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喜歡你就像喜歡春天的熊

(70)

鬧劇終於收場,梁醫生要帶司瑤回值班室,司瑤丟下一句“我要回家”,低著頭跑遠了。

裴景瀾的工作表上排了四台手術,根本抽不出身。他被司瑤拉黑了,隻能打電話給許汀,聽筒裏傳來的卻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許汀答應沈馳言煮魚湯給他吃,大清早跑到菜場買了新鮮的鯽魚和豆腐,處理幹淨的活魚下油鍋煎至兩麵金黃,然後小火慢燉,直到浮起奶白色。出鍋前撒些香蔥,清香撲鼻。

隻有魚湯太單調,許汀又做了一份肉末蒸蛋和素炒青菜,足足忙了一上午,連手機自動關機了都沒發現。

臨近十一點,有人敲門,許汀打開門一眼掃過去沒瞅見人,隻有大狗胖花蹲在門前的腳墊上,嘴裏叼著個字板夾,倒三角形的耳朵垂在腦袋兩側,憨憨傻傻的樣子格外可愛。

板子上夾著張A4紙,上麵是一幅手繪的四格漫畫。

第一格裏畫著一個仰望夜空的小男孩;第二格,流星落下來;第三格,小男孩伸手抓住一顆星星;第四格,小男孩把係著蝴蝶結的星星送給了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

末尾還有一個手寫的句子,沈馳言的字跡一貫漂亮——

送你一顆星星,希望你的夜空,星河長明。

許汀摸了摸那顆係著蝴蝶結的小星星,輕笑起來。

廚房裏的小燉鍋發出聲音,許汀立即折回去,走到半路,腦袋裏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她好像忘記了一件事。

挺重要的事。

沈馳言幾乎一夜沒睡,天色大亮時,他給自己衝了杯熱可可。

熬夜做的瓷刻擺在工作台上,剛上了色,還沒封蠟,青釉的瓷板上刻著行草寫的“岸芷汀蘭”,是他準備送給許汀的禮物。

洗漱完畢,沈馳言擦著頭發打開衣櫃,手指撥過裏麵的一排衣服。

不能穿大牌限定,會有距離感,也不能穿得太學生氣,襯不出身材。

他挑來挑去,選了件古巴領的黑色襯衫,領口翻成V字形,露出些許鎖骨和隱約的胸肌曲線,顯得脖頸很長,喉結線條格外精致。

換衣服時,沈馳言有些好笑地想,隨便吃個午飯而已,怎麽弄得像是要和心上人約會。

心上人啊。

沈馳言對著鏡子抓了抓頭發,忽然又笑了。

他想,這真是個美好的詞。

胖花拱開臥室門鑽進來,挨在沈馳言腿邊愉快地吐舌頭。沈馳言在它頭上揉了揉,說:“等小姐姐來了,不許拽人家裙子!男女授受不親,你個‘男狗’也要注意分寸!”

胖花“嗚”了一聲,黑眼睛圓得像葡萄,濕潤且無辜。

(71)

許汀來得比沈馳言預料的要早,他剛把封過蠟的“岸芷汀蘭”瓷刻裝進盒子裏,敲門聲就響了,一聲一聲的,聽起來很急。

沈馳言幾步邁過客廳,繞到玄關去開門。

門一拉開,不等他開口,許汀直接塞了兩個保溫桶過來,語速很快地說:“吃的喝的都在這兒,你慢用,我還有事兒,就不陪少爺用膳了。”

說完,她一溜煙地進了電梯,沒影了。

沈馳言醞釀了好半天的那句“我做了個瓷刻,想送給你”愣是沒找到機會說出口。

不止瓷刻,我還專門配了衣服,選了手表,換了香水,收拾得英俊瀟灑人見人愛,你都不想仔細看一眼嗎?

跑這麽快,打算去見誰啊“麵包同學”!

含著金湯匙的小少爺,多少有些驕縱,煩躁感湧上來時,更是不管不顧。

去他的風度翩翩、溫文儒雅,你拿我當星期天消遣呢!

沈馳言憋了一肚子火,抬手就要把保溫桶往垃圾箱裏砸,手伸出去又猶豫了,停頓兩秒,到底沒舍得,踹了垃圾桶一腳,轉身回臥室了。

關門的力道很大,“嘭”的一聲,胖花縮著腦袋趴在沙發上,大氣都不敢喘。

收到沈馳言,不,胖花送來的漫畫時,許汀隱約覺得自己忘了一件什麽事,直到魚湯煮好,蒸蛋出鍋,她伸手去拿放在高處的櫻桃盤子時,驀地想起來,她把阮清峋忘了。

今天是她跟阮清峋約好麵試家教的日子。

看一眼腕表,剩下的時間隻夠她給自己洗個澡,再吹幹頭發,化妝什麽的完全來不及了。

時間緊迫,許汀急匆匆地敲開沈馳言的家門,丟下兩個保溫桶後轉身就跑。電梯門合攏的瞬間,沈馳言似乎叫了她一聲,她也沒理,估計那家夥也沒什麽要緊事,回頭再說吧。

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五分鍾。房門打開的瞬間,許汀連門口站的是誰都沒看清,直接一個九十度鞠躬:“我來晚了,非常抱歉!”

動作幅度太大,直接把頭上的發夾甩了出去,落在地板上,“啪”的一聲。

許汀:“……”

不丟人,不丟人,一點兒都不丟人,今天我是“不丟人”。

一聲輕笑。

阮清峋穿著淺色T恤和牛仔褲,輪廓柔和,不像在學校時那麽清冷。他退後一步,讓許汀進來,邊搖頭邊說:“毛毛糙糙……”

許汀的臉一直紅到了耳根。

阮清峋的父母都在家。阮爸爸有點嚴肅,話不多,阮媽媽看上去很溫柔,給許汀倒了杯檸檬水,又端來洗好的水果。

阮清峋站在中間互相介紹:“媽,這是我學妹,曆史係的,叫許汀,‘岸芷汀蘭’的汀。”

許汀原本想說“阿姨好”,結果被阮清峋帶跑了調,脫口而出:“媽,你好!”

話音落地的瞬間所有人都愣了,緊接著,連表情嚴肅的阮爸爸都笑了起來。阮媽媽更是笑得不行,拉著許汀讓她隨便坐,說棠棠在房間看書呢,她去叫棠棠出來。

阮棠剛滿十五歲,念高一,正是叛逆的年紀,許汀原以為她會看到一個鼻孔朝天的熊孩子,沒想到卻是一個穿白色吊帶裙的小公主。

大眼睛,輕薄的齊劉海,看起來挺乖的。

小公主坐在沙發上,拿起一個蘋果,拋玩著說:“你和阮清峋比,誰的成績更好?”

懶洋洋的聲音,帶著點被寵壞了的傲嬌。

嗯,小公主隻是看起來挺乖,骨子裏依然是個熊孩子。

“學長是保送,我雖然沒有他那麽厲害,”許汀笑了笑,“但是也差得不遠。”

阮清峋倒茶的動作一頓,似乎想說什麽,看了許汀一眼,卻沒作聲。

“保個送嘛,也不是多了不起!”小公主哼了一聲,下巴朝阮清峋所在的方向挑了挑,“聽說你們兩個是一所學校的,醜話擱前頭,我最討厭悶葫蘆,如果你也和他一樣悶,現在可以走了!”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還有點不禮貌。

阮媽媽沉下臉色,不讚同地看了小公主一眼:“棠棠,好好說話!”

小公主話音裏全是挑釁,阮清峋倒是淡定,餘光都沒往阮棠身上飄一下。

許汀沒興趣摻和別人的家務事,隻不過,這孩子總想給她一種下馬威的囂張感,實在讓人受不了。她索性懟了她一句:“有時候未必是性格沉悶,也可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畢竟有些人就喜歡踩在你的容忍底線上蹦迪,拿沒禮貌當有性格。”

阮棠愣了愣,大概是沒想到這個看起來脾氣很軟的小家教敢直接拿話敲打她。接著,她又笑了,咬一口手上的蘋果,邊嚼邊說:“來都來了,就先試試吧,先給我講兩道數學題。”說完,起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72)

阮棠的房間收拾得很漂亮,純色係的牆紙和窗簾,靠近書桌的地方是一整麵書架牆。

桌邊有一套數學卷子,許汀翻了翻,準備挑兩道不是特別難的錯題給她講講。阮棠伸手去拿零食籃裏的魚片,許汀用筆尾壓住,看著她說:“補習期間不許吃零食、玩手機。我會盡量滿足你的要求,相對的,你也要尊重我的工作。”

“你還挺像那麽回事。”小公主笑了笑,靠在椅子上歪頭瞅著許汀,“聽說是阮清峋介紹你來的,你們很熟嗎?”

“不熟,隻是校友。”許汀在卷子上敲了敲,“這裏會用到一個重要公式,仔細看,要背下來。”

“那你知不知道,他不是我的親哥哥,”阮棠把玩著一個小書簽,笑吟吟地說,“他是收養的,家裏人不要他,扔在垃圾桶裏,我媽看他可憐……”

“我是來當家教的。”許汀寫下一串公式,抬起眼睛看著她,語氣很柔,慢慢地說,“對你們的家務事不感興趣。再者,棄養也好,收養也好,錯不在孩子身上,在於不負責任的家長和那些亂嚼舌根的無聊之輩。你年紀還小,又這麽漂亮,別跟村頭大娘學,最大的愛好就是嗑著瓜子聊家常。”

小公主“嘖”了一聲:“幹什麽這麽袒護他!”

“不是袒護,”許汀將寫好步驟的草稿紙推到阮棠麵前,“是沒興趣。看題,這裏需要用到……”

兩張卷子講了一個半小時,期間阮媽媽進來送了一次水果和飲料。小公主趴在桌子上,明顯有點心不在焉。許汀琢磨著,她這兼職估計要黃。

意識到這一點,許汀並沒有失落,反而鬆了口氣。

同時,她也意識到,她對阮清峋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執著。

不等許汀開口,小公主忽然說:“先補一個月吧,每周兩次,時間暫時定在周末。我盡量不吃零食不玩手機,你也不要總是挑我毛病,更不許說我笨,怎麽樣?”

許汀一愣:“啊?”

阮媽媽倒是很開心,連聲答應:“行、行、行,隻要你願意,怎麽樣都行!”

阮清峋聽見動靜,扭頭看了一眼。許汀迎麵撞上他的視線,腦袋裏莫名閃過一個念頭——沈馳言有沒有把她做的魚湯全部喝掉啊?

煮了將近一個鍾頭呢,也不知道那家夥識不識貨!

家長預付了一個月的薪水。這也是許汀第一次正式拿到兼職工資,挺開心,連說了好幾聲謝謝。

小公主咬著棒棒糖丟下一句“真虛偽”,轉身回臥室去了。

阮媽媽讓許汀留下吃個晚飯,許汀連連擺手,說不了,家裏人還等著我呢。

阮清峋自沙發上站起來,說:“這裏離地鐵站有點遠,我送你吧。”

他迎麵走過來,肩膀被光影剪出金色的輪廓,瞳仁的顏色偏淺,像新裁的琉璃片。許汀一時忘了拒絕,由著阮清峋跟在她身後,一道出了家門。

(73)

黃昏,天邊浮著沉沉的紅光。

一聲清脆的電子鎖。

阮清峋拉開捷豹的副駕駛車門:“上車,我送你去地鐵站。”

許汀這時才回過神:“不麻煩了,離得也不遠,我……”

阮清峋不說話,隻是看著她,眼睛裏像是藏著一片深寂的雪原。

許汀莫名感受到一股壓迫般的氣場,她收了話頭,乖乖上車。

車子出了小區,直奔地鐵站,車廂裏一陣安靜,許汀正搜腸刮肚地想話題,忽然聽見阮清峋叫了聲她的名字。

阮清峋在方向盤上敲了兩下,說:“你怎麽知道我是保送?”

這個問題……

許汀摸摸鼻子:“我們是同一所高中的,我比你低一屆。”

有一段時間我天天跟在你身後,你去圖書館,我也去;你跑步,我也跑;你吃川菜,我也吃!結果看書睡著了,跑步崴了腳,吃川菜辣出盲腸炎,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

多麽壯烈!

阮清峋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就在許汀被他看得渾身發緊時,他又轉了回去,什麽都沒說。

許汀:“……”

這都什麽毛病?

車裏再度安靜下來。

許汀試探著開口:“這次能順利找到兼職,還提前拿到薪水,多虧了學長幫忙,要不,我請你吃飯吧?”

吃飯什麽的,許汀也就隨口一說,以阮清峋“冰山來客”的人設,肯定不會答應。

帥哥都是靠喝露水活著的,哪用得著吃飯!

沒想到阮清峋居然“嗯”了一聲,說:“行啊,正好還沒吃晚飯。”

許汀:???

冰山,你怎麽了冰山?你不該是這個反應啊!

許汀請客,地方自然要阮清峋來挑。

車子停在一家很有年代感的麵館前,許汀盯著招牌看了好一會兒,又拉開車門坐回了副駕駛座,一臉鄭重地對阮清峋說:“學長,我出來做兼職不是因為缺錢,而是為了鍛煉能力!所以,你想吃什麽盡管提,不要有顧慮!”

阮清峋挑眉:“你以為我是怕你結不起賬,才帶你來這兒的?”

許汀攤手:“不然呢?”

阮清峋“嗬”了一聲,轉身下車,許汀隻能跟上去。

小麵館麵積不大,價目表直接貼在牆上,阮清峋要了兩碗牛肉麵和一盤紅油肚絲,老板在後廚,遙遙應了一聲。

阮清峋從筷筒裏抽出兩雙筷子,一雙遞給許汀,說:“十幾年的老店,我常來。”

許汀看了看沁著油漬的桌麵,猶豫半晌,還是把袖子擱了上去。

衣服可以再洗,讓別人覺得尷尬就不好了。

服務員把麵和肚絲端了上來,老湯上漂著蔥花、香菜、牛肉片,還有焯過水的小青菜,撲麵一陣香味。許汀低頭吃了一口,燙得吐舌,邊嗬氣邊衝阮清峋比了比拇指:“好吃!”

阮清峋“嗯”了一聲,專心吃麵。

許汀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歎著氣想,阮清峋大概就是那種表達欲很低的人吧。

(74)

兩個人都不說話,省去不少時間,一頓飯不到半個小時就吃完了。許汀摸著肚子想,這大概是她請過的最省事的一次客!

思緒一偏,她又想到沈馳言,也不知道他晚飯都吃了什麽。

一邊想著,許汀一邊翻出手機看了看,沒有未讀消息,也沒有未接來電。

沒禮貌的家夥,喝了她做的魚湯也不知道說聲謝謝!

麵館隔壁有個小賣部,臨街的貨架上擺著些哄小孩的小玩具,許汀買了兩個竹蜻蜓,想著回去貼在沈馳言車裏,就當是送他的小禮物。

阮清峋看到她手裏拿的小玩意兒,歎了一句:“多大的人了。”

許汀拉過安全帶:“今天發工資嘛,給朋友買個小禮物!”

阮清峋終於露出一點兒笑:“好昂貴的禮物!”

阮清峋直接將許汀送到家門口。下車時,阮清峋叫了她一聲,指著她手上的竹蜻蜓,說:“小禮物不打算送我一個嗎?”

許汀立即隔著車窗遞過去一個藍色的,笑著說:“都送都送,見者有份!”

阮清峋撕下固定貼的封膜,將竹蜻蜓粘在香水座旁邊。他碰了碰竹蜻蜓的翅膀,扭頭看著許汀,說:“我記得你,高中時去圖書館,你經常坐在我後麵,還盯著我看,我以為你會主動過來跟我打招呼。”

許汀一直以為她的暗戀很隱秘,無人察覺,沒想到早就驚動了正主,頓時緊張得腦袋都有點轉不動了。她磕磕絆絆地說:“學長那麽風雲,大家……大家都在看你啊,不止我一個!”

阮清峋想了想:“可我總覺得,你看我的眼神和別人不一樣,所以我才會察覺。”

這個話題太危險,稍不注意就會把心剖出來,許汀沒再說話。阮清峋歎了口氣,又恢複成淡漠清冷的樣子,說了句“早點休息”,開車離開了。

許汀站在原處,一直看著那輛車,直到它消失不見。

她抬手撫上自己的胸口,心髒安靜蟄伏,沒有悸動,沒有淩亂,沒有不可抑製,也沒有火焰燃燒般的熱烈。

就像老友重逢,一切都限定在可控的範圍內,禮貌、妥帖、規矩,又疏離。

喜歡一個人不應該是像養了隻小鹿那樣嗎?跳來跳去,咚咚亂撞。

為什麽麵對阮清峋,她會變得這樣冷靜?

想不通。

許汀帶著一腦袋困惑走進電梯。

樓道燈壽命將盡,光線昏暗,臨近家門,許汀低頭找鑰匙,手指剛碰到背包拉鏈,身後突然響起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把我一個人拋在家裏,跑去跟別人約會?”

那聲音響得忽然,許汀嚇了一跳。緊接著,她聞到熟悉的氣息。

不必轉身去看,隻憑借那味道,許汀就認出了說話的人,氣惱地瞪他:“沈馳言,你是專業盯梢的嗎?能不能別隨便嚇唬人?”

一眼瞪過去,別的沒看清,先看到沈馳言的手臂,裹著紗布的地方明顯有血跡滲出來。

許汀一把握住他的手:“傷口是不是裂開了?你怎麽弄的?”

離得近了,許汀才發現沈馳言不僅穿著運動裝,手上纏著拳擊繃帶,肩膀上還掛著兩個半舊的拳套。

許汀氣得夠嗆:“你去打拳了?傷口還沒長好呢!”

沈馳言練完拳在俱樂部衝了個澡,頭發還是濕的,背心短褲腱子肉,襯著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一身桀驁和野性的味道。

他背倚著牆,目光垂下來,冷冰冰地看向許汀,問:“誰送你回來的?”

那輛捷豹正停在沈馳言家的陽台下,離得遠,角度也不好,沈馳言隻看到半個側影,是個男人,很年輕,衣品不錯,小女孩最喜歡的類型。

許汀顧不上什麽男的女的,眼睛隻看著沈馳言的傷口:“你那裏有醫藥箱嗎?”

“沒事,也不是多大的口子。”沈馳言抽回手,插進褲袋裏,輕描淡寫地說,“玩你的去吧,不用管我,風花雪月多重要啊!”

這語氣酸得都能下餃子了!

“風你頭的花雪月!”許汀氣得夠嗆,恨不得給他一腳,“我今天麵試家教,雇主好心送我回來,你吃的哪門子醋啊!”

“醋”字話音落地,許汀沒覺得哪裏不對,沈馳言卻心頭一震,他這一整天的焦躁和煩悶都找到了源頭。

是啊,他在吃醋,他居然也學會吃醋了。

念中學時,沈馳言就是人群裏的焦點,他從來都是瀟灑開始,從容結束,一貫的霸道又驕傲,挽留、揣度、試探,那些細膩的心路曆程統統跟他沒關係。

他自詡瀟灑,氣概豪邁,卻不曾想,之所以會這樣,隻是不夠喜歡。

以前,他常聽朋友說,沈馳言,你不是沒有心,你隻是不夠喜歡。

當你真正遇到喜歡的人,你自然會明白,什麽是忐忑,什麽是敏感,什麽是患得患失。

你願意哄她,願意逗她,願意看她笑,也願意不計條件和原則地去原諒她。

你終會遇到這樣一個人,她是神明贈你的糖。

他的心跳忽然沉下去,變得輕而柔軟。

許汀還在為傷口喋喋不休,沈馳言卻笑了。

他想,原來,我竟是這樣喜歡你。

(75)

沈馳言說謊不臉紅,他說他那裏沒有醫藥箱,連紗布都沒有。

許汀無奈,隻能打開家門讓他進來。

小房子還像他第一次來時那樣,幹淨整潔,沙發牆上刷了黑板漆,寫著:你是公主,也有騎士,隻不過要收配送費。

沈馳言挑了挑眉,沒忍住,笑了。

許汀讓沈馳言在沙發上坐下,揭開紗布看了看,還好,隻是有點滲血,不算嚴重。她從箱子裏拿出酒精、碘伏還有藥棉,說:“可能有點疼,你忍忍。”

沈馳言笑起來:“你拿我當三歲孩子嗎?”

還怕疼?

許汀哼了一聲,嘀咕:“你不像三歲,像三歲半,說翻臉就翻臉,還得要人哄!”

許汀的動作很輕,藥棉按在傷口上,幾乎感覺不到疼。消毒、上藥,然後是紗布和膠條,許汀垂著頭,一綹細發從額角飄下來,拂過沈馳言的手腕,軟軟的,帶著香味,很癢。

沈馳言用另一隻手幫她挑開,她抬了抬頭,還他一個淺淺的笑。

沈馳言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去看一個人,或者說,這樣認真地打量一個女孩。

素顏,皮膚通透,唇形微翹,像含著笑意。

很幹淨的相貌,微帶些甜,處處都與他的心意合襯。

似乎注定了她將會被他喜歡。

包紮好傷口,許汀滿意地在沈馳言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她正要邀功,抬頭的一瞬,卻直接跌進沈馳言的眼睛裏。

四目相對,小說和電影中常見的橋段,以前她從不覺得有什麽吸引力,直到——

直到身處其中。

許汀覺得那隻在阮清峋麵前走失的小鹿好像又回來了,蹦蹦跳跳,咚咚亂撞。

呼吸、心跳,同時加速,熱烈得如同燃燒。

耳畔悄無聲息,玻璃窗折射出流動的光影,落下來,投映在兩人中間,有種虛幻的美。

空靈且明亮。

沈馳言眯了下眼睛。他偏著頭,慢慢貼近,視線柔且輕軟,凝在許汀的唇上,用目光勾勒著女孩的唇形。

許汀像中了定身術,動彈不得。

她靜靜地看著,看著他靠過來,眉眼間鍍著星輝似的光。

一麵是停滯的呼吸,一麵是淩亂的心跳,她夾在其中,無從抵擋,又偷偷期盼。

兩人間的距離拉近到極致,連視線都模糊了,呼吸裏全是沈馳言身上那種好聞的味道。

許汀的睫毛顫了顫,正要合攏,恍惚間聽見一聲輕笑。

沈馳言停在距她極近的地方,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點兒笑,輕聲說:“晚安,小朋友。”

然後——

然後,他就起身走了。

還細心地幫許汀關了玄關處的燈。

許汀呆坐在沙發上,有點回不過神,心跳依然淩亂,小鹿躁動不已。

手機響了一聲,有人發來視頻通話的申請。

許汀找到手機,屏幕上映出司瑤略帶困惑的臉,兩個人對視半晌,同時開口:“你會在什麽情況下想要親吻一個人?”

司瑤:???

許汀:???

沉默三秒,兩人再度異口同聲:“你什麽情況?”

(76)

司瑤險些當眾挨老爹一巴掌,麵子裏子統統掛不住,她直接回了家,把自己反鎖在臥室,別說飯了,水都不肯出來喝一口。

女主人出差在外,家裏隻有一個上了年紀的保姆,隔著門板想盡辦法哄她。先前還能聽見點哭聲,後來,大概是哭累了,臥室裏徹底安靜下去。

保姆急得團團轉,扭頭去找司正奇。司正奇一顆心也懸著呢,又放不下身段,繃著臉,說:“不管她,餓得狠了,她自然會出來!”

保姆歎息著想,就您閨女那脾氣,隻怕餓死了都不會出來!

正僵持著,裴景瀾提著禮品來敲門,見到司正奇直接認錯,說今天的事責任全在他,是他沒處理好私事,弄得同事失和。他會去勸勸瑤瑤,讓她不再任性。

伸手不打笑臉人,也打不了誠摯認錯的,裴景瀾一席話麵子裏子都顧全了,還給司正奇留好了台階,可謂周全至極。

司正奇揮了揮手,淡淡地說:“上去看看吧,你的話她大概能聽進去。”

保姆就等著這一句呢,立即帶著裴景瀾往樓上走,邊走邊囑咐:“你多問問瑤瑤想吃什麽,我抓緊給她做,這都餓了一天了,身體肯定吃不消!”

裴景瀾笑著說好。

保姆把裴景瀾帶到司瑤的臥室門口,轉身回了廚房,一點兒不好奇裴醫生會用什麽方式忽悠司瑤開門,反正他總有辦法。

裴景瀾抬手敲門,故意沉下聲音,說:“瑤瑤,關於那些流言,我想我需要解釋一下。”

話音還沒落地,臥室門就打開了,司瑤氣惱地瞅著他:“解釋什麽!你沒做錯任何事,有什麽好解釋的!”

“與對錯無關。”裴景瀾極自然地邁步進去,邊走邊說,“我隻是不想讓你通過別人來了解我。”

裴景瀾進了臥室,順手把一個顏團子的小擺件擱在司瑤的床頭櫃上,溫聲說:“一切和我有關的事,我都會主動告訴你,不需要外人夾在中間添油加醋。”

裴景瀾是在下班之後趕過來的,時值傍晚,他站立的地方剛好有一片暖色的天光,似霓虹,映得眉眼溫潤。

司瑤忽然有些不敢看他,故意別開視線,落在顏團子身上,有些賭氣地說:“我還以為早就弄丟了。”

“怎麽會。”裴景瀾笑了笑,“即便丟了,我也會想辦法把它找回來。”

挺普通的一句話,此刻聽來,卻有種說不清的曖昧。

裴景瀾湊近一步,指尖碰了碰司瑤的臉,輕聲問:“今天嚇壞了吧?”

離得近,司瑤的呼吸裏全是裴景瀾身上的味道。她盯著他喉結處的領針,囁嚅:“沒嚇著,但是生氣!”

也說不清到底是在氣誰,反正就是生氣!

裴景瀾笑了笑,退開一步,手指在書桌上敲了兩下:“那有沒有興趣聽一個關於童年的故事?”

“不想說也沒關係,”司瑤立即道,“我永遠相信你是好人!”

裴景瀾招招手,讓司瑤挨著他坐下,然後揉了揉她的腦袋,笑著說:“小時候我養過一隻貓,通身雪白,皮毛很軟,摸起來手感跟摸你很像。”

司瑤正要凶他,他話鋒一轉:“不過,那隻貓不到半歲就死了,餓死的。我媽媽生下我時,並沒有準備好要做一個母親,所以,她經常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兒子。她有很多朋友,喜歡出去玩,又不想帶上我,就把我鎖在衛生間裏。最長的一次,我被鎖了三天,除了冷水,什麽都沒有。我抱著那隻小貓,用手捧水給它喝,最後它還是死了。”

司瑤驚訝地抬了抬眼睛。

相識以來,裴景瀾給了她太多的溫柔與包容,在她本就美好的生活裏,又點綴了一顆星。她從來沒有想過,星星的背麵居然是這樣冷酷的過往。

裴景瀾的手一直搭在司瑤的頭頂,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她的頭發:“我隻在媽媽身邊生活了六年,她就去坐牢了。偷小超市裏的麵包,被抓住,失手打死了店主,之後我的撫養權就變更到了爸爸這邊。雖然老爸並不想要我,但是我想跟著他,因為他有錢,他能讓我吃飽飯,還能讓我上學。我想讀書,念大學,去更好的地方。我想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留在原生家庭的陰影裏,沉下去,變成一攤無藥可救的爛泥。”

(77)

裴景瀾的故事不算長,算上標點符號都不到八百字,擱在作文紙上,可能隻夠寫滿半篇。司瑤卻覺得很難受,眼眶發酸。

“醫院裏的那些流言並不是造謠,大部分都是真的。”裴景瀾捏了捏司瑤的耳垂,他臉上帶著笑,眼神裏卻浮起一絲哀傷,“我的確是在那種混亂得近乎肮髒的環境裏長大,可我從來沒想過認命,我渴望能變得更好,也相信我能變得更好。”

裴景瀾捏住司瑤耳垂的手指有點抖,細微的,幾乎不可察覺。

司瑤不太會安慰人,有點無措。她抬起手,搭在裴景瀾背上,半圈半抱地摟住他,說:“誰說你不好?我的裴醫生最好了,比超人還要厲害,超人會治冠心病嗎?會做搭橋手術嗎?肯定不會啊,所以,還是我的裴醫生更厲害!”

裴景瀾原本的確有些傷感,被司瑤這麽低段位地一安慰,險些笑出來。他靠在司瑤肩上,有些無奈地說:“小朋友,安慰人不是這樣安慰的。”

出力還不討好,司瑤有點犯小脾氣,瞪著他:“那你說怎麽樣才算安慰?”

裴景瀾抬手在司瑤的鼻尖上彈了一下,說:“看著我。”

司瑤的視線隨著裴景瀾的手指移過去,與他四目相對。

裴景瀾的眼睛很漂亮,映著黃昏時的暮色,仿佛沉著鯨落的深海,明潤靜謐,光影斑駁。

司瑤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連心跳都變得很輕。

她看見裴景瀾靠了過來,呼出的氣息吐在她臉上,灼熱的,近乎滾燙。

她看見裴景瀾微微泛紅的耳根,看見他鼻梁上有一個細小的痣……

她看見了一切,卻沒有動,也沒有阻止。

於是,那個吻便落在了她唇上。

極輕的吻,貼合研磨,纏綿得近乎漫長。

裴景瀾的手搭在司瑤頸後,不許她亂動。司瑤連換氣的機會都沒有,隻能去推他,卻觸到了襯衫下堅硬的肌肉紋理。

長時間做手術鍛煉出的緊實體魄,帶著年輕男人獨有的流暢和消瘦。

像雕塑,精雕細琢,鬼斧神工,又比呆板的石像更富情調和生命的美感。

於是,滾燙的越發滾燙,熾熱的頃刻燃燒。

司瑤的腦袋徹底亂成了一鍋粥,整個世界都在她眼前分崩離析,隻剩裴景瀾看向她的眼神,是唯一的火種。

(78)

你會在什麽情況下想要親吻一個人?

手機屏幕的兩端,司瑤和許汀,一對小姐妹對立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再度開口,幾乎是在同時——

許汀:“你說沈馳言……”

司瑤:“你說裴景瀾……”

話說到一半,兩人覺得不對勁,又同時改口——

許汀:“你和裴景瀾……”

司瑤:“你和沈馳言……”

算了,流年不利,今天不宜聊天。

掛斷視頻通話,各自關機睡覺,許汀平躺在**,看著天花板。

她想起沈馳言的眼睛,搭在琴鍵上的手,還有他靠過來時,淡淡的溫暖氣息……

這……這還怎麽睡啊!

許汀翻了個身,抱著枕頭趴在**,睡裙吊帶纖細,脖頸也是細細的。耳尖上浮起糖果似的紅,她抬手揉了揉,勸自己要冷靜。

冷靜冷靜再冷靜。

目光一偏,竹蜻蜓擱在窗邊的小桌上,翅膀上映著點月光。

許汀忽然坐起來,換上T恤短褲,拿著竹蜻蜓下樓去了。

第二天,沈馳言取車時,一眼看到有個小玩意兒立在他的風擋玻璃上,紅豔豔的翅膀被風吹得旋轉不休,帶著點耀武揚威的味道。

他愣了片刻,拍照發給許汀。

S:嗯?

許汀很快回複。

一隻小麵包:出入平安。

沈馳言緩慢敲出一個問號。

竹蜻蜓能保平安?你確定?

哪個半路出家的業餘道士告訴你的!

沈馳言無奈搖頭,抬手將竹蜻蜓摘下來,按在了車內的儀表台上。

這麽個輕飄飄的小東西,放在外麵,走不了一公裏,就會被吹跑了。

今天做文獻抄讀,沈馳言來得早,剛拐進校門,就看見前麵人行道上有個挺眼熟的影子。

離得近,不能鳴笛,沈馳言降下車窗喊了一聲:“阮清峋。”

阮清峋彎腰湊近車窗,很規矩地打著招呼:“小叔叔。”

“說過八百遍,在學校別這麽叫。”沈馳言“嘖”了一聲,“讓人聽見,還以為我留過級呢,跟侄子一塊上學!”

阮、沈兩家是遠親,沈馳言和阮清峋年紀差不多,輩分上卻高了一級。

沈馳言勾了勾鼻梁上的墨鏡,說:“上車,捎你一段。”

阮清峋搖頭說不用,抬眼看見那個杵在儀表台上的竹蜻蜓,也沒細看,順嘴調侃了一句:“返老還童?”

“滾蛋!”沈馳言噴他,轉頭又嘚瑟起來,“定情信物,懂嗎?”

這個曖昧的詞語讓阮清峋眉梢一挑,再度看了眼那個竹蜻蜓,看得很仔細,忽然想到沈馳言說過,他和許汀是鄰居,住在一個小區……

阮清峋也有私心和好奇心,隻不過家教太好,從來不會多問。他笑了笑,說:“周六來家裏吃飯吧,新鮮的太湖蟹,你愛吃這個。”

“行啊,”沈馳言應了一聲,“我也好久沒見到棠棠了。”

停好車,沈馳言繞到食堂去買豆漿,旁邊的奶茶鋪在更換價目表,他瞄了一眼——女巫紅豆、邂逅芝士、芒果小鹿……名字取得還挺有特點。

他視線滑到最後一排,冰沙欄裏,有一款飲品叫“春天的熊”。

沈馳言目光一頓。

(79)

許汀一大早也有課,古代史,她晚上沒睡好,有點犯困。任課老師突然猛敲黑板,聲嘶力竭:“主持修築都江堰的人叫李冰,誰再寫李冰冰,我就親誰!”

司瑤坐在許汀身邊,嘴裏咬著塊水果糖,搖頭歎息:“好殘忍的刑罰。”

教室裏一陣哄笑。

司瑤默默立起書本擋住臉。

課間休息,司瑤趴在桌子上拉著許汀的衣袖小聲聊天,挨著教室門的同學突然回頭喊了一聲:“許汀,有人找!”

許汀從後門繞出去,看見一個年輕女孩,穿著工作服,圍裙上印著奶茶店的logo。她將提在手上的袋子遞到許汀麵前,說:“同學,你要的飲料。”

許汀有點蒙:“我沒叫外賣呀?”

女孩核對了一下許汀的姓名和手機號碼,都對得上,她沒送錯。

店裏生意忙,女孩將飲料交給許汀便急匆匆地走了。許汀翻出小票,商品欄裏印著:春天的熊,數量1。

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中寫,喜歡你到什麽程度?像喜歡春天的熊那樣。

底下還有一句留言:公主,今天騎士的配送費,我幫你付。

司瑤一臉好奇:“誰給你叫的外賣?”

沈馳言。

許汀腦袋裏跳出的第一個名字。她拍了張照片,在微信上發過去。

一隻小麵包:咦?

學物理的掃把小星星:今天是國際飲料日,喝甜的,不長肉。

許汀:……

我信你個鬼!

可是那個“春天的熊”,到底什麽意思啊?你隨手一挑,還是故意……

有人自旁邊走過去,許汀連忙將小票收進背包裏,做賊心虛似的,耳尖上燒出一點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