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遭猜遭忌遭懷疑

“喲,李老師,你來啦!竹伢子是在學校又‘犯法’(指在學校做錯事情,違反學校規章製度)了吧?”

見李小燕手拉著尚青竹回村來,端了飯碗站在鄰居門口閑聊的許萍心抽了抽,顧不上與鄰居招呼,把碗和筷子放在一隻手裏抓了,緊走了兩步過來,另一隻手一把拉著尚青竹肩頭:“你這麽晚被老師帶回來,又調皮惹事了吧?怎麽到了學校,還像個野伢子啊?”

她作勢朝尚青竹後背拍了一掌,惹得李小燕眉頭緊緊地皺了皺,伸手攔住許萍再要揮起的手:“尚青竹這幾天在學校挺好的,上課也認真。因為他之前耽誤了入學,基礎相比其他同學差一些,今天放學後是我留他在辦公室,給他補一補課的。晚上我回鄰村的媽家,就順路把他送回家來了。”

“這樣的呀……”許萍訕訕地把手放了下來,暗暗鬆了一口氣,“李老師,你不是有自行車嗎?怎麽沒騎啊?”

李小燕笑了笑:“我自行車那天家訪的時候摔得有點問題,正好也想和孩子聊聊,所以就一路帶著他走回來了。”

“那,那你到我家吃晚飯吧?”許萍一邊口頭邀請著李小燕,一邊看著她自己拿的碗,有點無措,“給李老師你下個麵條,炒兩個鵝蛋。”

“不了,我回我媽家吃,估計她等著我咧。”李小燕婉拒。

日落後,鄉村氣溫降得快,她在朦朧的光線中看見尚青竹的外衣因為掉落了扣子“咧開了大嘴”。孩子因為冷而流著鼻涕,憐惜地摸了摸尚青竹的頭:“趕緊跟你嬸回家吃飯去吧。”

李小燕沒忘提醒許萍給尚青竹釘上衣扣子,天冷了再給伢裏麵加件衣服。順帶她也說了鄉小學各班已配上煤球爐子,自己有個多餘的鋁飯盒,隔天就給尚青竹,讓這伢也可以帶些米飯、蔬菜到校當午飯,吃口熱的。

尚青竹聽著他嬸許萍連聲感謝李小燕,卻沒注意到他嬸臉色的古怪,見李小燕轉身朝鄰村過去,便開心地朝自己老師揮動細瘦的胳膊和不舍的手。

李小燕老師漸漸走遠,他舉起的手還沒有放下來,許萍的言語已冷不丁地刺進了他的耳朵:“竹伢子,你在學校裏是不是胡說什麽了?”

“嬸,……我沒說什麽呀?”尚青竹回頭看見許萍生氣的臉,一片茫然。

“沒說什麽,怎麽你那李老師,又是提醒給你釘扣子加衣服,又是要給你飯盒的?”許萍怕鄰居聽見她的言語,扯了尚青竹的胳膊快步往家走。

“我也不知道啊!”尚青竹叫了起來,“同學們大多有飯盒,李老師也許看著我沒有,才想起給我一個的。”

“你不要瞞我和你叔!”許萍推開門,扯著他進了堂屋。

坐在屋角正修著農具的尚守田抬頭看了過來,隻聽許萍氣哼哼地說著尚青竹是李老師一路送回來的,李老師嫌棄他們對伢不好,要求給尚青竹加衣,還讓給伢子帶午飯去學校。

“竹伢子,你和老師說了吃不好飯、穿不暖嗎?”尚守田緊盯著侄兒的臉。

室內燈光昏暗,尚青竹看著他叔暗沉的麵色,心中發慌:“沒有!我沒有!”

尚守田順手抓了兩塊修農具的碎木頭就朝尚青竹丟了過去:“真是白養你了!說了壞話不算,還說謊!”

許萍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早知道這樣,就不要送這伢子去上學讀什麽書!我們辛苦供著他,他倒好,在校裏敗壞家裏的名聲!”

她這話惹得尚守田更加生氣,艱難地站起來,拿了屋角的掃帚就朝尚青竹兜頭拍去:“我幫你老子、娘教教你做人的道理。家裏就這條件,能讓你有住的、吃的,還供著你上學,你這沒良心的伢子,還不知足了!”

尚青竹受了驚嚇,沒躲過前一掃帚,被粗糙的竹枝拍掃到了,臉和頭生疼,還好他反應得快,借著身形瘦小,行動靈活,躲過了後麵的幾掃帚,抱著頭,飛快地逃出了屋子。

許萍的哭聲還在後麵追著:“我就說不該送這伢去讀書,什麽九年義務教育,是這樣教育人的啊?連著老師教伢子不懂事!”

屋外天色幾乎全暗了,尚青竹來不及分辨方向,慌裏慌張,高一腳低一腳胡亂地向村外衝去。

他跑得飛快,隻聽見嬸叔的哭聲、斥責聲漸漸遠了,耳邊風聲呼呼地響,混雜著深秋殘餘的蛙聲、蟲鳴,有氣無力的。

尚青竹因為餓了大半天,終於跑不動的時候,才發現他自己已來到了村裏收麥、晾稻的場子。

此時,場上並沒新收的莊稼,空曠一片,隻餘幾大垛秸稈在那裏。

夜裏真的冷了,尚青竹感覺到肚子裏傳來了鳴叫,身上被風吹得冷嗖嗖的,兩腿不免發軟。於是,這伢子想也沒想,也忘了摘下身上還掛著的書包,就一頭倒到秸稈垛裏了。

秸稈垛雖然粗糙,卻也鬆軟,靠著有些暖。尚青竹盡力背了風,將自己更深地蜷縮在秸稈垛裏,不知不覺,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

“竹伢子,竹伢子——,你跑哪裏去了?”

“尚青竹,竹伢子,你別皮了!回家啊。”

夜漸漸深了,怒氣漸退的尚守田夫婦,沒等到侄子如往常一樣自己低著頭回家來,忍了餘氣,在屋四周找了一圈,卻沒見到尚青竹的影子。

尚守田悄悄向左右幾戶鄰居家觀瞧了一陣,甚至拖了腿,到鄰居家門前聽了聽,確定沒有尚青竹的聲音,不由也焦急起來。

可比他們更焦急的,是鄰村吳向的爺爺奶奶。

就在尚守田和許萍跑到村路上尋找侄子的時候,卻見吳向他奶奶跟在吳向爺爺騎的自行車後頭小跑著,一手打了手電筒,一手扶著車後座上耷拉著腦袋的吳向,氣喘籲籲地過來。

“這是怎麽了?吳大伯!”許萍奇怪,迎著他們問。

吳向爺爺騎不動了,停了車喘氣擦汗:“這不,向伢子發高燒了麽!”

吳向奶奶哭著埋怨:“都怪他爸!向伢子前兩天就說肚子疼,他媽說讓他請假在家養養,他爸偏聽了什麽李廠長說的:鄉裏在為辦學集資捐款,說上學不易,趕著伢子去讀書!這下可好,向伢子放學回來就發高燒。我們去找村衛生所找劉醫生,偏劉醫生去縣裏,不在家裏了!隻有讓他爺騎了車往鄉衛生院趕。”

“也別怨他爸,他爸不是想讓伢子學好麽!”吳向爺爺護著兒子說話,卻又心疼著孫子,“一會去鄉衛生院吊個水就好了。”

“哎,我就說,這小學沒必要認真上的嘛!”許萍跺腳跟著埋怨,沒忘幫吳向奶奶給吳向往上拉了拉蓋的衣服。

“哎,就他爸信鄉裏真的為辦學集資,誰知道是不是找著幌頭收錢呀?”吳向奶奶伸手探了一把吳向的額頭,見燒得燙手,就拿帶的水壺,喂吳向喝水。吳向燒得迷迷糊糊,隻管難受地哼哼,一口水也沒喝進去。

吳向爺爺回頭看著也急,向老伴發火:“你別胡說!他爸說省新聞裏播的,有文件!那還能假?我聽說鄉裏也為這個開了大會的。你別囉嗦,趕緊走!再晚點,怕向伢子會像小時候一樣燒得抽筋!”

他匆匆又蹬起車向前趕路,吳向奶奶小跑著跟上,爭執的聲音依然傳了過來:

“我不信那些集資款能都用到學校裏。要不然,向伢子怎麽才上了不到半年的學,一會兒拉肚子,一會兒發燒的!縣裏給的教育經費,就沒完全用在學校裏,要不然,伢們喝點熱水都難?”

“你也不用急……鄉小學是可以買鍋爐了,要是這次集資,還沒點動靜,我就讓他爸去學校問問,那些集資款用到哪裏去了……”

許萍聽著漸漸遠去的爭執,顧不上尋找尚青竹,疑惑著問尚守田:“伢他爸,你說,那鄉裏集資辦學,是真的麽?今天聽村支書他老婆說,鄉裏是開了大會,晚點村裏也要集資,讓大家捐款咧。”

尚守田悶了悶:“我們家是困難戶,不捐那個錢,也不會有人說什麽。”

“那也不能讓村裏人糊裏糊塗被蒙了吧?捐的錢用不到學校,被挪到別的地方。”

“村裏集資的時候,看看再說!先找竹伢子……”尚守田有些懊悔,擔憂的情緒漸漸多了,“假使竹伢子有個三長兩短,愧對他爹媽和尚家祖先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