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糙模糙樣糙成績

“滾!你小子快給我滾回鄉下學校讀書去!以後要是再敢喊肚子疼到縣城來,老子就讓你喝稀飯!連喝一個月,喝得你腿軟!”

“啪——啪!——”

吳向第二天一早見到尚青竹,委屈巴拉,臉上擰出苦水,摸著自己的後腦勺訴著苦:

“竹哥,你不知道!我是我爸給攆回鄉下來的,連晚飯都沒給我在縣城吃!還拍了我兩巴掌!”

他的確是被吳老板給攆回鄉裏爺爺奶奶家的!

那一天,吳老板來來回回送菜,在包間聽了不少話。看著李廠長喝酒喝到醉趴在桌子上,還是沒勸動另外兩個老板參加辦學集資,最後是被架著出了店門,他回頭再看吳向的目光就變了。

“臭小子,今天該知道,你們這些伢能上學,能有像樣的學校可以蹲,多不容易了吧?還不給我認真讀書!”

收拾了店堂,他就催著吳向媽親自押著兒子回鄉,並警告吳向,第二天一定要到學校讀書。

吳向媽心疼兒子,爭說了兩句,說吳向肚子隻怕還會疼,不如歇兩天,反正一年級的課也不算什麽。

吳向也賴在店裏不肯走。後麵廚房裏的豬蹄剛鹵上,那味香得很,他早就想吃了!

“啪——啪——!”就在他伸頭瞄向後廚的時候,他爸的巴掌就拍到他後腦勺上了:“你個伢子就想著吃!”

他媽當時就急了,衝著他爸喊:“你打伢子做什麽呀?他想吃口好的錯哪裏了?你本來就是個開飯店的,將來這飯店也是給伢子繼承的,你逼著他讀那麽多書有用麽?讀書要是有用能賺到錢,那還需要集什麽資啊?你看人家李廠長,一來就點一桌子好菜,那鄉教辦的武主任來縣城開會回回來了就隻吃碗麵!”

“你懂個屁!”吳老板眼睛都紅了,拎著兒子胳膊朝門外去,“我跟你講,別以為你老子現在有個飯店開,你以後就一帆風順,衣食無憂了!”……

“你爸脾氣可真糙!”尚青竹為了安慰苦兮兮的吳向,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瘦得柴火棍一樣的大腿。

他還挺慶幸——他叔嬸可從來不會這樣管他!

上學這些天,尚守田和許萍誰都沒有問過他在學校怎麽樣,更不會催著他做作業。

這次他受傷,許萍勸他幹脆請十天半個月的假,能動了,爬起來放放鵝就可以。

尚守田倒是也發過一次糙脾氣。那次他著了火!拖了腿、掄著鋤頭去和人拚了死命打架!

那是因為和村裏的人爭水,被人罵了他一句“焦尾巴”——沒有兒子繼承香火,絕了後。這是當地人最大的忌諱!尚守田在田邊滾了一身泥回到屋內,瞪著尚青竹就放了狠話:“你這伢養大了敢離家,看不打折你的腿!”

吳向可不知道這事,隻顧自己嘀咕:“我爸說了,將來要我考大學,當老師,最好,能幹個校長,端個受人尊敬的鐵飯碗!”

“校長?”尚青竹驚訝,瞥著吳向,怎麽也看不出這油頭滑腦的家夥能像胡校長一樣。

吳向隻怕連李老師、蔣老師那樣都做不到!

“你媽也這麽說?”

“我媽說我爸受刺激了,沒看清自家伢子!”吳向在倒塌的圍牆邊揀了兩塊磚,搭起來,坐在上麵,“她說我這個糙模糙樣、糙成績,將來能把飯店接了、做好、不倒,就可以了,根本不是當教師的材料!再說,做老師有什麽好?多苦啊!為了出個成績累都要累死了!”

“我感覺你媽說得真對!”尚青竹重重地點頭,“你是夠糙的。”

吳向用力擠了他一下:“你才夠糙呢!我比你好!”

“糙就糙,所以,我也肯定不想當老師!”

——

期中考試了,吳向說對了,尚青竹夠糙,他比尚青竹好了一點:全班,尚青竹的成績最糙——墊底;他,倒數第二。

尚青竹瞅著發下的卷子,眨巴了好一會兒眼,沒明白那成績是怎麽回事!

他把會的都寫了,語文和數學都寫了一多半,可怎麽兩個成績都沒有到10分呢?一個8分,一個9分,然後就是滿卷子辣眼的紅叉叉。

吳向坐在他前麵,本來挺緊張的小臉,看到尚青竹那分數,咧著嘴就樂了:“還好,你沒有拿兩個‘鵝蛋’!”

尚青竹生氣,自然地向他揮了揮拳頭,抬頭看見蔣老師板著的臉,心一虛,又把手放了下來。

訂正加罰抄,他感覺接下來幾天,隻怕日子不好過!叔嬸還等著他一到家就放鵝呢!

可接下來的事情更惹得尚青竹坐在毛糙的麥稈上,燎得屁股起火,心裏起火!

幾個學習好的女生,包括學習委員陳依苗,下課了還跑到他跟前來,說是按老師的意思監督他罰抄,一副看好戲不嫌事大、幸災樂禍的模樣。

這天最後一堂課的鈴聲響了,尚青竹胡亂把卷子塞在書包,甩在肩上就要朝教室外麵跑。

“唉,尚青竹,你半張卷子還沒有訂正完,怎麽能走呢?”陳依苗大步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回去,不然我告訴老師!”

“你就是告狀鬼!”尚青竹實在忍不住了,使勁抽出胳膊,用力推了陳依苗一把,然後揮了揮拳頭。

這是他和尚守田學的,村子裏有伢子在門口嘴裏不幹淨,尚守田就會出門推人,然後揮拳頭,經常就可以把人嚇跑。

陳依苗沒站穩,向後退了兩步,摔倒在講台邊,手擦破了,立即尖銳的哭聲擦破了空氣。

尚青竹聽著更煩,索性小跑起來,不忘回頭衝陳依苗吐個舌頭、拉了拉眼皮,扮個挖苦她的鬼臉。

“哎喲!”一不小心,他又撞到了籃球場上,和與他搶過球、打過架的錢小建裝了個滿懷,還踩到了錢小建的腳。

“哦喲!”錢小建疼得扔了球,抱著腳跳。

“又是你!”幾個打球的男孩子又圍攏了過來。尚青竹心裏一驚,立即擺出他看過的武打片的迎戰架勢。

偏錢小建忍著疼,喊了一聲:“不要理他!”

“為什麽?這次是他不對!”

“讓他走,我媽說了,就他那個糙模糙樣,不值得計較,隻怕長大了,就是個混混!”

——

“好了,別哭了。”

李小燕安慰著手掌上擦傷的陳依苗,用這兩天加備的藥膏給女孩兒細心地塗抹。

“你說,尚青竹這伢糙模糙樣的,怎麽就改不了?”

蔣老師氣極而失望:“他打架,違反紀律,和老師強脾氣,弄得身上三天兩頭都是傷,偏偏傷疤沒好又鬧事!依我說,這樣的伢,還不如就讓他留在家裏養鵝放鴨算了,將來沒準還有口飯吃。推行義務教育,可不是為了這樣的伢白白浪費心思的!”

李小燕心中歎息,想了想:“他畢竟還是個沒長大的伢子,剛來學校沒有多久。”

“可他這樣的伢,隻怕學校也管不了,再說他家裏那個情況……”蔣老師連連搖頭。

李小燕也想起了那天家訪,馮小蘭的媽得知她從尚青竹家過來,嘀咕了些閑話:尚守田家在村裏雖是貧困戶,尚守田又有殘疾,偏偏夫婦兩人都喜歡耍狠!隻要有人敢說尚守田不喜歡聽的話,他就會衝上去與人打架。許萍也家裏、田裏放出狠話,教尚青竹與兩個女伢,誰要敢欺負他們,就把那人使勁地打!

這樣想,尚青竹那伢糙模糙樣、喜歡拚命鬥狠也就不奇怪了。連帶著,這伢的成績肯定也是糙的,難看的!

可要是因為這個,放任尚青竹回家養鵝放鴨,讓他沒辦法和其他伢們一樣享受義務教育,也太可惜了!

那伢子,真的是糙模糙樣糙到底了嗎?

“嘎嘎!——”辦公室外,傳來一陣鴨子路過的聲音,李小燕透過窗玻璃看出去,隻見一個和尚青竹差不多大的男伢子,拿著柳樹枝做的鞭子,正趕著一群鴨去學校旁邊的池塘。

有一隻鴨子的腳板不知道怎麽受傷了,走得一瘸一拐,跟不上,“啪啪”挨了伢子兩鞭子,叫得聲嘶力竭,勉強急跑了幾小步,就歪倒在了地上,更惹得伢子罵出難聽的話。

稀疏的雨點落了下來,伢子催促著焦急的鴨子“撲通”進池塘,嚇得池邊的一隻孤鳥,蹬翻了寧靜,飛上池邊慌亂的樹枝,“咕咕”地叫著,驚惶與無助從聲音裏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