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暗黑童謠
巫零再次步入廳堂,裏麵的燭火微微搖曳,昏暗中帶點朦朧。
冷老爺子坐在主位上淺眠,巫零見他年紀大了,並未上前打擾,而是站在廳堂之中雙手背於身後的耐心等待著。
巫零身姿卓越,麵容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波瀾。
但她心裏已經對冷家有了諸多猜測。
大約又過半個時辰,冷老爺子初睜眼時,目光冷沉,但見巫零時,轉瞬一笑,態度和緩了許多:“讓姑娘久候了。”他從懷裏取出一串檀木佛珠,在指尖滾動著。
如此暴戾之人居然也信佛。
巫零不禁暗暗冷笑:“老先生,可否可以將島上的案子詳細講給我聽?”
冷老爺子一怔:“你當真想查案?”
巫零點頭,她心想,留在此地反正也閑來無事。
冷老爺子眸光微動,滾動著手裏的佛珠,緩緩道:“老夫可以告訴你……”
在他的自述中,巫零得知此人姓冷、名勳,而冷家是反魂島最大且最有威望的家族。
他講了反魂島的一條規矩——
從三年前起,反魂島便有了祭祀“神樹”的習俗。
每年五月十九日亥時一刻起,島上諸人需聚集在“神樹”下,然後一直等到五月二十日的子時五刻開始行叩拜之禮。
然而就在今日的亥時一刻,冷勳在樹下發現一大一小兩具屍體,因其晦氣,他不得不暫停今年的祭祀。
巫零問道:“為何在三年前忽然有了這種習俗?”
她原以為所謂習俗至少有些曆史。
冷老爺子道:“因為從三年前‘神樹’可實現人心願,從此我們冷家就在那一日率眾舉行‘神樹’祭典。”
巫零實在好奇:“如何實現心願?”
冷老爺子一笑:“比如你去求取錢財,倘若‘神樹’聽到你的心願,數日後你家中必然有幾口黃金箱。”
巫零目瞪口呆:“這麽神奇?”
冷老爺子十分得意:“那是自然,要不然如何叫做‘神樹’?”
巫零嫣然一笑,又問:“你們冷家又為何要舉行‘神樹’祭典?”
冷老爺子道:“你有所不知,反魂島曾經是流放犯的放逐地,雖說從百年前起再無流放而來的罪犯,這裏的人也重獲自由,但大多數人都生性懶惰慣了,此地又不適合耕種,百姓窮困,人心也就散了。長此以往自然不利於發展,所以我冷家就希望借‘神樹’團結大夥。”
是想籠絡人心吧。
巫零又是一笑,換了一個問題:“至今一共有多少心願被實現?”
冷老爺子道:“七個。”
“分別是什麽?”
“有人求財、有人求妻、有人求子,總之大家都不一樣,但不管是什麽心願,即便是讓死者複生這種事情,都能被偉大的‘神樹’實現心願,隻要所求得當即可。”
“……”
天底下居然有如此神奇的事情,巫零越聽越不對勁,她倒覺得此事像是人為。
冷老爺子見她欲言又止,便問道:“你還有什麽問題?”
巫零又問:“在此之前為何會懷疑外鄉人是凶手?是否曾經出現過類似的案子?”
“不錯!”
冷老爺子的表情忽然變了。
他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神秘地壓低了話音,那一雙渾濁的眼睛變得詭異深邃:“有一首童謠,你想聽嗎?”
“什麽童謠?”
“月下懸崖兮,紅杏添妝彩;
綢繆束薪兮,夜半攬衣衫;
神樹未眠兮,慈母掩稚子;
魂去歸來兮,神樹幻鬼影;
渺渺無依兮,蛙聲驚故裏;
魂去歸來兮,嬰靈不知途;
夜潮海浪兮,日暮吹紙黃;
嬰靈聲咽兮,修羅戟如霜……”
冷老爺子的歌聲幽怨,仿佛是夜風拂過荒漠,獵獵透骨。
巫零聽得心中一時冰涼冰涼。
這首童謠聽起來委實詭異,歌中似乎記載了一樁案子,凶手是一位母親,死者是一位孩子。
冷老爺子神秘道:“今天的死者也是一大一小,母女二人!”
巫零:“……”
她正要開口,忽地腳步聲響。
巫零側眸一看,年輕男子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手搖折扇而來,其氣度變得翩翩風流。
冷老爺子臉上很快露出厭惡的神色:“混賬東西!整天將自己打扮成花蝴蝶,你是想做什麽?”
年輕男子臉上一紅,忙卑躬屈膝地向他磕頭:“請爺爺恕罪。”
冷老爺子見巫零在此,沒有繼續發作:“你來得正好,與這位姑娘一同去查案吧。”
“是。”
年輕男子起身後,對巫零深深一揖。
冷老爺子從旁介紹:“他是我長孫,冷華霖。你……”
她道:“在下巫零。”
冷老爺子道:“祭典事關重大,老夫至多給你三天時間,如不能解密破案,老夫隻能將你交出平息眾怒。”
巫零一笑:“三天足夠了。”
醜時五刻,夜色漸濃。
反魂島地勢崎嶇,冷華霖揀了一條小路走,雖然有些僻靜,但是條近路,可以很快到達“神樹”附近。
巫零向他上下打量:“你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冷華霖淺淺一笑:“勞姑娘掛心,隻是小事,況且我也習慣了。”
他說話間,時不時偷瞥了巫零幾眼又極快地縮了回去。
巫零笑道:“你看我做什麽?”
冷華霖道:“……我從未見過像姑娘這般颯爽的女子,特別是拔劍的英姿,即便在我們男人當中也極為少見。”
巫零向來對這種恭維的話非常受用。
她點了點頭,笑道:“你能看出來,說明你也懂武功,對嗎?”
冷華霖一笑:“比不得姑娘厲害。”
巫零暗暗一笑,她想,大約冷家人都看出她所持寶劍——紅玉海藻。
二人走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來到“神樹”附近。
冷華霖用折扇向前一指道:“前麵就是‘神樹’,我們稱其為‘反魂樹’。”
反魂樹位於懸崖峭壁旁,距離崖邊大約三丈之遠。
另一方位的三丈之外,還有一間用茅草編成的小屋,窗前站著一個人,身形枯瘦頎長,穿著黑袍戴著黑帽,看不清模樣,隻覺得他籠在黑暗處,讓人不寒而栗。
冷華霖與巫零經過茅草屋時,停下來同裏麵的人說道:“青哥,我奉爺爺之命,帶這位姑娘來查案。”
隨後他又同巫零介紹此人:“這位是青哥,負責守護‘神樹’已有二十年。”
巫零心裏暗道:也就是說“神樹”一說由來已久,但祭祀卻是從三年前才開始。
青哥回道:“屍體還在樹下,冷少爺去看便是。”
冷華霖又問:“青哥,最近幾日你有沒有在‘神樹’附近看到可疑之人?”
青哥道:“沒有。”
冷華霖奇道:“當真?”
青哥道:“當真。”
冷華霖喃喃自語:“那就奇怪了……如果沒有可疑之人,怎麽會平白無故多出兩具屍體?”
巫零:“……”
她轉身去反魂樹下查看。
這棵樹非常大,茂密的枝葉像是幽秘的巨傘,枝頭掛著無數條紅綢帶,隨風而舞,好像蛇形的“幽靈”,舞出詭異的弧度。
地上的腳印雜亂無章,一大一小兩具屍體還躺在反魂樹下。
旁邊還擺放著時新的瓜果和仍舊在燃燒的香燭,那氣味沉寂薰人,巫零忍不住“阿嚏”一聲,趕緊捂住鼻子。
隻見屍體的身形幹瘦呈卷曲狀,麵部為青黑色,唇瓣發皰,雙眼未闔但已黯然無光,顯然是中毒症狀。
冷華霖道:“爺爺當時發現屍體時,我正好在旁。附近並無腳印,倘若有人將屍體埋於地下,肯定是需要將她們托運過來,然後挖土埋屍,可看不見腳印就實在奇怪……”
巫零點頭:“的確奇怪。”
如果說要將屍體隔空拋在樹下,她倒能想到幾個辦法,可要將屍體不著痕跡地拋在土裏,然後將其掩埋,她倒是第一次見。
巫零見到這種案子,心裏的熱度再度燃燒起來,她繼續問道:“你認得死者嗎?”
冷華霖道:“認得,她們是春檬和她剛足月的孩子,我待會可以帶姑娘去她家中看看。”
巫零點頭:“她家中情況如何?”
冷華霖道:“我並不太了解,識得他們是因為我在最近一次出海采買前,正好見過她們母女。”
“出海采買?”
“姑娘有所不知,反魂島土壤特殊,極難耕種,所以物資匱乏,我們隻能出海采買所需物資,而我正好負責這件事情,出海前會命人統計各家想采買之物。”
“死者生前想采買何物?”
“龍涎香。”
“……”
巫零越聽越不對勁,反魂島如此貧困怎會有錢出海采買?
死者又怎麽知道龍涎香?
冷華霖又補充道:“姑娘有所不知,那東西實在難得且價值不菲,我便登門拜訪,同她把這件事情講清楚,所幸她最後放棄了。”
海邊陰暗而幽冷,巫零轉目望著不遠處的茅草屋:“冷公子,你覺得青哥的話可信嗎?”
冷華霖道:“應該可信,守樹人是不能擅離職守,況且我們冷家會從五月十九日子時起,在此處準備祭祀用品,如果青哥擅離職守,必定有家奴來報,但此事從未發生過。”
巫零又問:“他為何會成為守樹人?”
冷華霖道:“青哥麵容醜陋,也沒有親戚朋友,平日裏連吃頓飯都是件困難的事情,所以在二十年前爺爺就給他這份差事,他也感念我冷家,這些年來從未出現過差錯。”
巫零點頭:“我們去死者家中看看吧。”
寅時二刻,冷華霖帶巫零來到死者春檬家中。
這是一間極尋常的房舍,圍牆的石塊大多破裂,顯然已年久失修。門前種植了一種紫紅色的花,花姿很美,平添了一些秀麗。
巫零“阿嚏”一聲趕緊捂住鼻子。
冷華霖看了眼那朵花,輕聲道:“那是石斛蘭。”
巫零隨口一問:“很特別的花嗎?”
冷華霖想了想,一時想不出特別之處,就搖了搖頭。
巫零對花素來沒有興趣,就伸手敲門。
冷華霖道:“春檬無父無母、自小孤苦,五年前嫁為人婦,前不久才誕下一女,此刻家中恐怕隻有她夫君一人。”
門“呀”的一聲開了,走出一男一女,男的魁梧,女的嬌柔,雖都身著粗布衣裳,卻都如蘋果般紅潤健康,他二人看到冷華霖時,神色有些遲疑。
巫零想到死者,春檬母女體型瘦弱,絕不是這樣的圓潤。
來者問道:“這麽晚了,冷少爺怎麽親自過來?”
冷華霖介紹道:“他是春檬的夫君胡馭攏,旁邊那位……”
胡馭攏有些靦腆地說道:“她是我的妻子,青矽。”
“妻子?”冷華霖吃了一驚,“我記得春檬才是你的正妻。”
胡馭攏一笑:“她不是死了嗎?所以我就娶青矽為妻。”
冷華霖臉色一沉:“你妻兒屍骨未寒,你不去收屍,倒在這裏另娶,不會覺得良心難安嗎?”
胡馭攏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該說什麽。
青矽忙道:“春檬無能,生男才能傳宗接代,她如今死了,倒也是一件積德的事情。”
胡馭攏點頭:“如果春檬在世,也一定會支持我,畢竟為我胡家傳宗接代才是大事。”
巫零瞧了青矽一眼,她身量豐腴,臉上胭脂太厚,論姿色怕還比不過死者。
“公子!公子!不好了!”
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從後頭傳來,巫零轉身,見到冷家家奴神色慌張跑到冷華霖身旁,低聲耳語了幾句。
巫零順著他來時的方向看了看,幽深的眼底忽然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
冷華霖聽了家奴的話後一驚,隨即將巫零拉到無人的角落:“巫姑娘,大事不妙,剛剛又發現了五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