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才的光環(2)

翌日清晨,官驛斥堠為送急件縱馬飛馳,穿街越巷,不慎將醉酒倒臥路中的男人踩踏致死……

接到知府孟懷洲通報,宋慈、儷娘和歐陽鶴緊急趕往臨安府。

死者是前大理寺都轄官張彧。

臨安知府孟懷洲已經差人驗過屍,稀裏糊塗地認為張彧暴斃街頭,也算天道輪回,善惡有報,雎徵之一案可以具結。

宋慈查看臨安府驗狀,發現中規中矩。

屍格記錄:“屍色微黃,兩手散。被馬踏要害,肋骨骨折,腸髒出。”這是典型的馬踏死特征,除此之外沒有更多內容。

宋慈、儷娘和歐陽鶴都覺得奇怪,剛剛查案有些眉目,張彧便出了意外,難道隻是巧合?!

麵對宋慈提出重新驗屍的要求,孟懷洲不置可否。

老知府上了歲數,瞌睡說來就來,打著哈欠轉入屏風後小憩。

宋慈就當得到了默許,和儷娘、歐陽鶴聯手驗屍。剛剛湊近張彧屍首,便嗅到一股濃烈的酒香。

“酒後醉臥街頭,再遭馬踏,一切看上去都那麽自然。”

宋慈近距離觀察屍體,想象著“馬踏死”的場景。

儷娘這邊已經開始勘驗屍首,她手法嫻熟,嘴裏念念有詞:“口合,眼開閉不定,兩手拳握。周身衣衫透濕,疑似落水跡象,口鼻內無泥沙、異物及血汙,腹肚不脹。”

“溺水?酒後溺水?然後又被官驛快馬踩踏致死?”

“張彧之死並非偶然,應該是謀殺!”

歐陽鶴的語氣十分肯定,她已經於濃烈的酒香中嗅到了奇怪的味道。

一不做二不休,舉起黑曜石刀緩緩割開屍體胸口皮肉,露出藏在肋骨下的暗紫色肺葉。

湊近仔細看一看,接著割下一小塊肺葉嗅了嗅。

“死者曾吸食特製的西域鼻煙,屬於禁科毒物,有離奇致幻效果,極易窒息而亡,就像溺水一樣。”

宋慈感慨道:“原來如此!張彧果然死得蹊蹺!”

歐陽鶴繼續道:“至於西域鼻煙的來曆,建議去番市胡人聚居地探查,應該有所收獲。”

儷娘當即表示反對,“張彧滿身酒氣,有必要醉醺醺地跑到番市去購買西域鼻煙嗎?肯定是就近獲取。更何況西域鼻煙隸屬禁科毒物,被水城嚴加管製,番市人煙稠密,胡亂去找豈不是大海撈針?”

宋慈眼前一亮,建議道:“儷娘說的有道理,我們就以張彧橫屍街頭的地點為圓心,尋找三裏之內可提供西域鼻煙的高檔酒樓、客棧……”

“別忘了,還有青樓雅韻。”儷娘朝宋慈擠擠眼睛,故意調侃道:“提起這類好去處,像宋公子這樣的紈絝子弟應該不陌生吧?你們不都是蓮花苑的常客嗎?花天酒地,夜夜笙歌。”

宋慈無奈地搖搖頭:“反正我說什麽你們都不信!那就不解釋了。我們還是分頭行動吧!”

歐陽鶴心領神會地說:“我去番市跑一趟。”

“我去官驛找當事斥堠訊問!”

說完,儷娘別有深意地望著宋慈,笑眯眯地等他表態。

宋慈攤手聳肩,一臉的無辜,“那我別無選擇了,隻能受累去趟蓮花苑,完事之後我們再回大理寺集合。”

三人分道揚鑣。

宋慈徑直前往蓮花苑,一路上還有些小緊張。

畢竟他是水城警察局長的兒子,從小家教甚嚴,別說進出這種風月場所,家裏那些穿著稍微暴露些的雜誌封麵都被父親統統撕掉了。

前次光顧蓮花苑,是為了麵見恩師真德秀,雖然當時也被幾名妖冶女子左右環繞,但是最終也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此次再訪蓮花苑,會發生些什麽呢?想想還真讓激動呢!

事與願違。

幾名妖冶女子笑臉迎客,連拉帶拽將宋慈拖進了蓮花苑,眨眼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宋慈不明所以,左顧右盼,忽感踩到什麽東西。

低頭一看,原來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的腰牌掉落在地上:一塊是大理寺都轄執事,另一塊是臨安府司獄胥吏。

看來這些青樓女子一個個手腳都不太幹淨,推拉拖拽過程中早已熟練地遍摸全身。既然沒有攜帶銀兩,誰還願意賣笑伺候?又見是府衙官吏,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宋慈忍不住嚷嚷道:“哎,你們什麽情況?狗眼看人低啊!”

身後傳來熟悉的笑聲,不用回頭便知道是儷娘。

“儷娘?你來幹什麽?想看我笑話是不是?”

儷娘認真地說:“別不識好歹了,我是為了幫你。瞧瞧蓮花苑的姑娘們有誰願意搭理你嗎?有錢能使鬼推磨,沒錢你就不該來!”

“那接下來該怎麽辦?”

“不知道該怎麽查?那我給你提個醒好了,西域鼻煙嘛!當然首先要找西域美女。”

宋慈忽然想到什麽,“羅刹?”

儷娘對此並不詫異,嘲笑道:“你果然認識她!”

打著大理寺辦案的旗號,宋慈和儷娘很快找到了羅刹,這位西域美女態度冷淡,勉強應付。

“張彧?那個大理寺的都轄官?沒錯,他昨天晚上確實來過。”

“何時離開的?”

“不太清楚。大概是淩晨時分吧?具體時間你應該去問他呀!”

“張彧已經死了。”

“死就死了唄!又沒死在我的**,你們找我做什麽?”

“驗屍的結果是,他昨夜曾大量飲酒,且吸食了某種西域鼻煙。請問你這裏有西域鼻煙嗎?”

“當然,這是日常必備之物。”

羅刹隨手從抽屜裏拿出鼻煙遞過來。

因為歐陽鶴之前提醒過,這種西域鼻煙屬於禁科毒物,有離奇致幻效果,宋慈仔細查驗,卻不敢輕易嗅探。

羅刹見狀哈哈大笑。

“宋公子好生奇怪啊!不會是從來沒有用過吧?試試看,保證你神清氣爽,樂不思蜀。”

即便有儷娘在場,宋慈依然不敢嚐試,而是將鼻煙遞到羅刹鼻子底下。

羅刹當場品食西域鼻煙,享受地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儷娘不緊不慢地翻箱倒櫃,查看羅刹的個人物品,赫然發現一張相府名帖。

羅刹見狀麵露不悅,快步來到儷娘麵前。

“你在找什麽?”

儷娘說:“隨便看看不可以嗎?心裏沒鬼,你緊張什麽?”

羅刹冷臉道:“該說的我都說完了。宋公子,你們還是請回吧!不要耽誤人家做生意。”

宋慈琢磨著說:“這瓶西域鼻煙我們必須帶走。”

“請便。”

說完,羅刹做一個送客的手勢,臉上露出職業性微笑。

直覺告訴宋慈,雖然這款鼻煙並無特別之處,極其普通,但是應對自如的西域美女羅刹一定有問題,她已經預見到張彧之死,所以提前有所準備。

儷娘和宋慈的感覺差不多,並且補充了一條重要線索:在羅刹的抽屜裏躺著一張相府名帖,估計可以自由進出相府,不受管製。當然羅刹賣笑生涯,結交權貴稀鬆平常,但是聯想死在相府院牆外的九條藤,性質就截然不同了。

相府?又是相府?

宋慈隱隱覺察到兩者之間的關聯,忽然有些緊張。

權相史彌遠與心狠手辣的楊皇後把持朝政,又聯手大理寺卿楊元貴秘密設立刑獄機構“左寺案”,密捕、屠殺韓黨成員,甚至以莫須有罪名大肆清除異己,手段之殘忍毒辣,遭殃者數以萬計,被稱為“水城屠夫”,連城主趙擴見到他都畏懼三分。

倘若此案確實與相府有關,那豈不是自尋死路?!

難怪大理寺卿魏忠良、京畿提點刑獄司宋濂、臨安知府孟懷洲等一幹朝廷重臣或辦案大失水準,倉促審結;或裝瘋賣傻,稀裏糊塗,原來都是老奸巨猾、心懷鬼胎之輩,不願接受這塊燙手的山芋啊!

宋慈忽然心情複雜,腳步也變得沉重起來。

儷娘察言觀色,已能猜到他幾分心思。

“螳臂當車,蚍蜉撼樹,是否有些後悔蹚這個渾水?宋慈,我早提醒過你,此案操控勢力之強大或許超乎想象,你應該帶著歐陽妹妹遠走高飛,到一個誰也找不到你們的世外桃源安度餘生。”

“原來你早就知道?”

“其實我並不清楚此案背後的重重玄機,但是楊元貴、雎徵之兩位朝廷大員接連遇害,你以為隻是張彧一人所為嗎?”

“有道理。”

“而且這種驚天大案居然交給區區一介太學生宋慈去查辦,此事過於蹊蹺。捫心自問,你是傳說中的刑獄天才嗎?”

宋慈搖搖頭,坦誠道:“其實我什麽都不是,一堆廢柴而已。”

儷娘同情地說:“既然如此,何必堅持?不如遵從儷娘的建議,早日離開水城,以免惹火燒身。”

宋慈苦笑道:“儷娘,謝謝你。你說的有道理,可是我還能逃去哪裏呢?你並不知道我從哪裏來,更不清楚我都經曆了什麽。其實作為死過一次的人,來到未知年代的水城實屬萬幸。並不想像上輩子那樣再渾渾噩噩地混日子了,必須做些什麽,這也許就是活著的意義。”

儷娘疑惑地望著宋慈,眼神複雜。

“我早就有所察覺,你確實與眾不同。”

宋慈忽然反問道:“那你呢?明知凶險,為何還要參與其中?”

儷娘莞爾一笑,扯謊道:“當然是為了拿薪俸養家呀!你是知道的,我家窮得揭不開鍋,還有父母雙親和奶奶要贍養,儷娘我不出來拚命,全家都得喝西北風……”

“既然如此,那你我都沒有退路可言!不如做個交易。”

“如何交易?”

“我幫你養家,你幫我辦案。”

聽到這句話,儷娘的笑容漸漸消失了,雙手交握,指關節嘎巴作響。宋慈意識到自己再次捅了馬蜂窩,登時麵色慘白。

儷娘陰惻惻地說:“你走吧!姑奶奶今天心情好,保證不打你!”

宋慈半信半疑,試探著朝前走去,就在他轉身的瞬間,儷娘突然騰空而起,飛起一腳狠狠踢了過去……

這一腳勢大力沉,頭部遭到重創的宋慈直挺挺地栽倒在地,當場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