正將拳頭輪成了雨點!

“快給我停下!你們幾個不能再打尚青竹了,停下!”蔣老師跟著跑得急,被幾塊突出的石頭絆了,重重摔倒在操場邊,翻身又爬起來向那邊跑,滿身灰塵也來不及拍。

“呼——”

又一個拳頭眼看就要砸到尚青竹頭上!

“住手!”

李小燕吼出一聲嘶啞的雷,用力拖住那伢,又轉頭瞪著另兩個孩子!

“李老師……”

“老師,是,是尚青竹不對!”

“他搶籃球!”

“等會兒到辦公室去說!”

李小燕看見尚青竹糊了半邊臉和大半件汗衫的血痕,心繃緊了抽抽,又生氣又著急又心疼!

後腳趕到的蔣老師趕緊幫她把尚青竹扶了起來:“伢子呀!你怎麽樣?”

“這,這樹枝咋回事?”

忽然,他看見一截細樹枝**在尚青竹左腮近唇的地方,聲音都抖了!

“伢子,別,別動!”李小燕也嚇呆了!她伸手想拔下那樹枝,又不敢,輕輕一碰,就見那樹枝與血肉之間正淌下血來!

一臉半身傷的尚青竹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了,偏偏借著他們的力氣哆哆嗦嗦站起來,硬是用牙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還沒站穩,這伢盡力張開已腫脹的嘴唇衝錢小建那幾個吼:“憑啥?學校的書,學校的跳繩、籃球,隻你們能看,能玩!我,我和吳向、花妮就不行?憑啥?……”

隨著他的吼,那從腮前插入他嘴唇內的樹枝在口腔裏戳動,讓尚青竹嘴裏也被磨破了。血水混著唾液流了出來,看著十分嚇人,不但花妮幾個女孩子哭了,就是錢小建幾個也傻了!

“你們幾個先到教導處去!”蔣老師怒拎了一把錢小建,帶著幾個打架的學生去問情況。

“你這伢,有啥話不能好好商量?再不成可以找我啊!”李小燕的眼淚也快淌出來了,緊扶著尚青竹去辦公室,“先擦擦再說!”

她心裏愁!——鄉裏中小學都沒有醫務室,離鄉衛生院還遠著。伢子這傷情處理不好,發炎是輕的,弄不好破相,對尚青竹將來影響就大了。

“沒事,李,李老師,我不疼,噝——”尚青竹感覺到她手腳的顫抖,盡力笑著倒過來安慰她卻牽扯了傷口。

李小燕忍不住,拍打的手連著眼淚一起落到伢子身上:“你上個學容易的?沒事打架幹什麽噢?”

“吳向、花妮,我,我們想看圖書室的新書;我們也,也想玩跳繩、籃球。錢小建他們,他們老霸著,商量了也不給,還一直占著籃球架!”尚青竹硬梗著脖子。

“……”李老師心裏歎氣,抬眼看著沒有圍牆的校園憋屈,鄉小學就這條件。

圖書室翻來翻去就那幾十本的書,有新書到了,伢們都搶著看。

體育課的籃球統共就那麽幾個,有一半還漏了氣,整天垂頭喪氣的,學生們爭搶免不了。

操場上的籃球架隻兩個,焦急的籃網都操碎了“心”!

——

李小燕去井裏打了水,用自己小心翼翼的毛巾、香皂給尚青竹擦著臉和身上。伢子慢慢地清爽了,可那臉上的傷口、身上大大小小的青紫腫脹讓她也心疼得青紫腫脹的!

她想用自行車帶尚青竹去衛生院看看,可這伢強,連連搖頭,說不是什麽要緊的傷,不要白花醫藥費。

細問時,李小燕才知道,尚青竹從生下來從沒去衛生院看過病。他感冒發燒、拉肚子不過是叔嬸給吃點退燒片、黃連素,就自己扛過去了。

蔣老師暗中唏噓:“幸虧現在國家給伢們免費種牛痘、卡介苗。他們上了小學就給吃‘糖丸’,防治小兒麻痹症,不然,鄉裏多少娃生病都要耽誤了。”

尚青竹記得那“糖丸”。他上學沒多久,就有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到學校來發給大家吃。一個同學一粒,將他們甜成了一粒粒的糖!

他回去說給嬸許萍聽後,許萍看了看兩個堂妹,輕輕嘀咕,說到年齡也要讓兩女伢上小學。

教導主任詳細了解了情況:錢小建幾個占著圖書室裏的新書,平時課間和體育課自由活動就仗著身高體壯,也占了籃球場。尚青竹和吳向心裏不平,和他們爭著爭著就打了起來。知道事情來龍去脈後,教導主任很是生氣,讓同村的學生喊來了錢小建幾人的家長。他當著家長們的麵,要求錢小建幾個伢向尚青竹賠禮道歉,並寫下不再打架的保證書,另外,要看尚青竹的傷情,再討論要不要賠償醫藥費。

“尚青竹那伢咋不寫咧?”錢小建的母親不服氣,看著兒子紅了臉、委屈地給尚青竹鞠躬說“對不起”,反懟教導主任,“你們明知道伢們都喜歡那幾本書,為啥不多買幾套?縣裏不是給學校錢了嗎?那籃球多買幾個,小建他們還搶啥?錢用到哪裏去了?別是到你們自己腰包裏了……”

教導主任氣極反笑:“誰要貪了縣裏的錢,誰出門路上栽個大跟頭!”

蔣老師趕緊幫忙解釋:“鄉裏學生越來越多,縣裏撥的錢要整修教室、購買課桌椅、添置教材,還要建操場,真的不夠用!不然,早就再添幾個籃球架子了!”

“誰信呐!”

“你可以問問伢子們!為了省錢,老師們這學期用的課本都是舊的;批作業的紅墨水兌了水;粉筆頭,用到最後,捏不住了,就弄碎了蘸了水再搓幾根……”教導主任委屈地說。

錢小建母親氣哼哼地拉著自家伢子出辦公室,到了門外故意狠“啐”了兩口,扯了喉嚨扔話:“以後見了那尚家的伢躲著點!有娘生沒娘教的野伢子,不懂禮數,和他打架讓你挨罰犯不著!”

“你,你說什麽?”尚青竹聽得出那話裏的毒,怒氣竄了上來,湧向麵龐,要衝出去,卻被李小燕趕緊拖了回來。

“伢子,你要是在意那些話,不如自己努力為爹娘爭口氣!”

教導主任長歎了一口氣,摸了摸尚青竹身上的傷:“回頭我和校長說說,看能不能再擠出些錢,先添點跳繩、籃。明春,學校爭取給伢們多買些新書,再給圖書室添幾個櫃子……”

——

尚青竹感覺自己是真的為爹娘爭氣了——他不用去找醫生,自己用手就把那插進腮幫裏倔強的斷樹枝給拔了出來!……

那天,許萍看到帶傷回家的尚青竹,是一肚子氣。她一邊數落他調皮淘氣,上了學沒有學到本事,還動不動打架帶傷,一邊要帶尚青竹去找村裏的“三腳貓大夫”給看看,是不是要用鉗子把小樹枝拔了,再塗點碘酒或紫藥水什麽的。

他的兩個堂妹,一個嚇得哭了出來,一個抱著許萍說肚子餓要吃飯。

尚青竹自己咬了咬牙,對著家裏裂了縫的鏡子,閉著眼,一狠心就把樹枝給拔了出來。

疼痛的細樹枝“吱呀”叫著,渾身打著哆嗦!腮幫子上紮的鋼針,刺向肌肉,刺向內心,折磨著自尊心的堅韌!

要強的伢子硬用冷水漱了幾口血沫子,撕了半張草紙撚了個帶尖的卷,從腮幫上的傷口塞進去,堵住,不讓血流出來。

連尚守田都被他的動作嚇呆了!許萍難得為這伢掉下淚來:“苦了你,伢,要在學校裏遭人看不起、受人欺負,就別去讀書了。家裏的田你種好,一樣娶媳婦過日子。”

“明,明天,我一樣去上學!”尚青竹見血浸透了那個紙撚子,又搓著倔強的另一個,回答嬸子許萍,“老師們都說,讀了書,有知識,能懂理,就不會被人看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