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卷三·孤島奇案01.反魂之島

楔子

夕陽將落,遠處的海浪暗暗翻湧,變得黑沉如獄。

島上燈火通明,隨著夕陽漸漸落下,眾人手持火把好像潮水般,湧到島嶼的一角。此處高於其他地方,僅有一棵大樹聳立在懸崖之上。

主事者身材瘦小年過七旬,站於樹下,暗沉的光線讓人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能隱約聽到他在講什麽話。

他腳下的土壤裏忽然伸出五根手指,像是惡魔的枯爪。

眾人立刻發出尖叫,那聲音猶如海浪般一波波地席卷而來。

主事者一怔,卻也沉得住氣,他在眾人驚詫愕然之下,親手挖出一具剛滿月的嬰孩以及一具死不久的女屍。

黑夜中銀盤高懸,主事者額上冷汗直冒,他忽然想到一首童謠——

“渺渺無依兮,蛙聲驚故裏;

魂去歸來兮,嬰靈不知途;

夜潮海浪兮,日暮吹紙黃;

嬰靈聲咽兮,修羅戟如霜……”

01.反魂之島

巫零醒了。

腦中閃過許多混亂的片段,她隱約記得此前在玉海山莊,四方石室被灌滿水後,一方的石壁突然打開,巨大的水流將四人衝出,巫零被大量的水從耳鼻灌入,嗆咳過後,便昏了過去。

巫零心口狂跳,立刻搜尋夥伴,所幸慕白、穆思淵與沈子瑜都散落在附近。她立刻上前逐一檢查,見三人無恙後,才鬆了一口氣。

穆思淵與沈子瑜兩手相握,巫零微微有些意外,卻也微笑起來。

至於慕白,他臉上的神色深沉許多,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鮮血染紅,腹部與左肩胛的傷已經再度裂開並已化膿,其勢非常凶險。

巫零扣緊手指,往他嘴裏塞了一顆救命的藥丸:“明明受了那麽重的傷,還來保護我……”

他不畏生死,傾盡了自己的全部。

這份情誼怎能不讓巫零感動。

她用袖口擦了擦他臉上的髒東西,注視著他,眼底有些微微的亮。

“子瑜!小白!阿零!”

穆思淵一驚而醒,下意識地拽了一把旁邊的沈子瑜,她不禁皺了皺眉,緩緩睜開雙眼,從地上爬起來。

他二人雙手交握,彼此觸及到對方容顏時,都羞紅了臉頰。

沈子瑜立刻從他手中抽出,輕輕咬了咬嘴唇,將視線轉向別處,穆思淵還在癡癡地望著她,似乎在想落水時發生的事情。

巫零忍不住一聲“嗤”笑,沈子瑜正好看過來,瞪了她一眼,似滿臉殺氣。巫零不僅不惱,反而覺得她這副靈動模樣可愛極了:“很好,我們都還活著。”

穆思淵回神,見慕白尚在昏迷,急忙問道:“小白如何?”

巫零道:“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穆思淵放下心來:“朋友都還活著,真好!”

說完後,他笑得更深。

沈子瑜斜瞥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不自覺地微微鬆開,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巫零很隨著一同放下心來,她環顧四下,地上是微潮砂石,周圍充斥著海水的腥味。除了海浪聲,遠處還不斷地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貓頭鷹叫聲。

她不禁暗道:不會是……孤島吧?

“你們快看!”穆思淵也在細查周圍情況,指著不遠處的一排火光,剛剛放鬆的精神又緊張起來,“有好多人往這邊來,怎麽回事?”

巫零也看見了,一群鄉農模樣的人手持火把朝這邊湧來。

沈子瑜素來謹慎,一聲不吭地站起來,一隻手已按住隨身佩戴的長劍。

來者極其不善。

雖說是一位身材矮小,須發皆白年過七旬的老者,但他身後跟著黑壓壓的一群人,顯得氣勢十足:“果然是外鄉人!”

這幾個字聽來包含著諸多情緒。

巫零見多識廣,眼下卻有些讀不懂這位老者此刻的心境如何?他見巫零等人眼生,似乎隱有些慶幸,又似乎有一些無所措手。

穆思淵雖說不懂武功,但眼下慕白受傷,他是唯一可以行動自如的男子,便站出來保護兩位武藝高強的姑娘。

穆思淵拱手為禮道:“這位老人家,我們幾個確實是外鄉人,因遇到一些事情才流落至此。”

大約是他太客氣,老者眼睛一瞪,大聲嗬斥道:“那就是凶手!”

“凶、凶手?”

穆思淵驚詫得差點咬到舌尖。

巫零:“……”

沈子瑜:“……”

他們幾個一時都頗為無語。

巫零扶了扶額,問道:“此地有凶案嗎?”

老者仰著頭,雙手背於身後,望著她沒有說話,卻有了一股自命不凡的威傲。

巫零瞥了眼他身後的人,大多是手無寸鐵之輩,神色怏怏的,隻是顯得人多勢眾罷了。

她笑了笑:“如果有案子,我可以幫你查,但倘若你打算誣陷好人,就休要怪我不客氣。”

巫零笑容瀟灑,又是女子,老者不免皺了皺眉,將她重新打量,巫零又道:“你看起來是島上最德高望重之人,既然是有威望的人,自然不會糊塗,說我們殺人,總要提供證據、動機以及犯案時間。”

老者:“……”

他顯然沒有料到巫零會說這樣的話,一時半會不知如何應對。

至於他身後的人本就大多無用,眼下更是目瞪口呆,但有一位年輕男子似乎有些機敏,他上前道:“爺爺,他們好像真的與此案無關。”

他二十出頭,是個相貌俊美的年輕男子。

巫零在打量他,他也一樣,在打量巫零。

他的氣質與老者不一樣,給人溫潤如水的感覺。

老者小聲道:“不是他們又是誰?隻能是他們,懂嗎!”

年輕男子道:“孫兒知道,可是我們沒有證據指證他們……”

老者又道:“‘神樹’祭典遭人破壞,如果不盡快找出凶手,日後恐怕再無‘神樹’庇佑!”

他這話的聲音比方才要大許多,那群本是神色怏怏之輩忽然來了精神,紛紛怒道——

“這可不行!”

“沒有‘神樹’祭典,我們就隻能死!”

“我要‘神樹’的祝福!我要‘神樹’庇佑!”

“……”

巫零覺得這群人的反應頗為奇怪。

他們臉色鐵青,眼眶深凹,可氣勢淩厲,要為所謂“神樹”拚命。

巫零被好奇心驅使,又問道:“到底是什麽案子?”

年輕男子道:“方才我們在此舉行‘神樹’祭典,可祭典剛開始沒多久,爺爺就在‘神樹’下發現了兩具屍體,更奇怪的是‘神樹’附近並無可疑腳印。我們不知道這二人被何人所殺?也不清楚凶手是如何將她們拋屍於樹下?”

老者一聽,立刻繃著臉怒道:“老夫說了,凶手是外鄉人!”

年輕男子跪了下去,叩首道:“爺爺請息怒,孫兒此言並無不敬。”

老者在他肩頭猛地踹了一腳,意態囂張道:“並無不敬?我看你有心偏袒這群人!”

年輕男子倒地後慌張失措地想爬起來,老者順勢抬起右腳,踹在他的肚上,年輕男子疼得直叫。

巫零皺起眉頭,心想:好個冷血的家族,竟這般對待親人!

她目如寒冰,自腰間抽出“紅玉海藻”,迎風將劍抖得筆直,眼見劍光閃閃,如鮮血之紅,老者怒目一瞪,可眼角餘光瞥到“紅玉海藻”時,他眉角一抽,旋即隱忍下來。

這瞬間的變化落到巫零的眼裏,讓她心裏起疑:莫非他認得“紅玉海藻”?

年輕男子眼神也跟著一閃,忙勸道:“爺爺,不要傷及無辜,這樁案子還需細查。”

老者微一猶豫,竟回道:“那好……爾等既然不願承認殺人,就先隨老夫回去,等老夫詳細調查後,再做定奪。”

老者發聲後,他身後眾人自然沒什麽異議。

巫零:“……”

穆思淵在她耳邊輕聲道:“先答應他,小白還需要休息。”

巫零輕輕點頭,她本就有這個意思。

數百人的隊伍浩浩****地在沙灘上走著,大約是太晚了的緣故,人群之中有人時不時打著嗬欠,頗露倦意。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到老者家門口。

巫零見匾額上寫著“冷府”二字,裏頭的建築十分氣派,還有許多家奴手持大刀列隊兩旁,讓氣氛變得壓抑許多。

沈子瑜輕聲道:“奇怪……讓一群會武功的人留守此地,卻叫一群手無寸鐵的人跟著緝凶。”

“的確奇怪……”

巫零勾了勾嘴角。

越是奇怪的事情,她越是感興趣。

家奴遣散了原是跟在他們後麵的人,巫零忽然發現年輕男子也沒有跟進來。她沒有作聲,隨著老者進入廳堂。

廳堂正中央懸掛著一幅書畫屏條。

上麵繪製的不是常見的山水風景,而是十八種兵器,襯著整個廳堂端方肅穆,牆正中還掛著一幅匾額,上麵寫著“滄海橫流”四個大字。

穆思淵好奇道:“老先生,恕晚輩見識淺薄,您為何在廳上掛這樣一幅牌匾?”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老者坐於主位之上,雖說沒了怒氣,但仍舊輕漠。

穆思淵卻道:“可時局動**,於百姓無益。”

沈子瑜別有深意望了他一眼。

穆思淵又道:“老先生能號令島上百姓,說明德高望重,如此必定不是貪慕功利之人!”

老者臉上一紅,微窘了起來:“老夫叫你們來,不是為討論這些!”

巫零越發覺得有趣。

她淺笑著提醒老者:“我需要四間房,要談事情,就等我半個時辰。”

老者:“……”

他像是吃了癟,臉色非常難看,但最後還是允了。

老者招手喚來家奴,在其附耳叮嚀了幾句,家奴點頭後,領著巫零等人去了別院。

外麵夜深,已如墨汁般黑沉。

冷家家奴為巫零等人安排四間上房,巫零讓穆思淵將慕白平放於床榻後,又讓家奴送來幹淨的衣裳,以及一些草藥和熱水。

穆思淵道:“需要幫忙嗎?”

巫零搖頭:“你們先回去休息,半個時辰後再過來換我。”

穆思淵點頭,與沈子瑜暫時離開。

現下夜深人靜,房中燭火微晃,慕白猶在暈迷著,蒼白的臉色透出一股病態的滄桑與幽涼。

巫零為他解開衣襟,掉落出一張畫像。

上麵的墨跡已經被海水浸透,紙張也成了皺皺巴巴的,看不清畫的是什麽。

但巫零知道,這一定是她在恫兮鎮被通緝的那份畫像。

“果然還留著。”她不自禁笑了笑,將畫紙收好,擺在慕白身側,繼續為他清理身上的髒衣服,見到“血色星星”胎記時,她微微一怔,一時間心裏湧動起難以言訴的心緒。

“沒想到我費盡心思要找的人居然會是你……”

這或許也是一種緣分。

但這件事情背後也是一件危機……

巫零長長歎出一口氣,嘴角雖是微笑,眉心卻帶著憂愁。

她轉身取來草藥、熱水和手巾,在慕白的傷口上輕輕擦著,動作緩慢而仔細,隨後又為他換上素淨的衣裳。

她雖說是闖**江湖的俠女,可男子的身體還是第一次見到,而慕白偏偏又是寬肩細腰大長腿,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所勾勒出來的線條都恰到好處。

而那張本就俊朗不凡的臉在燭火之下變得寧靜柔和,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猶如飛翅,在他白皙的肌膚上落下宛若玫瑰色的陰影,這讓巫零情不自禁伸過手去觸碰他的臉,軟嫩柔滑,宛若溫玉。

巫零不自覺嘴角上揚,眼底有狡黠之色:“不錯,細皮嫩肉的。”

她突然想到初次見到慕白時,他裝傻充愣間與說書先生之間的對話——

慕白:“先生,請問俠盜夜靈會來恫兮鎮嗎?”

說書先生:“這位公子說笑了,本地一無寶、二無財、三無冤情,夜靈為何要到這偏僻小鎮上來?”

慕白:“因為我啊。”

……

如今巫零看著他,托腮微笑。

一晃半個時辰過去,眼下正是醜時一刻。

門外響起敲門聲,巫零拉來薄薄的被褥蓋在慕白身上,轉身去開門,外麵站著穆思淵與沈子瑜。

穆思淵見她臉上燦爛的笑容,便道:“小白可好些?”

巫零點頭:“接下來交給你,我回來前,切記不要讓任何人靠近他。”

穆思淵笑道:“你就放心吧,我們是朋友,有我就有他。”

他說完後,又心情急切的笑容一斂,換了一個話題,“方才我打聽過,此地名為‘反魂島’,島上百姓將每年的‘神樹祭典’看得極重,你可要當心。”

巫零安慰他:“你放心。”

穆思淵點點頭,走進屋裏,坐在床邊看了眼慕白。

沈子瑜將門關上,站在外麵:“我在這裏看著他們,就不和你去了。”

巫零微笑:“有你在我更放心。”

沈子瑜淡淡道:“冷老爺子看到‘紅玉海藻’後才對我們禮遇有加,想必他是了解‘紅玉海藻’的人,但此人是敵是友尚未清楚,你千萬不可大意。”

巫零心頭一暖:“我知道了。”

她踏著夜色走向廳堂,兩旁晦暗不清的燭火為她鍍下黑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