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七具屍體1
寅時五刻，巫零回到冷府，看見另外五具屍體被停放在後花園中。
茫茫無盡的黑夜幾乎與屍體融為一體，五具屍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雖各有不同，但死狀卻是一樣的，麵部為青黑色，唇瓣發皰，顯然都是中毒症狀。
但他們的屍身都還未僵硬，恐怕是剛死不久。
巫零暗道：莫非與春檬一案有所關聯？這是一樁連環殺人案？
冷華霖急忙詢問隨行家奴：“到底是怎麽回事？”
家奴答道：“我們也不清楚，祭祀剛結束沒多久，就有人來府說家中出現類似症狀的死者，我們就一起搬過來。”
巫零回頭，問道：“這些人沒有參加祭祀嗎？”
“這……”家奴聞言微微一愣，用袖子擦拭額上汗水，“參加祭祀的人實在太多，我們也不清楚。”
“不清楚？”巫零看過來，眸光亮得怕人，“他們家人也不清楚嗎？”
家奴吞吐道：“我、我們……”
冷華霖見家奴蒼白為難，便跟著逼問道：“巫姑娘問話，你們如實說來。”
家奴雙膝一曲，便跪下來：“公子，我們忘記問了……”
“你們……”
冷華霖氣急，打開折扇快速地搖擺著。
冷家家奴見此嚇得慌忙跪在地上，“砰砰”叩首，冷華霖擺了擺手：“下去吧。”
“等一下！”巫零阻止了打算轉身離去的家奴，她緩緩走近，問道，“這五個人的姓名、年齡，家中有什麽人？你們不會當真什麽都不知道吧？”
“這個……”家奴迫於壓力，吞吞吐吐指著屍體道，“他們分別是鄭淼、趙澤晨、餘漢洋、江誌平、柳千貝……這三年間，他們都曾向‘神樹’許過心願，並被實現過心願。”
巫零一怔，心裏暗道：七個心願、六具屍體？
冷華霖打了個寒戰：“和春檬一樣……”
他臉上閃過一絲恐懼。
巫零佯裝不懂地問道：“公子在害怕什麽？”
冷華霖解釋道：“‘神樹’一共實現過七個人的心願，今日的屍體就是其中六人！而且……”
他欲言又止，神色越發沉重，讓冷家家奴暫且退下。
冷華霖見左右無人，神神秘秘又道：“姑娘曾聽聞過島上的童謠？”
巫零點頭：“聽過。”
冷華霖道：“童謠所述之事其實與‘神樹’有關……”
巫零一笑，試探道：“是不是與你們冷家也有關係？”
冷華霖一怔：“你怎麽知道？”
巫零道：“常年查案者多少都有些直覺。”
她並未詳細說明，事實上巫零初次從冷勳口中聽到童謠時，就從冷勳的表情裏看出此事與冷家有關。
但是像冷勳這種暴戾利己之人，一定會趨利避害，他說出“童謠”一定另有目的，隻是這個目的，巫零暫且不清楚。
冷華霖將手中折扇突然一合，緩緩道：“那是七十年的事情了……”
他說：“當年我的太奶奶漂洋過海落難到此被冷家收留，冷家仍舊是島上權力最高之人，太爺爺更是文武風流。不多時太奶奶就成了通房大丫頭，太爺爺想給她名分，卻發現她已懷有身孕，他二人知道這孩子並不是冷家的。”
巫零想著童謠，隱約猜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所以他們聯手犯案殺了孩子？”
“誰讓太奶奶長得很是美麗……”冷華霖的眼底已經起了一層黯然漣漪。
巫零已在他話中嗅到七十多年前那撲入鼻端的血腥氣。
冷華霖緩緩道：“當時反魂島很窮，沒有能打掉孩子的藥物，所以太爺爺隻能讓太奶奶躲在山洞之中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再將其中一個女嬰埋於反魂樹下。”
巫零奇道：“其中一個？當時並非隻有一個孩子？”
冷華霖點頭：“事實上太奶奶生了三個，她大約是不忍心自己孩子全部被殺，所以將另外兩個男嬰寄養在別處。”
巫零搖頭冷笑：“想必這件事情瞞不了多久。”
冷華霖點頭道：“雖說後來太奶奶順利嫁入冷家，但這件事情還是被族裏的人發現了，太爺爺迫於家族的壓力無論如何都要殺了那兩個孩子。”
他的聲音緩慢，卻寒如堅冰，聽得巫零渾身發冷。
冷華霖道：“可誰也想不到，一天夜裏，太爺爺忽然死了。”
巫零問道：“怎麽死的？”
冷華霖搖頭：“有人說是氣急攻心，有人說是太奶奶先下手為強，總之他死了。後來因為冷家正房無後，家中大小事情隻能由太奶奶一手把控。”
巫零道：“冷家既然是這座小島上權力最高的人，應該不會人丁凋零至此。”
冷華霖點頭，依舊坦然：“姑娘說得不錯，當時冷家旁支要求入繼，可太奶奶不許。他們就暗中調查太奶奶的來曆，引來她的仇家。不多時，太奶奶就死在反魂樹下，其中一個孩子也被人抓走，至於另外一個孩子沒人知道被太奶奶藏到何處。”
冷華霖發出一聲悠長沉重的歎息，他似乎與冷家人不太一樣，神情裏多是悲憫。
他又道：“過了四十年，被抓走的孩子回來了。他找到自家兄弟，兩人使了雷霆手段，直到最後控製住冷家，再度成為島上權力最高的人……”
夜風吹過，後花園的花草迎風微顫。
巫零覺出他的用詞，試探著問道：“公子似乎並不屑於此？”
冷華霖又慢慢搖起折扇，似有無限感歎：“不屑於此又能怎樣？人都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我隻希望冷家眾望所歸、日益興旺的同時，能少些猜忌爭鬥，多些信任與幫扶。”
巫零點頭：“公子誌向高遠，定能如願。”
冷華霖麵上轉了笑意，躬身道：“承姑娘吉言。”
巫零道：“公子客氣了，聽公子方才所言，冷府應該有兩位冷老爺子，那我所見到的那位冷勳冷老爺是？”
冷華霖道：“他是被藏在島上的孩子，至於另外一個從海上歸來的孩子並不姓冷，而姓邢。”
巫零一怔：“莫非是邢西揚？”
冷華霖驚訝道：“你知道他？”
巫零：“……”
她明白了大概，難怪冷老爺會認得“紅玉海藻”。
沒想到他竟是天下第一鑄劍師邢西揚的兄弟……
也難怪他會透露“童謠”一事，看來他是想伺機討回“紅玉海藻”！
冷華霖見巫零不語，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巫零解釋道：“我方才在廳堂上看到一幅書畫屏條，上麵所繪的是十八種奇門兵器，此物不像是普通人家所有，所以當公子提到邢姓之人，我便想到他，畢竟邢老先生是天下第一鑄劍師。”
冷華霖一驚：“鑄劍師？我竟不知他是鑄劍師……”
不知道？
莫非冷家人不知邢西揚的身份？
巫零隨即試探道：“如今邢老先生可還在府上？”
冷華霖搖頭：“早就走了，三十年前爺爺坐上冷家家主的位置後，他就離開反魂島雲遊四海去了，至於如今身在何處，我就不清楚了。”
不清楚嗎？
是他不清楚？還是冷家都不清楚？
巫零心裏的疑惑越來越重了。
冷華霖走近兩步，悄聲問道：“姑娘，你說今天發生的案子會不會是‘神樹詛咒’或者是‘神樹反噬’？”
巫零轉眸看他，兩人此刻挨得很近，彼此的呼吸都能觸到對方的臉上。
彼時，慕白在穆思淵的攙扶下走過來，他正好看到冷華霖的灼灼目色，忽然咳了兩聲，虛弱地上前邁出一步，可還未站穩，竟身姿楚楚地向前方跌去。
巫零覺出動靜，是來者是他，順勢一接，慕白恰好落到她的懷裏。
穆思淵小聲道：“小白，你沒有虛弱成這樣吧？”
慕白：“……”
他猛烈地咳起來，麵頰潮紅，身體嬌柔，如此的模樣，巫零倒是頭一回見到，猜到他的用意，心裏不禁掛起竊竊的笑意，輕輕撫著他的後背。
穆思淵立刻明白過來，心裏暗道：這樣的好戲可不常有。
他隨即說道：“小白，你可要堅持住，我們千辛萬苦才走到這裏，你萬萬不能就這樣去了……”
他說到最後，竟像是帶著哭腔。
巫零隱隱有些尷尬，瞪了他一眼，穆思淵暗中一樂，巫零沒想到這位小王爺這竟也被慕白同化，懂得開始演戲。
慕白佯裝不懂，虛弱地捂住胸口，假意咳了兩聲：“思思你放心……”
他話還沒說完，又不停地咳喘起來。
巫零隻好配合著在一旁給他輕輕拍背，冷華霖神色尷尬地閉上嘴，歎了口氣，怏怏地獨自回到自己房裏。
穆思淵一笑，跟著離去。
夜色如墨，後花園的火光旖旎如夢。
巫零忍不住笑道：“小可愛，我記得你並未傷及肺部，為何會咳得這麽厲害？”
慕白道：“旁人又不知我有沒有傷及肺部。”
巫零扶住他，微露讚歎之色：“不錯，還是你聰明。我原本以為你會昏睡幾日，想不到你恢複得比我想象中要快。”
“是你的藥好。”他的目光觸及巫零時，眸色如醉如熏，耳根處已浮出一縷薄紅。
巫零麵上也跟著浮出一絲微紅。
慕白見她羞急，換了話題：“我醒來時，聽冷家家奴說有幾具屍體被搬至後花園，就過來看看，是他們嗎？”
巫零順勢看過去：“是他們，似乎和是島上前不久才發生的第一樁案子有關。”
“我來看看。”慕白蹲下來一一檢驗。
五具屍體平躺在地上，背部尚且沒有出現皮膚瘀青，但肩頸、手腕等地方卻已經出現境界較為清楚的淤青。巫零見慕白用手指去按壓每一個淤青，她雖不知其意，但也明白，慕白是在確定死者的死因以及死亡時間。
冷月窺人，夜色越來越深，後花園仿佛籠罩在萬籟俱靜之中。
巫零看著慕白驗屍，隱約覺得身後有些動靜，似乎有人在偷視，但她並未轉身去找，而是微微冷笑。
一個時辰後，天色將明。
慕白驗完屍體後，轉身見到巫零眼底神色變幻，便察覺有異，不提驗屍結果，隻道：“阿零，我們去看第一樁案子的屍體。”
“好啊。”
如此默契讓巫零欣喜。
她手腕輕抬，攬住慕白的腰飛掠而起，頗有雅態。
一時間慕白心跳得很快，巫零飛揚的發絲蹭過他的耳鬢，仿佛是要融化了夜色的幽沉，慕白的目光跟著炙熱如火起來。
巫零何等聰慧，旋即了然，卻明知故問：“在看什麽？”
慕白淡淡道：“你如此聰慧，自然知道我在看你。”
他麵色如常，嗓音覺不出一絲波瀾，卻有種說不出的蘊藉風流。
巫零長笑起來：“小可愛，老實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嗯。”
“……”
原是靈便的輕功跟著頓了下，兩人險些摔倒，好在巫零反應及時，腳尖在樹枝上輕輕一點，又重新掠起。
慕白道：“原來你也有使不好輕功的時候。”
巫零：“……”
慕白柔聲道：“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他嘴角邊勾出一絲愉悅的笑容。
巫零一聽便心跳如鼓，覺得四下靜謐安寧。
慢慢地，激越的心跳在心口放緩變成溫柔的港灣，巫零微微一笑，笑容煥然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