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伴走伴讀伴前行
“你們看，這麽多煤球爐咧！”
“老師說，我們教室也會發一個！”
“噢——咱們冬天也有火爐烤了！”
“太好嘍！”
“我媽本來還擔心我從小身體不好，冬天在教室裏凍著會傷風（傷寒感冒），這下好了。我回家就告訴我媽去！”
“縣裏小學也不一定有這個煤球爐吧？”
蔣老師他們跟著教導主任從板車上卸煤球、拎煤球爐下來的時候，李小燕沒顧上課鈴快響了，放縱著孩子們趴在窗戶前，開心地向外張望著。
啄食稻穀小鳥一樣的嘰啾聲灑滿了校園。
再看對過一排高年級的教室，同樣有班級的學生在窗邊向外張望著，露出一張張興奮歡快奔湧的小臉。
就讓孩子們高興一陣吧！就像那時候……她考入縣城高中，看著操場上安裝的單杠、雙杠等運動器械一樣。
八幾年的時候，就算在縣城，這單雙杠也是稀罕物兒。男孩兒、女孩兒們玩慣了滾鐵環、打三角、跳皮筋、彈玻璃球，誰不想到單杠、雙杠上去抓著、吊著玩兩下呢？
現在鄉小學的孩子們也是一樣吧？改革開放後，無論是城裏，還是鄉裏，辦學條件越來越好了！剛才，教導主任不是還說了：為支持鄉裏集資辦學，縣裏的領導和縣教育局負責人親自來到了會場，幫著動員各單位、各廠子、各村，為學校多捐贈專款和物資了嗎？他們鄉小學需要搭建圍牆、增加教學用具、增加教室的需要，就列在項目表裏！
這樣想著，李小燕站在孩子們身後，再看看圍牆還沒建成的鄉小學校園，心裏填滿了溫暖的期冀。
忽然，她隱約感覺到胳膊後麵有兩個熱乎乎、毛茸茸的小腦袋在搖晃著。
李小燕轉頭，就看吳向在和尚青竹嘀咕：“教室裏有煤球爐，我媽就不用買熱水袋給我焐手了，我奶也不用做棉包給我裹飯盒了。”
是啊，以後孩子們就可以熱飯吃了！李小燕聽著，不由笑了起來。
鄉小學一部分孩子家離得遠，中午會在教室裏吃午飯，多是自帶的饅頭或米飯盒，大半裏麵放著鹹菜。有些家裏條件好的，會放些炒蔬菜，加一個煮雞蛋或自家醃的鹹鵝蛋雞蛋什麽的。
為了讓學生們吃上熱飯，學校會提供熱水，由後勤燒開了水，裝在學校訂做的大鐵皮水罐裏。到了飯點，放在籃球架邊上，由兩個老師看著，讓學生們排隊接熱水，把飯用熱水泡熱了吃，或者接在自帶的搪瓷缸子裏，就著饅頭吃。
眼下有了煤球爐，孩子們熱飯也就有了條件。真不知是哪個廠子捐了這些，她很想帶孩子們去感謝他們！
尚青竹貼在李小燕身邊，也樂嗬嗬地：“吳向，到時候，我去多找些土豆、紅薯，放在爐子裏烤一烤，可香可好吃了！”
李小燕聽著，心裏卻又不是滋味。
尚青竹的午飯她看過，這伢子就是帶著兩個蒸熟的土豆或紅薯，說是不用熱飯，吃著方便。偶爾尚青竹會拿出個大大的煮熟的鹹鵝蛋。每當有了這個，就足夠他在同學麵前炫耀半晌的。尚青竹不會著急吃下去，而是拿在手裏，在班裏到處溜達著找人說話，邊說邊玩他手裏那隻鵝蛋，故意地，還會放在鼻子底下聞一聞，眼睛，卻是緊盯著同學們的飯食，特別是米飯。
等煤球爐可以燃起來的時候，她再想辦法給尚青竹找一個飯盒吧，讓這伢也可以裝點米飯來熱著吃。
尚青竹忽然感覺到腦袋上熱了熱，仰頭看，見是李小燕伸手撫了撫他的腦袋，有些緊張與不安，卻不由地笑眯了眼睛——李老師不討厭他嗎？太好了！
——
這天下午的課，老師與學生都感覺上得很快！
兩節課以後，孩子們下了課，十多個煤球爐子和幾板車的煤球也卸進了雜物室——校長要求把存放的掃帚、鐵鍬、紙堆等雜物分放到辦公室和教室裏去。雜物室以後就存放鄉裏捐來的物資。
不少孩子們跟著老師，圍在雜物室門前瞅著，感覺那閃著光澤的黑乎乎的煤球和三條短腿、張著大嘴、矮粗壯實的煤球爐子是那樣憨實惹人喜歡。
校長眼見老師們興奮著，孩子們更是嘰嘰啾啾議論著煤球爐要放在教室的哪個位置；冬天各班能發幾塊煤球；煤球爐應該由誰保管；煤球應該由誰領用，別被誰拿回家了，煤球渣子又由誰打掃……心中暗歎，大手一揮：“你們這些伢都給我回家做作業去。冬天怎麽取暖到時候老師們開會商量！廠子既然捐了這些煤球爐子，以後就伴著你們學習了。每個班都能用得上，考個好成績是真的，別操那些閑心！”
學生們聽見，放飛小鳥一樣，笑著、鬧著“呼啦啦”地向校園外“飛”去。
李小燕卻見尚青竹走了沒多遠，又折回來，悄悄趴在窗戶邊上，好奇又不舍地看那些煤球爐子，又俯身撿起掉落在地上好奇的煤球碎屑，有些好笑，走回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趕緊回去吧，還有半麵卷子沒訂正完。這爐子晚點就能用上了，到時候，你和同學們都吃熱的。”
“嗯!”尚青竹用力點頭，“李老師，我給你烤紅薯。我就是不知道煤球爐子是怎麽用的，那些煤球為什麽有那麽多洞洞。要是煤球不夠用，我幫大家多拾些柴火放在裏麵可不可以？”
李小燕看著孩子天真的表情，心中不由一疼——這孩子懂事挺早的，聰明願意動腦，對同學也熱心得很，若有人好好帶一帶，應該可以培養得不錯……
可一轉眼李小燕就又看到尚青竹的調皮了：早上才幫他扣得整齊的外衣竟掉了兩顆扣子，露出裏麵已經灰舊的襯衣，還沾染了幾道煤黑，讓她又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叮囑尚青竹：“你去我辦公室做作業，等一會兒，老師陪你一起走。”
“李老師，你家又不在村裏。”尚青竹奇怪，“怎麽和我一起走呢？”
“噢，我每個星期要回一趟我媽家。她和你們鄰村，正好順路。”李小燕匆匆安排了個座位給尚青竹坐，“蔣老師今天下班早，你就坐這裏。”
“噢。”
尚青竹第一次能坐在帶靠背的木椅子上趴著桌子寫字了！又是新奇又是開心的他，在興奮的椅子上扭來扭去，把蔣老師舊桌子的四角都摸了一遍。
李小燕心酸，催著他專心寫作業，自己也加抓緊批改高年級學生的作文。尚青竹不好意思地抿嘴，飛快地掏出了卷子和鉛筆。
李小燕用眼角餘光注意著伢子。每當尚青竹停筆時間較長，不再寫下去的時候，她就會來到伢子身邊，細心地看他遇到了什麽問題，然後輕聲地講給他聽。時不時，她會指導尚青竹擦掉寫錯的拚音或漢字，自己拿了筆在試卷頁邊寫出樣子。見尚青竹訂正完卷子，她又翻找出好幾頁課本，在上麵的拚音和漢字上劃了線，讓尚青竹反複大聲地讀。
秋風，吹拂著鄉野大地，一陣陣拂過窗外的防風樹，叩動著有些鬆動的窗玻璃，發出些“哐啷啷”的聲響，想吸引室內認真讀書的學生伢子，卻不知調皮的男伢竟如此專心，一眼也沒有轉頭看過窗外。反倒是幾隻小麻雀看著校園內漸靜，蹦跳著跑來，停在籃球架上，跳在窗邊向室內好奇地看著，像要陪師生工作與學習似的。
小雀銜來了寧靜，“啁啾”聲將一片安寧灑滿了校園，也灑進了尚青竹的心田裏。
……
“我們走吧。”
太陽漸漸西斜，染紅了天邊幾層慢行的雲朵的時候，李小燕關上辦公室的門，拉著尚青竹的手，一起回村。
暗紅色的祥和幸福籠罩著李小燕，籠罩著尚青竹。
尚青竹第一次被老師牽著手向前行，既有些別扭又有些不好意思，悄悄抽了抽手，卻沒能把手從李小燕手裏抽出來，反而感覺到李老師手心裏熱乎乎的，暖暖的。
這種被大人牽著手的感覺，他似乎在小時候有過，那是爸爸媽媽牽著他的時候嗎？他認真想了想，又想不起什麽。
這種被老師牽著的感覺很快又讓他不好意思，漸漸又凝結起了不小的別扭與緊張，讓他有些擔心老師是不是想盯著自己，是不是防著他調皮，又懷疑會不會像個沒上學的小伢子，會不會讓別人誤會他不聽話，會不會在路過同學家的時候，被同學笑話……
所以尚青竹有些不敢說話，隻管低了頭、沉默著，數著步子跟了李小燕往前行，不敢左右張望去看鄉野的景色。聽著李小燕偶爾與路過的人們打招呼，也不敢抬頭觀看。拉著書包帶子的手倒是越握越緊，時不時還出現同手同腳走路的奇怪姿勢，甚至被挺平坦的路麵絆了那麽一下兩下。
李小燕感覺到尚青竹的別扭與沉默，感覺到伢子手心中漸漸滲出的薄薄汗意，她抿著唇含了笑意，隻管拉著他向前走。
尚青竹不說話，那就由她來和伢子說話吧。
她問尚青竹的家常，問尚青竹的喜好，指著田野裏看見的東西和他說可以聯係到的漢字、拚音。
撿了些已經發黃、掉落的柳樹葉子，她輕聲地給尚青竹背二三年級有關秋天的課文句子。
接著李小燕又念了“不知綠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的詩句給尚青竹聽，讓伢子想想明年是幾月份新的柳葉子被春風裁剪出來。
尚青竹被動地跟著李小燕朝前走，被動地跟著李小燕的言語，緊張而別扭地一邊前行一邊回答。
漸漸地，這伢子放鬆了不少，看著夕陽將橙紅的暖意染上了枝頭，染上了地麵，將他與李老師一大一小的影子拉得越來越長。快樂悠悠地浮動在路麵上，隨著轉彎，又灑在小麥地裏、菜畦裏、樹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