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七具屍體2
卯時三刻,晨光熹微,巫零與慕白來到反魂樹下。
朝陽已在海平麵上漸漸升起,但樹下的光線仍舊稀薄,係在枝頭的紅綢帶好似暗夜的影子,在這靜謐之中,如水波紋漸生,搖擺不已。
巫零忽聞一聲聲佛音吟唱,那聲音來自茅草屋,像是守樹人青哥的聲音。
這一聲聲佛音吹散了夜裏的煞氣,慕白點燃火折子,微弱的燭火跳動,照在兩具消瘦的屍體之上,她們母女仿佛隻是睡著了,就連睜開的眼睛都有了幾分溫暖。
慕白抬手,為她二人合眼:“如今反魂島上一共有七具屍體。”
巫零輕歎一聲:“你來驗屍,我去問問守樹人青哥,看有沒有新的線索。”
慕白點頭,巫零走到茅草屋前,用明銳的目光打量著守樹人。
青哥看了她一眼:“找我有何事?”
他不再吟唱。
東方已現光亮,晨光雖如蟬翼之紗,卻仿佛是舉世靜謐,讓大地多了一些亮色。
巫零微一遲疑,沒想到他會主動開口,略微一想,問道:“你可認得死者?”
青哥道:“我認得島上的每一個人,因為每一個人都會到反魂樹下祈福許願。”
巫零又問:“死者生前經常來嗎?”
青哥道:“她們不叫‘死者’,她叫春檬,她的孩子叫囡囡。”
這份慎重讓巫零心裏微微起疑,是青哥的性格使然?還是他待春檬母女與眾不同?
但不管如何,巫零都已覺出他是一個性格極為複雜的人,這種人很難對付。
巫零依言道:“是,春檬和囡囡以前經常來嗎?”
青哥道:“近三年間,春檬每月初一都會來,這是島上人的習慣,至於囡囡,她出生不久,這是她第一次來。”
對於“三年”這個時間點,巫零心裏一直存疑,她問道:“三年前第一樁實現心願的案子到底是什麽?”
青哥道:“我不能告訴你。”
巫零奇道:“為什麽?”
青哥道:“因為你不是島上的人,外來者會帶來災難。”
巫零眸光一動:“你是想說那首童謠?”
青哥點頭,眼裏散發著幽幽的冷意。
巫零暗道:此人果然矛盾,他看起來既希望我插手此案,又不希望我過多地了解此案。
她想了想,換了一個問題:“你可知道春檬的心願是什麽?”
青哥道:“生子,‘樹神’許了她一個孩子。”
巫零“嗤”笑一聲:“我從不信鬼神,所謂實現心願的辦法,一定是人為。”
青哥:“……”
他聞此言,目光一閃,但很快又被深邃幽黑的眸色掩蓋。
巫零知道青哥一定知道許多事情,可他多次欲言又止,想必其中還有巨大隱情。
她轉目四顧,望到反魂樹,問道:“我聽聞反魂樹一共實現了七個人的願望?”
青哥道:“的確是七個人。”
巫零轉目看著他:“可是如今卻死了六個人。”
青哥一怔:“六個?哪六個?”
巫零道:“春檬、鄭淼、趙澤晨、餘漢洋、江誌平、柳千貝。”
青哥:“……”
他臉上出現一些緊張,可最後沒有發出聲音。
巫零看出有機可乘,立刻追問道:“還有一人尚存,你可知是誰?”
青哥歎了口氣:“……是潘潯可,他暫時不會死。”
巫零覺得他這話頗怪:“為什麽?”
青哥道:“他不貪,人隻要不貪,就能活得好一些。”
巫零眸色一動道:“他是不是三年前第一個被實現心願的人?”
青哥:“……”
他的嘴角不自禁地**了一下。
巫零笑了笑,心知自己猜中了。
青哥皺了皺眉道:“我現在隻能告訴你,島上有‘惡靈’……”
“惡靈”二字被他說得極輕。
像是隨風而來,縹緲無依,最後淡淡化之,隻在心頭留下銳利的鋒尖。
青哥歎道:“你走吧……反魂島不宜久留。”
他再次閉眼祈禱。
這一刻,巫零忽然覺得他分外孤獨與淒涼。
她不再說什麽,轉身離去。
可才走出幾步,地上就冒出一團黑影,快如閃電,一掠而過。
巫零目光敏銳,可轉眼間卻什麽也沒有看到。
奇怪?
她不覺大異,在周圍細細勘查,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巫零懷揣著多個疑問回到反魂樹下,慕白此次驗屍的速度要快一些,他見巫零回來後,問道:“有什麽發現。”
巫零道:“冷家公子說,青哥麵容醜陋,從小便不敢以真麵目示人,這種人應該防衛心理極強,且敏感多疑,可從剛剛來看,他顯然不是。”
慕白問道:“那他的話可信嗎?”
巫零思量了一下:“不好說……因為春檬母女是被埋於反魂樹下,茅草屋是必經之路,青哥卻說什麽都不知道,實在難以讓人信服。但他方才與我說的話,又極為誠懇。”
巫零眼底有了思索的神情。
慕白微微笑道:“想聽聽我的驗屍結果嗎?”
巫零一笑:“當然。”
慕白道:“春檬母女死於昨日戌時三刻到亥時六刻之間,死因是中毒,但奇怪的是,她們身上的毒素很複雜。”
“怎麽說?”
“她們胃裏都有一種新鮮的毒物,名為‘鉤吻’。”
“‘鉤吻’?”
“此物又名‘斷腸草’,其花期正是此時,生於路邊,極好采摘,服用者隻需少量便可在一炷香內死亡。”
“……”
慕白又道:“另外,春檬的五髒六腑中還存有其他的毒素,是被滲透已久的東西,具體是什麽毒,我還不清楚,需要細驗。”
巫零點頭:“但這能說明,她生前長期服用慢性毒藥,死前又吞食過烈性毒藥。那孩子呢?”
慕白道:“孩子體內的含毒量要低於其母,她胃中還殘留有乳汁。我驗過,乳汁含毒,所以我認為她是吃了春檬的母乳,才中毒身亡。”
巫零一怔:“你是想說……春檬殺了自己的孩子?”
慕白“嗯”了一聲:“孩子沒有外傷,但春檬身上有細微的劃痕,由孩子的指甲造成,說明孩子在吃母乳時異常掙紮,但春檬一意孤行,其動機不言而喻。”
巫零目中怒色湧起:“多麽冷血和愚蠢的人才會帶著尚在繈褓中的孩子自殺……”
她轉而想到春檬的夫君,又忽然理解了春檬的動機。
可是孩子無辜啊……
巫零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蜷握成拳。
夜風吹來,混雜著海的腥味,就好像淡淡的血。
慕白歎了口氣道:“其實這種事情也並不少見,世間女子多不容易,春檬平時定是積鬱成疾,犯了髒躁症,加之產後病變,就會自殺。”
巫零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比較傾向於是春檬自己吞下‘斷腸草’,然後帶著孩子一起自殺?”
慕白點頭:“因為春檬身上除了被孩子抓傷的地方之外,並無其他外傷,但另外五名死者就不一樣,他們身上有明顯被捆綁的淤痕,顯然是生前被人強行灌下毒藥。”
“什麽?”
海風拂來,反魂樹上的紅綢輕動,像是湖泊中散開了猩紅的漣漪。
慕白解釋道:“這五人死於今日醜時一刻到寅時一刻之間,死因也是中毒,卻不是斷腸草,而是砒霜。”
巫零微微皺眉:“如果不是因為你驗屍,我恐怕會認為這幾位死者的死因差不多……”
慕白道:“從外人的角度來看的確是這樣。”
巫零雙眼微眯,似乎在自言自語:“所以……這是模仿殺人?”
“模仿殺人?”慕白隨即明白過來,“的確有這個可能,畢竟這七具屍體的死狀乍一看非常相似。”
巫零緩緩點了點頭:“這種類型的凶手要麽是對原始凶手有著盲目崇拜的心理,要麽的是為了掩蓋真正動機,以此隱藏自己。”
慕白想了想:“比較像第二種。”
巫零點頭:“凶手在短時間除掉這五個人,說明他非常著急,想將這樁案子與春檬一事聯係起來,其動機一定是為了掩蓋其殺人的目的。但他們行事過於倉促,留下不少可疑的地方。”
慕白奇怪道:“什麽可疑的地方?”
巫零嘴角一勾:“當冷家家奴在發現五具屍體後,就立刻到春檬家中找到冷公子,從死者死亡時間上來推斷,家奴們中途沒有耽誤一點時間,如果不是早有安排,他們怎麽可能在第一時間就找到冷家公子和我,並將這樁案子匯報上來。”
慕白一笑,點了點頭。
巫零又道:“冷老爺第一眼就看出我隨身攜帶的軟劍是‘紅玉海藻’,經由我試探,也確定天下第一鑄劍師邢西揚是冷老爺的親兄弟。在此情況下,他們還願收留我們,其中必定有深意。”
慕白點頭:“冷家的動機的確很奇怪,照理來說邢西揚是被傅德輝所殺,‘紅玉海藻’又在你手裏,冷家應該視我們為仇敵才對。”
巫零“嗯”了一下,聲音裏有著沉思:“確實如此,但冷公子好像不一樣……”
大約是她語氣有些曖昧。
讓慕白不禁側目,多看了她兩眼。
然而巫零還在思考整個案件,似乎並未留意他此刻的小心思。
但在慕白凝視半晌後,巫零立刻會意,狡黠地說道:“怎麽?吃醋了?”
慕白臉上一紅,樣子很是坦率可愛。
巫零笑了笑,心裏有些暖。
她將自己的推斷說出來:“這件事情還要一處可疑的地方,那五人死於今日醜時一刻到寅時一刻之間,當時冷家公子沒有隨我們一同回到冷家,我再見他時,已是醜時四到五刻之間。”
慕白立刻接話道:“從時間上能對得上。”
巫零微微歎了口氣:“目前隻是推測,沒有證據,而且還存在一些疑點,冷家公子也讓我覺得頗有蹊蹺,我總覺得他們背後還有別的隱秘。”
慕白點頭:“春檬母女死後被埋於‘神樹’下,附近並無可疑腳印,這點也十分奇怪。”
這也是巫零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她緩緩道:“……不管怎麽說,現在有兩個值得調查的方向,其中之一是冷家,另外一個是守樹人青哥。”
慕白點了點頭。
海浪拍打著懸崖峭壁,翻出無數暗湧激流。
反魂樹下,紅綢帶隨風而舞,仿若鬼影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