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得名得性得脾氣

“尚青竹人咧?怎麽今天上課又沒見著他?哎,他家那群鵝怎麽在操場上了?”

“老師,尚青竹來了……那不,爬在樹上掏鳥蛋咧!”

“尚青竹,你快下來!上課了!”

尚青竹沒“辜負”他嬸許萍的話,上學的新鮮勁兒過了沒幾天,就氣得班主任蔣老師敲彎了教鞭。

從枝葉間瞄見蔣老師生氣的樣子,精瘦的男伢往衣兜裏揣了熱乎乎的鳥蛋,從樹上飛快地出溜下來。

臉上的汗珠和灰塵氣喘籲籲的,伢子一邊抹著臉,一邊磨磨嘰嘰地來到教室門口。

“尚青竹,你現在是小學生了,可懂?”蔣老師想把手裏的書本拍到調皮伢子的身上去,可看了看尚青竹卻不由心疼起來:伢子上身明顯偏大的舊襯衣、下身短到小腿肚且磨破了膝蓋的褲子,趿拉著舊布鞋、沒穿襪子、髒垢蓋著粗皮的腳。

蔣老師硬忍了忍,拉著尚青竹皮包骨頭的胳膊,把他拽進了教室。

“哈哈哈!”包括吳向、花妮在內的小學生們看著尚青竹那灰頭土臉的窘樣,笑聲立刻沸騰了課堂。

“蔣老師,我懂——”尚青竹低著腦袋,嘴裏有說詞,“我中午到校早。大家回家吃午飯還沒來。我想著樹上有風,就,就爬上去涼快一會兒,順便掏幾個鳥蛋……”

“沒聽見上課鈴啊?”蔣老師再忍不住,用指頭戳了一下伢子的腦袋瓜子。

“沒,掏鳥蛋太緊張了!您不知道,那鳥窩好高,枝杈又細!”尚青竹朝窗外的大樹上比畫。

夏天風在樹上吹著調皮的口哨!

“我說你什麽好?”蔣老師恨鐵不成鋼,指著滿班的學生,“你好容易才可以上學,可知道?你是這班裏年齡最大的一個,可明白?你再不用心,就耽誤你自己吧!”

“嗯,我知道……我明白……”尚青竹乖乖點著頭,將自己囁嚅成了蚊子。

“你明白個什麽呀?”蔣老師將尚青竹那本皺巴巴、髒兮兮灰頭土臉的作業本翻開拿到他麵前,“作業為啥沒寫完?十道題隻寫了三道,還錯了兩道!”

“我,我不是放鵝去了嗎?回家晚了,還幫嬸燒灶,幫叔收稻,來不及寫了……”

“……”蔣老師感覺自己的偏頭痛犯了,“行了,回座位去!找空把作業補了,不懂來問我。”

“唉!”尚青竹答應著,又樂嗬嗬地朝最後一排走去,可剛走到一半又倒回來了。

“蔣老師,給您!”幾個興奮的鳥蛋被從兜裏掏出。

“幹啥?”蔣老師的眼睛瞪大了,“我不要!給我上課!”

“這窩鳥蛋不少。我留幾個和妹妹們一起吃。給您兩個。嬸說了,這個吃了身體好!”尚青竹硬把那鳥蛋朝蔣老師手裏塞去。

“我不要!不要!”蔣老師推讓著。

“吧嗒!”兩個鳥蛋掉到地上,尷尬地摔破了。蛋清和蛋黃很快散開,躲進教室地上的灰土裏。

蔣老師愣了愣,愧疚地看著尚青竹,不知說什麽。

尚青竹卻對他咧了嘴笑,露出正在換牙的兩排白牙:“沒事,老師。我明天再挨著樹找,多掏兩個鳥窩。”

——

“蔣老師,你一個男人,怎麽補起衣服了?”一人兼擔三個班級語文課的李小燕老師好容易下了課。抱著一厚摞作業本走進辦公室,她卻看到蔣老師正眯著眼、拿著別裏別扭的針線笨拙地縫補著什麽。

“尚青竹那伢子的衣服在爬樹的時候弄破了。噝~~!”蔣老師努力將裂開的布料湊在一起,用線絞著,抬頭回應,卻不小心紮了手。

李老師身體一滯,放下作業本,回身看那磨破了幾個洞的舊襯衣,輕輕歎氣:“讓我來幫尚青竹補吧。”

“唉,也好。”蔣老師補得困難,爽落地將衣服遞了過去。

李老師接到那件洗得並不幹淨,麵料已稀薄到透光的襯衣,鼻子有點酸:“這衣服不是尚青竹的。”

“問過他,他說來上學時,嬸臨時拿他叔的舊衣服改的。”蔣老師低頭開始批改作業,“村裏的伢子們,能穿件新衣服不容易。他叔嬸那樣的家況,還養了他,也挺難的……”

“……晚些,我幫著問問,有沒有男伢子穿不下、適合他的衣服和鞋,要點來。”李老師用細心的針線縫補著破洞,“不能讓他一月到頭總穿這一件衣裳。那鞋也磨破了,天天趿拉著,明明是個活潑孩子,體育課卻上不好。”

“那我也幫忙問問。”蔣老師被提醒了,起身翻辦公室牆上掛的日曆,“這孩子來上學快一個月了。”

“嗯。”李老師問,“他上你算術課怎麽樣?”

“這伢頭腦聰明,記性也好,可聽課常走神,不守紀律,還喜歡往外跑。”蔣老師皺眉。

“上我課也差不多……不怪他。人家七八歲上學,尚青竹還在放鵝,平時沒個人管,滿心裏被灌的是‘上學沒用’。”李老師感覺補衣服的針有點澀,“多教著點,過一段時間興許就好了。”

“嗯。”蔣老師點頭,卻又搖頭,“這些是小事,我擔心的是這伢的脾氣!”

李老師放下了針線:“你也擔心這個?”

“哎!”蔣老師長歎,“這伢不知怎麽的,本性是善的,可遇事好發急,急眼了就動粗。這一個月和幾個班裏的伢子們都幹過仗了。”

“我知道,有兩家到學校來告過狀了。來興他媽還說,不把尚青竹調到其他班,來興就不上學了!”李老師重新拿起衣服,卻愣怔著,“這伢不該是這樣的!”

她想起尚青竹第一天來上學,是她接的……說是年齡比班裏學生都大的男伢,身體卻比大部分學生都瘦,低著頭,在門口站成了一片緊張,連手都不知往哪裏放。

她過去帶他進教室,拉到他那手時,心裏一哆嗦,還沒天冷呢,伢子手背上卻已皴了口子,又粗又糙的。感覺到她拉著,伢子的手明顯縮了下,甚至用力抽了抽。幸虧她拉得緊,不然就鬆脫了。

向同學們介紹他的時候,李小燕特地讓同學們給他鼓掌。伢子這才抬了頭,看著滿教室的孩子咧嘴笑了起來。他的眼睛裏有好奇,有期待,有雀躍,更多的是一份迷糊。

得知他因總是拿著一根竹竿放鵝又精瘦如竹而小名“竹伢子”時,李小燕為他取了“尚青竹”的學名。

那一天,安排好他的座位,李小燕走上講台在那泥抹後塗了漆的黑板上寫字後,回頭看見的情形讓她心裏灑滿了陽光。

明亮的陽光從教室新換的玻璃中透進來,灑在尚青竹單薄的身上。伢的臉上跳躍著金色的笑容,看黑板的表情是那樣專注。連吳向與花妮轉頭悄悄對他做鬼臉、對他笑,他都沒有分心。

這樣的伢,應該是很好的孩子,可怎麽上學後沒過幾天,就皮得讓老師個個發愁呢?還喜歡打架!

“報告~~,老師!”一聲帶著驚慌的童音忽地響起。

焦急的辦公室門喘著粗氣被吳向和班長“啪”地推開。班長立在班門口大喊:“尚青竹又和別班同學打架了!兩個人都打傷了!尚青竹滿嘴是血,一班的錢小建胳膊上擦破一大塊皮!”

“怎麽回事?”蔣老師和李老師同時扔了手中的筆、衣服,向外衝,“他倆在哪咧?”

“還在操場籃球架邊上打著呢,誰也不讓誰!”吳向指著方向,不忘幫尚青竹說話,“是錢小建先罵尚青竹的,我們聽見的!”

“不管誰先罵人,打人都是不對的!”李老師匆匆撂話教育著兩個學生,搶在蔣老師前麵向操場跑過去!

她已經看見了!脫了外衣的尚青竹那汗衫前麵都是滴落的血!人被激成一頭憤怒的小狼崽,不管不顧地朝錢小建猛衝!

明明高過半頭、結實不少的錢小建竟打不過,回頭招呼著其他幾個同夥一起上。

蔣老師和另一個趕來的女老師跺著腳地急:“這伢的脾氣,可咋辦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