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惡吏之女(3)

太醫局教舍內,身著仵作服的太學博士真德秀、沂王趙蘅、歐陽鶴、劉灼、劉和平、張晏等人圍攏在操作台前。

一具幹癟的屍體橫陳台麵。

真德秀有條不紊地解剖操作,給其他人進行講解。

宋慈、儷娘和張彧進門。

真德秀認真操作,不為所動。而包括趙蘅在內的其他人等先是驚恐異常,接著眼神裏便透出敵意,其中歐陽鶴更是偷偷抄起一把手術用的黑曜石刀,似乎隨時準備殊死一搏。

宋慈拱手施禮。

“先生,我回來了。”

真德秀顧自操作,頭也不回。

“誰讓你們進來的?太學太醫局的規矩,外人不得入內。還不趕緊給我滾出去!”

見恩師動怒,宋慈隻好和儷娘、張彧暫時到院內等候。

儷娘望著教舍方向,分析道:“真德秀明顯敷衍,其他人則虎視眈眈。倘若心裏沒鬼,他們怕什麽?這幾人一定有問題。宋慈我問你,楊元貴遇害之時,都有誰在場?不會就是他們幾個吧?”

宋慈說:“那天除了先生因病晚到,其他幾個人都在,不過你們千萬不要誤會啊!”

“誤會什麽?”

“先生剛才訓斥得沒錯。你我都沒有穿仵作服,確實不能隨意進出教舍的,這是太學太醫局的規矩。”

張彧說:“宋慈,你就不要替他們幾個說話了。哎,你們注意到沒有,剛才沂王趙蘅也在。值此敏感時期,身為皇親貴胄居然微服私訪太醫局,你們不覺得此事蹊蹺嗎?”

宋慈說:“沂王與先生是摯愛好友,偶爾來太醫局也無可厚非嘛!”

儷娘忍不住嘲諷道:“宋慈,紙裏包不住火,事實無法掩蓋,你枉費心機恐怕也難保命啊!”

歐陽鶴走了過來。

“宋慈,我表哥讓你進去說話。”

宋慈答應著朝教舍走去,儷娘、張彧也要跟上,被歐陽鶴攔住。

“二位,請在此稍候。我表哥說了,隻見宋慈一人。”

儷娘高傲地冷哼一聲:“哼!姑奶奶脾氣不太好,你最好給我讓開!提刑司負責監管嫌犯宋慈,倘若人跑了,你擔得起責任嗎?!”

太醫局某房間內,真德秀已經脫掉仵作服,換上了一件休閑長衫。

宋慈、儷娘、歐陽鶴和張彧等人進門。

宋慈抱歉地說:“先生,打擾您了。”

真德秀扭頭望著宋慈,一時百感交集,眼睛濕潤了,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

“敝人才疏學淺,不敢誤人子弟,從今往後你宋慈宋大公子不再是我西山的學生了……”

“先生,學生知錯了。”

“你何錯之有?錯的是我!”

真德秀顧忌地看了一眼儷娘和張彧,一聲長歎。

“唉!宋慈啊宋慈,為師的話你權當耳旁風。放著優越的太學生不做,偏要跑到太學太醫局來廝混,如今惹來一身麻煩,或鑄成大錯。你呀你呀!這又是何苦呢?”

宋慈心情複雜,撲通一聲跪在真德秀麵前。

“先生,我也是沒有辦法呀!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真德秀為難地搖搖頭,“並非見死不救,實在無能為力啊!為自己洗冤談何容易?三日為限,你恐怕死到臨頭了!”

搖頭歎息,上前將宋慈攙扶起來。

“楊元貴死得蹊蹺,你肯定已經在大理寺驗過他的屍首,看出似有輕微中毒跡象,對不對?可惜你對於禁科毒物了解不多,所以才鬥膽懇請為師出山,協助破案。涉及禁科毒物,還有誰比表妹歐陽更合適呢?!”

儷娘和張彧聽到這番話頗為驚愕。

沒想到從頭到尾沒有接觸過楊元貴屍首的太學博士真德秀居然對這個案子了如指掌。

“你沒見過楊元貴屍首,怎會知道他有中毒症狀?莫非你便是凶手?!”

麵對儷娘的質問,真德秀並不過多解釋,而是指了一下自己額頭上的第三隻眼睛。

“姑娘,你我是來自不同世界的人,勸你不要白費心思。”

說著,真德秀扭頭看向歐陽鶴。

歐陽鶴說:“表哥,我恐怕難以勝任啊!”

“不要推辭,你就跟宋慈走一遭吧!”

真德秀又轉向宋慈介紹道:“你是知道的。鶴兒出身卑微卻天賦異稟,尤其對禁科毒物、藥水、符咒等頗有研究。若單論禁科造詣,恐怕連為師都自愧不如啊!就讓鶴兒與你同往,探案緝凶,助你一臂之力!”

雖然暫時沒有搞清楚天才宋慈與真德秀亦師亦友、相愛相殺的特殊關係,但是真真切切的關心卻能深刻體會到。

否則真德秀也不會讓表妹歐陽鶴參與此案,大力協助。

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宋慈感到自己是幸運的,此番有儷娘和歐陽鶴兩位高人做幫手,自證清白或許真的有了希望。

與廢柴宋慈的天真截然不同,聰明的儷娘始終保持著客觀、冷靜。

短短接觸之後,她便主觀判斷出宋慈的無辜,而大理寺發生的種種詭異行徑令人生疑,另外歐陽鶴的出現似乎也太過順理成章了一些。

責任感極強的儷娘不肯放過任何疑點,不知不覺中提高了警惕。

比如現在:歐陽鶴、宋慈正在勘驗楊元貴的屍首,而她的注意力卻都在歐陽鶴的身上。

宋慈指點屍身某處給歐陽鶴看,並予以討教。

“這裏,還有這裏。歐陽妹妹,你仔細看一下,是不是中毒的跡象?

歐陽鶴仔細查看,態度認真。

宋慈繼續道:“另外,我總覺得屍首腐臭之外,脾胃有一種淡淡的清香,不仔細辨別不易覺察,應該不是酒香,不知你嗅到沒有?”

歐陽鶴不動聲色地說:“沒有啊!我隻是聞到一股酒氣。”

“你再仔細查驗一下。”

歐陽鶴認真地說:“或許是飽飲酒食的蛆蟲散發出的氣味。你看,還有一些死掉的。”

也許女人最懂女人。

儷娘憑借直覺看出歐陽鶴的敷衍,對她的懷疑進一步加深。

“不,那種特殊的氣味不是酒氣,應該在屍首腐敗之前便有。不過說到蛆蟲,歐陽妹妹倒是提醒我了。你們看,天氣炎熱,屍首已經高度腐敗了,蛆蟲應該正值壯年,祖孫三代齊聚才對啊!可是居然一下子死掉這麽多,請教歐陽妹妹,原因何在呢?”

麵對儷娘的疑問,歐陽鶴裝作沒聽見。

而儷娘卻不依不饒地追問道:“歐陽妹妹熟諳禁科毒物,那麽連蛆蟲也躲不掉的毒物會是什麽呢?”

歐陽鶴眼神裏閃過一絲慌亂,偷眼打量儷娘。

兩人目光交接,她又慌忙躲開。

這下儷娘心裏有數了,陰陽怪氣地說:“宋慈,聽說過那句話嗎?燒香的走錯了廟門,自然南轅北轍,不得其法。而某些人揣著明白裝糊塗,一再隱瞞,簡直可惡!”

宋慈聽得一頭霧水,“儷娘,你這話什麽意思啊?”

儷娘冷笑道:“姑奶奶沒什麽意思,隻想提醒你們,凶犯或許就在你我當中!歐陽妹妹,你說呢?!”

歐陽鶴自感待不下去了,惱著臉告辭。

“宋慈,我還有事先走了,抱歉這次幫不了你。”

宋慈試圖勸解挽留但並沒有任何效果,望著歐陽鶴的背影匆匆離去,他多少有些愧疚,轉向儷娘埋怨。

“你到底想幹什麽?歐陽妹妹是來幫忙的,你可倒好,冷嘲熱諷、陰陽怪氣,拿人家當嫌犯啊?!”

儷娘嘲諷道:“有人說太學生宋慈是刑獄天才,依我看是狗屁天才!這一天下來庸庸碌碌,辦案沒有絲毫進展也就罷了,居然還毫不避諱地請來真德秀的表妹歐陽鶴幫忙。真德秀什麽人啊?傳言他是韓黨領袖,而這歐陽鶴不就是他派來的密探斥堠嗎?!”

對於儷娘的胡亂猜疑,宋慈簡直哭笑不得。

“是不是在你眼裏世界上就沒好人啊?”

“蠢豬!傻瓜!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宋慈,我想提醒你,歐陽鶴,真德秀的表妹,此人十分可疑!”

“一個小姑娘有什麽可疑的?”

儷娘嚴厲地說:“之前你我驗屍,清楚地知道楊元貴似有輕微中毒跡象。歐陽鶴熟諳禁科毒物,又是背負韓黨領袖嫌疑的真德秀的表妹,是目前唯一同時具備殺人手段以及殺人動機的嫌疑人。”

“這不可能吧?她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凶手!”

儷娘無奈地搖搖頭,故意調侃道:“那你來說說看,凶手都長什麽樣子啊?總不能在臉上刻字吧?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歐陽鶴這個人,你真的了解她嗎?”

簡單一句話把宋慈噎得啞口無言。

是啊!自己來到未知年代的水城才短短幾天,所有人對他來說都是極度陌生的,包括看似熟識的真德秀、歐陽鶴、九條藤等太醫局的師生,其實對這些人都是一知半解。

這麽一想,那位單純恬淡、人畜無害的歐陽妹妹到底是人是鬼還真是說不清呢!

宋慈感激儷娘的提醒,對她的冷靜、強悍極為敬畏,以致陡生依賴。

堆起笑臉湊過去,奴顏婢膝地作勢欲跪。

“儷娘,那我能相信你嗎?即便全天下的人都想害我,你總不能害我吧?”

聽到宋慈語氣裏的搖尾乞憐,儷娘皺起眉頭望著他,厭惡地後退一步,與之刻意保持距離。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儷娘扭頭朝門外走去,冷不丁地又甩給他一句話,“像你這種沒有真才實學的紈絝子弟,終日紙醉金迷混日子,死就死了,除了家人根本不會有其他人放在心上。死期臨近,你好自為之!”

被兜頭潑了一瓢冷水,宋慈瞬間清醒了許多。

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許隻能自己救自己。裹挾在一個巨大的陰謀中,深深的無力感在心底滋生蔓長。

逃無可逃,隻能直麵現實。找出真凶還自己清白,或許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