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又一起命案(3)

正所謂郎有情妾無意,宋慈的第一次表白以徹底失敗告終,同時付出了一條斷臂的代價。

儷娘從心底裏瞧不起這種紈絝子弟,總以為他們仗著顯赫的家族勢力在水城廝混,不思進取,花天酒地。雖然刑獄天才宋慈名聲在外,但是在一係列的交往中發現他不過是個徒有虛名之輩,沒有實打實的真本領。內心的鄙夷早已藏匿不住。

這一次宋慈油嘴滑舌予以表白,更加激起了儷娘的厭惡,所以毫不猶豫地教訓了他。

棄之如敝履,視之如草芥。經此一事,宋慈終於明白了自己在儷娘心目中的尷尬地位,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也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他勸自己莫要剃頭挑子一頭熱,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非得愛上這隻母老虎?

經過簡單包紮,宋慈吊著那條受傷的胳膊來到宋府探查。

本來他是不打算跑這一趟的,不過儷娘一瞪眼,他就隻能乖乖地上路了,宛如一條剛剛學會了察言觀色的哈巴狗。

這一路頭不敢抬,跟在儷娘身後亦步亦趨。

宋府大院茅草叢生,鬼氣森森。

始終低著頭走路的宋慈忽然有了重大發現,他看到院內蒿草叢血跡斑斑,急忙擺手示意停下。

儷娘頗有經驗,當場判斷是人血無疑。

兩人循血跡躡手躡腳地來到廚房,赫然窺見宋濂正鬼鬼祟祟吞食生肉,雙手十指沾滿鮮血。

見有人進門,他慌忙將生肉藏到鐵鍋裏。

儷娘大聲質問道:“爹爹,你在幹什麽?”

宋濂有些慌亂,故作鎮靜道:“沒幹什麽呀!肚子有些餓了,到廚房來找些吃的。”

儷娘努力壓抑著胸中怒火,緊咬牙關,步步逼近。宋濂起初不肯退讓,但是在女兒的逼視下,最終羞愧難當地躲到了一旁。

望著家裏那口熟悉的鐵鍋,儷娘心情複雜,遲遲不願打開。

宋慈見狀上前幫忙,慢慢掀開了鍋蓋。

看清鍋中之物的瞬間,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那是沾滿鮮血的完整人形,有鼻子有眼有胳膊有腿的人類胎兒,與胎盤緊緊聯係在一起,不易拆分。

“你居然吃人肉、喝人血?!”

儷娘的憤怒已經到達了極限,肝膽俱裂的她決定大義滅親,陰沉著臉緩緩舉起劍鞘,倉啷一聲拔出那把蛇形寶劍……

宋濂見勢不妙撒腿就跑。

儷娘、宋慈緊跟著追了出去。

恰巧宋妻顏氏路過,看到這一幕笑嘻嘻地將宋濂藏在身後。宋濂累得氣喘籲籲,哮喘咳嗽。

儷娘追了過來,嚷嚷道:“娘,你讓開!今天女兒要大義滅親!”

顏氏聽到這話不屑地撇了撇嘴,開玩笑說:“喲喲喲,瞧把你能耐的!殺你爹這個窩囊廢算什麽本事啊?有種去把城主趙擴砍死,讓為娘也當兩天皇太後,好好享享清福。”

顏氏注意到宋慈,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他。

“你就是宋慈宋公子吧?”

宋慈本打算拱手行禮,可惜一條胳膊斷了,根本動彈不得,隻好朝顏氏點頭哈腰,鞠躬致歉……

“回夫人,在下太學生宋慈。多有叨擾,請您見諒。”

儷娘輕輕咳嗽了一聲,以示提醒。

宋慈瞬間領悟,知道自己話可能太多了,趕緊退後兩步。

兩人之間的這種“默契”被顏氏看在眼裏,她微微一笑,已經猜到了兩個年輕人微妙的人物關係。

“宋公子今年多大了呀?”

“丙午年生人,大城國曆八十八年。”

顏氏滿意地點頭,“二十歲啊?比我們家儷娘大了三歲。嗯,聽說你出身官宦世家,乃前朝宰相宋璟後人,祖宗十八代為官者眾,祖父累官國子監,父親宋鞏任廣州節度推官,委實家境不俗啊!不知宋公子婚配否?”

儷娘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娘,你有完沒完?你知道我爹在廚房偷吃什麽嗎?說出來嚇死你!”

顏氏一頭霧水,好奇地問道:“他能偷吃什麽呀?廚房裏空空如也,連隻老鼠都找不到……”

“他在吃人!血淋淋的娃娃!”

顏氏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

宋慈和儷娘不明所以,疑惑地對望了一眼,他們已經隱約預感到哪裏出了差錯。

果然,顏氏笑夠了,這才大大方方地解釋道:“你們呀!真是少見多怪!年紀輕輕的,啥都不懂。廚房鐵鍋裏那些東西是府上花大價錢買來的。你爹身患肺病,氣血不足,近日病情加劇,又去看大夫。處方醫囑尋找新鮮胎盤生食,以滋補身體,中醫雅稱‘紫河車’。”

“原來是一味中藥?”

顏氏不再搭理儷娘,拉著宋慈的手往屋裏走。

“宋公子,來來來,跟我去見儷娘她奶奶。老太太能掐會算,剛從鄉下來,正好給你和儷娘看一看生辰八字合不合……”

原本躲躲閃閃的宋濂聽到這話勃然大怒,氣勢洶洶衝了過來,當著宋慈、儷娘的麵掌摑顏氏。

“亂點鴛鴦譜,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顏氏亦非善類,平日裏尖酸刻薄、刁鑽蠻橫,那受得了這番羞辱,撒潑哭喊著與宋濂廝打在一起……

正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眼見局麵不可收拾,宋濂的老母親拄著拐杖出現。

“濂兒,還不給我住手?!”

顏氏見老太太露麵,哭哭啼啼地跑過去告狀,“老太太,你瞧見了沒有?你兒子瘋狗一樣亂咬人,我辛辛苦苦給老宋家生兒育女,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老人家可得給我做主啊!”

老太太一邊極力安慰,一邊拉著她的手回了屋。

宋濂惡狠狠地盯著顏氏的背影,一屁股坐到了石凳上。

儷娘大惑不解,近前問道:“爹爹,既然是女兒誤會了,你好生解釋便是,為何又朝我娘撒氣?”

“你懂什麽?此事與你無關!”

“宋提刑息怒,學生受人之托,給您送來一份大禮。另外還有一事不明,今日特來討教,關於楊元貴、雎徵之接連遇害……”

聽到宋慈的聲音,宋濂陰沉著臉看了他一眼,目光像刀子一樣指戳人心。

宋慈預感到不對勁,趕緊閉嘴,剛從懷裏掏出來的“案例輯錄”小冊子又塞了回去。

“宋慈,此事因你而起,今後好自為之吧!”

宋濂握緊了拳頭,恨得咬牙切齒,繼續道:“你突然降生到人世間,一點征兆都沒有。你肯定不知道自己給別人帶來了多少屈辱,甚至可能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爹爹,你怎麽啦?”

“我感到屈辱!”

宋濂情難自製,一時間老淚縱橫。他轉過身去,背對著宋慈、儷娘擺擺手,示意離開。

宋慈和儷娘麵麵相覷,隻好照辦。

因為宋慈的關係,讓提刑官宋濂自感承受了太多屈辱。被稱為“閻羅惡吏”的他本該肆意橫行官場衙司,沒想到卻被刑部侍郎雎徵之脅迫做事,肆意調侃。宋濂自感顏麵無存,鬱悶異常。

這天顏氏有口無心的一句話觸動了他最敏感的神經,乃至將一腔怨氣撒到夫人身上。

家奴趙六進門,來到宋濂麵前。

“老爺,接到你的傳訊,我即刻趕了回來。”

宋濂點點頭,吩咐道:“辛苦了。事情辦得不錯,今後不必東躲西藏,即日解封,可以自由出入水城。”

趙六有些疑惑,“雎徵之死了,朝廷不再追查嗎?”

宋濂冷笑道:“他死有餘辜!膽敢要挾於我,這就是下場!不過,我已經查清楚了。在你勒殺雎徵之並製造自縊假象之前,他已經中毒身亡。所以,你沒有殺人,殺人者另有其人。”

“原來如此,謝老爺。”

堂屋內,宋濂的老母親好言勸慰顏氏,神秘兮兮地講起多年前發生在宋濂身上的一樁醜聞。

婆媳二人嘀嘀咕咕,意在開解宋慈身世之謎。

“濂兒年輕時曾出任大理寺都轄官,因查案與一犯婦結識。無賴犯婦為保性命,不惜美色**。濂兒失足成恨,與其育有一子,後追悔莫及。為掩蓋過失,濂兒殺犯婦、棄幼子,試圖抹平事實。尚未滿月的孩子被送到建陽縣,正是宋慈老家。”

“這麽說宋慈是老爺的兒子?您的親孫子?”

“這件事情八九不離十。”

“那宋慈跟儷娘……?”

老太太搖頭歎息,壓低了聲音說:“唉!兄妹血親,有悖倫常!這或許就是濂兒反對你胡亂撮合這門婚事的原因!”

顏氏對此半信半疑,不屑地撇了撇嘴。

“老太太,你不會是在騙我吧?剛剛仔細看過了,宋慈跟我們老爺長得一點都不像。哪有兒子不像父親的?”

老太太微微一笑,似乎早已看穿一切。

“哎,哎,不會有錯的。此事距今二十餘載,正巧宋慈時齡。又聽說宋慈乃家中獨苗,其母多年未有孕相,已不惑之年卻突然懷胎生子,豈不奇哉怪哉?再者,我那濂兒冷血殘暴,辦案一向六親不認,是為‘閻羅惡吏’。今日見宋慈低三下四,唯唯諾諾,唯獨不見刀光劍影。正所謂有愧宋慈母子恩情,必定腰酸腿軟,舉棋不定。濂兒每每見宋慈,皆眼神迷離,宛若舐犢情深之狀。老太婆老不中用,然耳不聾、眼不花,人情世故一眼便知,可謂洞若觀火。宋慈,棄養之子,心性殘缺,如今刑獄事纏身,早晚必惹殺身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