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要自作聰明(1)
權相史彌遠於書房接待宋慈、儷娘和歐陽鶴,態度和藹,頗有城府。
隻是渾身上下遍抹豬油的宋慈腥臊惡臭,委實大煞風景。
史彌遠為此特意交代慶明,到內宅找夫人挑選一套自己的便服,送給宋慈及時更換……
常言道,人靠衣裳馬靠鞍。
換上丞相錦衣的宋慈瞬間變得氣度不凡,雍容華貴撲麵而來,衣裾飛揚,仙氣飄飄。
他注意到,這件精美的錦衣由質量上乘的綢緞裁縫,黃綠色的底紋顯得極為純淨,而且繡工了得,前襟後擺描龍畫鳳頗為精細,袖口、領口皆為金線勾邊,另有一兩件玉器做配飾點綴,華美程度令人叫絕。
望著耳目一新的宋慈,連儷娘都覺得意外,不禁多看了兩眼。
史彌遠不清楚他的遭遇,關切詢問。
而宋慈卻始終提防,隱瞞“豬油護體”以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策略伎倆,隻說在奇寒之地偶遇麒麟獸,遭其凶猛襲擊,幸虧異邦王子守禮以及大隊犬戎兵及時出現,才救了自己的性命,事後思量仍心有餘悸。
史彌遠聞聽哈哈大笑。
“宋公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吃一塹長一智,今後做事請務必謹慎,不要輕易將自己置於險地,以致小命不保。”
“這麽說丞相您早知道神獸出沒後花園的事實?”
史彌遠毫不隱瞞地說:“毋庸諱言,相府後花園那片山地峽穀十分蹊蹺,怪異之事層出不窮,不隻是各類神獸頻頻出沒,更有天外來客晝伏夜行。老夫擔心影響到城主以及水城百姓的安危,所以才斥巨資修築厚實圍牆,徹底將後花園與水城主要城區隔離開。”
儷娘嘲諷道:“丞相還真是個大善人啊!打著為城主和水城百姓謀福祉的旗號,大肆跑馬圈地,營造如此規模的私人莊園?”
“老夫行為做事問心無愧,是非功過,留待後人評說。”
史彌遠顯得非常大度,不僅並未因為儷娘的質疑而怨怒,相反卻對宋慈探案給予了足夠的關心。
“楊元貴、雎徵之的案子錯綜複雜。張彧,一個小小的大理寺都轄官,居然連續謀殺兩位朝廷重臣,簡直難以想象。老夫不才,也能輕易看出這並非案情真相,張彧背後或另有主使,應該是不爭的事實。宋公子以及兩位姑娘主動造訪相府,恐怕有所懷疑。今日你我推心置腹,各抒己見,盡力暢談,希望對你們探案的進程有所支持。”
宋慈感激地說:“謝丞相深明大義。今日偶遇麒麟獸,宋慈基本可以確定,太學太醫局的局生九條藤正是死於麒麟獸尖牙利齒。”
“這個九條藤應該也是個小角色。”
“沒錯。他被張彧利用嫁禍並不稀奇,隻是蹊蹺地死在相府院牆外令人生疑。”
歐陽鶴補充道:“九條藤死時穿著大理寺都轄官張彧的官服,以致誤導良久,讓人懷疑死者為張彧本人。眾所周知,九條藤有偷竊惡習,即便他假扮張彧潛入相府行竊,也沒有必要前往後花園奇寒之地,更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被麒麟獸噬咬致死!”
儷娘懷疑地說:“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性了,相府內或潛藏張彧同夥!如此一來,所有的謎團都將煙消雲散。”
這位來自京畿提點刑獄司的姑娘異常執著,三句話不離本行,矛頭直指相府陰謀。
史彌遠有些無奈,戲謔道:“既然盜賊入室行竊,麒麟獸看家護院將其咬死,何罪之有?我看他是咎由自取!”
儷娘冷笑道:“好吧!就算九條藤自作自受,那異邦王子守禮以及大隊異邦犬戎兵藏身相府後花園,如此大規模的敵國武裝居然秘密出現在了水城腹地,您又該如何解釋呢?丞相該不會是想與異邦勾結,陰謀叛亂吧?!”
這番話一針見血,連向來沉穩的史彌遠都不禁為之動容。
宋慈擔心口無遮攔的儷娘惹火燒身,急忙解釋道:“丞相,您千萬不要生氣啊!儷娘年幼無知,經常胡思亂想,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史彌遠哈哈大笑,胸有成竹地說:“老夫肩扛國家社稷,日夜思量,絲毫不敢懈怠。若不能替城主分憂,十年之內平定天下,當自戕謝罪。爾等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日前,我已命藩軍副統張作昌率數萬精兵奔赴邊關,同時又以待客之名將異邦王子守禮秘密羈押相府,請問如此情形,異邦諸國誰敢妄動?!”
“羈押?”
史彌遠轉向儷娘又說:“老夫的話可以不信,不如直接去問你未來的老公公張作昌。你們宋府與張家世交,張作昌之子——藩軍少將軍閩興即將與你完婚,你們兩家的關係可謂千絲萬縷。”
怪不得屢次示愛都被儷娘斷然回絕。
原來,她早已心有所屬啊!
宋慈感到有些不舒服,皺眉思索著,猜測藩軍少將軍閩興到底是個怎樣的狠角色,居然能輕易俘獲儷娘的心。
儷娘似乎意識到宋慈情緒的變化,又或者是因為史彌遠有意無意地泄露了宋府與張家的聯姻關係,總之她忽然變得緊張起來,一時間竟支支吾吾,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宋慈,你、你千萬不要誤會啊!我和那位藩軍少將軍隻是正常交往而已,從未涉及兒女私情!”
宋慈裝作忙不在乎的樣子,“這件事情跟我有關係嗎?不用急著解釋。”
“我可以對天發誓!”
儷娘著急地舉起右手要發誓,忽然又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忿忿地放下,無辜地搖搖頭。
史彌遠話鋒一轉,**心扉,訴說苦衷。
“坊間傳聞史賊奸臣當道,豈不知卻是跋扈好戰的韓侂胄一意孤行、輕敵冒進,徹底打亂了城主韜光養晦之策,使國家蒙受恥辱。亂世需重典,必須殺一儆百,其實斷臂求生的背後深藏臥薪嚐膽謀略……”
老奸巨猾的史彌遠談笑間滴水不漏,宋慈相府之行並未收到預期的效果。
返程途中,他已經想清楚了,即便儷娘與藩軍少將軍閩興確有婚約,跟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呢?
人貴有自知之明。
聰明伶俐、巾幗不讓須眉的儷娘怎麽可能看上一個廢柴盧瑟?簡直是白日做夢。更何況自己本就不屬於這座未知年代的水城,或許隻是匆匆過客。
一旦想清楚了這層關係,宋慈便坦然起來。
“相府是否與楊元貴、雎徵之的案子有關,目前尚沒有足夠證據支撐,或許是我們太過武斷了。儷娘,歐陽妹妹,看來我們還得從頭開始,仔細梳理每一個環節,查找破案線索。”
歐陽鶴說:“張彧死因與特製西域鼻煙有關,蓮花苑的羅刹以及番市胡人聚居地都不能忽視,應予徹查。”
宋慈點頭表示同意,轉向儷娘目光詢問。
儷娘心思神遊,眉頭微蹙,隻顧埋頭前行,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們討論的內容。
“儷娘,你意下如何?”
宋慈一邊問道,一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予以提醒。
沒想到儷娘突然火起,捋臂下墜、低頭屈體,一個幹淨利索地過背摔將他重重地撂翻在地……
孱弱的體格哪經得起這一摔?
宋慈感覺身體瞬間散了架,劇痛襲來,眼冒金星,躺在那裏動彈不得。
歐陽鶴急忙上前查看,轉向儷娘怒吼道:“瘋了吧你?招你惹你了,居然下這種狠手?!”
儷娘冷哼了一聲,嘲諷道:“哼!刑獄天才,太學生領袖,居然如此不堪一擊,對他還能有什麽指望?歐陽妹妹,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他就是個稀鬆之輩,沽名釣譽之徒,我們跟著他奔波勞頓,到如今一事無成!”
在歐陽鶴的攙扶下,宋慈勉強站起身來,疼得齜牙咧嘴。
“是,我不像那個天才,沒有任何值得炫耀的資本。連最普通的專科大學都考不上,隻能花錢到水城醫學院法醫學專業進修班裏混日子。後來到寧安路派出所當輔警,都是我爸爸托人找關係辦成的。他是水城警察局長,為此老臉都丟盡了,在同事們麵前始終抬不起頭來。這麽說吧!從小到大,我就沒幹過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你說的沒錯,我就是個廢物,至今一事無成。”
宋慈挺直了腰杆,揉著酸痛的腰身一瘸一拐地來到儷娘麵前。
“不過,這次我主動請纓奉旨辦案,也沒人請你來幫忙啊!是你儷娘自願的好不好?如果覺得宋某耽誤了你的前途,完全可以隨時離開!沒人會攔著你!Do you understand?”
儷娘氣呼呼地轉身就走,宋慈輕蔑一笑。
然而他笑得太早了,隻見儷娘縱身飛起,在空中轉身旋轉踢腿,一個漂亮的回旋踢正中宋慈瘦削的臉頰……
宛如挨了一記重錘,整張臉都扭曲變形了。
宋慈直挺挺栽倒,登時人事不省,**的手居然比出一個“豎中指”的國際手勢。
想必他一定非常後悔,不該在儷娘麵前逞一時口舌之快,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挨打了,應該總結出不少心得。其實他心裏非常清楚,應對這種愛憎分明的姑娘隻能真情付出,任何偷奸耍滑的小聰明都會被對方看在眼裏並且無限放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