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有隻小白兔,在森林裏迷了路

(12)

趕著錄視頻,第二天,許汀起了個大早,先化好妝,然後支起相機。

“將洗幹淨的檸檬表皮擦成碎屑,這裏要注意,不要擦到果皮下的白色部分,不然會發苦。”

許汀對著收音麥解說,她聲音溫柔,動作也不疾不徐。

“室溫軟化的黃油打發至微微發白,就像這樣——”

一期視頻錄了將近三個小時,許汀擱下廚具,又打開電腦開始剪輯。司瑤一覺睡到下午兩點,從臥室出來時,許汀剛點了保存,電腦桌麵上一堆素材殘骸。

視頻上傳需要時間,廚房的小鍋裏還煮著花生湯圓,許汀把電腦扔給司瑤,讓她看著進度條。司瑤剛睡醒,還有點迷糊,順手用許汀的微博刷起了八卦。

過了半個小時,擱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司瑤接起來,聽筒裏一個氣衝衝的聲音:“‘章魚小麵包’!你額葉腦萎縮嗎?摻和別人家的是非幹什麽?”

司瑤被凶得愣了愣,將手機舉到眼前,屏幕上跳出兩個字——沈梨。

沈梨是個美妝博主,許汀在線下活動上認識的,性格很直爽。

許汀端著煮好的湯圓進來,司瑤立即把手機遞給她。沈梨不曉得說了什麽,許汀“啊”了一聲,拿過電腦,在微博頁主頁上找到“我的讚”,點擊刷新,“讚過的微博”立即多了三條。

第一條:#Finn炫富#發視頻不露臉,大金鏈子小手表倒是露得挺痛快,低端炫富無疑了,什麽年代了,還有這種小學生操作!@Finn_N。

第二條:我忍不住了,我要開麥!@Finn_N沒有腦子還不知道要臉嗎?誰給你的勇氣拉踩前輩?戶口本單頁,一張身份證能當全家福的玩意兒!“狒狒”粉請勿碰瓷,碰一個撕一個!一群分類都分不出去的垃圾!

第三條:誰能告訴我這個@Finn_N到底算幹嗎的啊?翻唱第一人?我今天開門營業配鑰匙——你配嗎?唱國語,咬字不清,唱粵語,發音不準,唱外語好像來自倫敦靠山屯,就這水平粉絲還能閉眼吹?快醒醒吧妹妹!我QQ農場缺條狗,我覺得你家飛神能勝任!

司瑤湊過來看了眼屏幕,嚼薯片的動作一頓,小聲解釋:“我剛剛腦子不清醒,用你的微博刷八卦來著,可能、大概、也許……”

聽筒裏傳來沈梨的怒吼:“別跟我說你手滑?什麽樣的手能一下子滑三條?”

許汀轉頭看向司瑤,期待著她能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

司瑤眨眨眼睛,把自己縮成球,圓潤地躲在角落裏。

許汀無奈地歎氣。

這個“Finn”,許汀聽說過,是個熱度很高的音樂博主,性別男,綽號“飛神”,微博粉絲將近兩百萬。和許汀一樣,Finn也從不在視頻裏露麵,色調溫暖的畫麵中隻有一把木吉他和搭在琴弦上的幹淨的手,以及清朗溫和的聲線。

許汀聽過一首他翻唱的西班牙語歌,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識到,歌聲是有溫度的,能夠從深淵裏撈出月亮。

沒想到兩人的第一次互動,竟是用這麽烏龍的方式。

(13)

一個美食博主,一個音樂博主,按理說八竿子打不著,也不存在競爭關係,許汀卻上趕著點讚人家的黑料,怎麽看都是居心叵測,更何況還一下子讚了三條,說手滑都沒人信。

許汀立即將點過的讚一一取消,可是,已經來不及了。Finn的粉絲迅速抵達,“章魚小麵包”的私人信箱湧入幾百條新留言。

新一期的視頻評論區也淪陷了,護短的“麵包粉”,討要公道的“飛神粉”,兩撥人掐成一團。還有人質疑“小麵包”涉嫌惡意引流,試圖激怒對方粉絲,以達到碰瓷炒作的目的。“小麵包”的粉絲則表示,碰瓷?你以為自家多大牌?當紅流量小生,還是封神天王?也配被碰?不紅不可怕,加戲最尷尬哦小朋友!

唇槍舌劍,一地雞毛。

許汀隻能暫時關閉私信,眼不見為淨。

司瑤哪見過這種場麵,都要嚇哭了。許汀摸摸她的腦袋,安慰她說沒關係。

沈梨做自媒體的時間比許汀長,經驗也多。她說你先別出聲,也別刪評拉黑,那樣會激化矛盾,我試試看能不能聯係上Finn本人,先私下道個歉。

末了,沈梨憂心忡忡地補了一句:“你也要有個思想準備,我聽說那個叫Finn的博主脾氣不是特別好。”

沈馳言又在實驗室耗了一整天,手機調成靜音鎖在櫃子裏,等他終於有時間坐下喘口氣,才發現通知欄裏一堆新消息,他揀了幾條大概翻了翻,眉梢一挑。

“Finn”這個賬號是他本科時注冊的,那時候課少人閑,隨便玩玩,結果幾個翻唱視頻一經發布就出了圈,各路大V紛紛下場,點讚轉載。還有人剪了他的音頻,上傳到短視頻網站當BGM,出門遛狗都能和自己的聲音來場偶遇,熱度高得都有點嚇人了。

好在互聯網上看客似潮,來得快去得也快,沈馳言又格外注重保護隱私,從不露臉,洗掉了一撥所謂的顏粉,卻又圈來了一撥手控粉。

沈馳言第一次在評論裏看到“手控”這個詞時,真是哭笑不得,心想,年輕人啊,你們的愛好還挺獨特!

有熱度就有爭議,有人誇就會有人罵,那時候沈馳言年輕氣盛,最煩不懂禮貌的和不知道什麽叫好好說話的。他身上有股傲氣,就算吵架也不屑罵髒字兒,指桑罵槐明褒暗貶,兩句話就能把對方噎個跟頭。他脾氣不好的名聲在小圈子裏漸漸傳開,也算變相立了規矩,連黑粉都不敢在他的評論區太造次。

沈馳言翻了翻那幾條被其他博主點讚的微博,有些好笑地想,這屆小孩不行啊,罵人都罵不出新意。

他連個有興趣回複的都挑不出來。

沒勁。

他又點開那個“章魚小麵包”的主頁,也沒細看,直接拉黑了。

到了晚上,兩方粉絲的罵戰依舊沒有停歇,將#小麵包Finn#這一話題頂上了熱搜,與此同時,“Finn刻薄”這個詞條也被刷了上來。黑粉們團結一致,在詞條下曬起了Finn公開懟人的言論截圖,竭力敗壞他的路人緣。

沈馳言邊吃飯邊看,拿小黑粉當下飯菜,越看越覺得自己口才是真好,懟人懟得既靈活又生動,還很有文采。

沈馳言,你真是個可愛的小天才!

吃過飯,網上的朋友打來電話,沈馳言沒接,全部掛斷,然後換上衣服遛狗去了。出門的時候他還在想,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到“小順拐”跳廣場舞。

沈馳言思考的問題,也是許汀思考的,她決定短時間內都不要去跳廣場舞了。

遠離沈馳言,做人有尊嚴!

為了避開沈馳言,許汀連飯後遛彎的路線都改了,哪兒人少往哪兒走,最後索性繞著小區的停車位轉悠,左三圈,右三圈,轉得司瑤一臉無奈,說:“汀汀,你在撿錢包嗎?”

許汀深沉地搖頭:“不,我在作法!《西遊記》看過沒,1986版的。我這樣左轉三圈,右轉三圈,再大喊一聲開,就會有一個土地公跳出來,帶走我身上所有的黴運!”

司瑤:“……”

你胡說八道的樣子真可愛。

(14)

土地公沒召出來,倒是先引來了一個女車主。車主開了輛高爾夫,大概剛拿到駕照,倒車入庫練得不行,停了三四次,硬是進不去。第一次壓線,第二次貼邊兒,第三次直接掛了倒擋,車子一溜,險些頂到隔壁的奔馳大G。

許汀和司瑤都替對方捏了好大一把冷汗,畢竟大G的價格能換好幾輛高爾夫了。

女車主情緒崩潰,伏在方向盤上嗚嗚地哭。許汀過去敲了敲車窗,女車主以為自己擋了路,正要道歉,抬頭的瞬間卻看見一顆牛奶糖。

許汀將糖遞過去,笑眯眯地說:“吃顆糖吧,能讓人心情變好。”

女車主紅著眼圈,接過奶糖時還有點不好意思。

許汀說:“你要不要先下來透透氣,我可以幫你把車停進去。”

許汀停車的技術不錯,穩穩地把高爾夫塞了進去。女車主一邊向許汀道謝,一邊瞪了眼旁邊的奔馳大G,抱怨說:“都怪它,每次都特別靠線,害我不好停。”

許汀和司瑤齊齊點頭:“沒錯,都怪大G!”

等女車主走遠,許汀拍照發了個朋友圈,說我家門口有兩輛車,一輛是我鄰居的,一輛是我幫鄰居停的。照片拍到隔壁大G的車牌,許汀細心地打了馬賽克。

動態下陸續出現回複,其中一條格外紮眼——

沈馳言:就算日行一善,刮花我的車,也是要賠的。

末尾,一個冷漠微笑的emoji。

許汀:???

許汀和沈馳言有幾個共同好友,很快,她的朋友們就哈哈笑著來給她解惑了。

“大G的車牌號是不是XXX?那是沈馳言的車。”

“哦喲哦喲,好巧好巧!”

許汀握著手機做了個深呼吸,轉頭刪了那條朋友圈。

這都什麽狗血的緣分!

手機叮叮咚咚響個不停,朋友們排著隊來問她跟沈馳言到底什麽情況,語氣一個比一個曖昧!

許汀半羞半惱,腦袋一熱,撩起長及腳踝的裙擺,抬腿踹在大G的輪胎上,留下一個清晰的鞋印。

沒等她站穩,身後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我新換的車胎,胎麵上連個土星子都沒有,你也舍得下腳!”

許汀身形一僵,手上還維持著撩裙子的動作,雕塑似的釘在那裏。

司瑤忍笑忍得嘴角抽搐,朝許汀遞了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姐妹,你命途多舛,注定有此一劫。

許汀突然湧起一股拿鞋底子抽她的衝動。

兩個女孩互飛眼風的間歇裏,沈馳言已經自身後繞過來,他手中拽著狗繩,繩子的盡頭是一隻奶牛似的斑點狗。

這都碰見了,也不能不理人,許汀硬著頭皮從牙縫裏擠出聲音:“學長好……”

“學長是挺好的,”沈馳言眼尾含著點笑,“但是,學長的車胎似乎不太好。”

之前籃球場上匆匆一晤,看得其實不太清楚,如今麵對麵站著,許汀發現沈馳言比照片上耀眼許多。他五官深濃,又生了劍眉,少見的英俊。

許汀理虧,借著逗狗強行轉移話題,她本想問這狗叫什麽名字,脫口而出的卻是:“這奶牛叫什麽名字?”

胖花:“……”

汪汪汪?

司瑤到底沒忍住,笑出聲來。

許汀萬念俱灰,沈馳言眼尾笑意更濃,扯了下繩子,說:“介紹一下,這是胖花。”

許汀摸了摸大狗的腦袋,說:“花姐,其實你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奶牛,是我眼拙。”

沈馳言輕咳一聲:“是花哥。”

許汀一愣。

沈馳言說:“這是隻公狗。”

許汀:“……”

你取名字的時候就不能尊重一下性別嗎?

手機響了,沈梨打來的。許汀對沈馳言說了聲抱歉,低頭接聽。

沈梨說她的朋友暫時聯係不上Finn,讓許汀先不要登錄微博,也不要亂說話,等對方的粉絲冷靜下來。

許汀壓低聲音,說:“我看好多人都說Finn刻薄,他的脾氣是不是非常非常壞啊?我要不要手寫個道歉信什麽的,這樣看起來比較有誠意,免得他老人家大發雷霆。”

離得近,沈馳言聽到了點話音,眉梢輕輕一挑。

許汀留意到沈馳言的神色,邊講電話邊向後退,拽著司瑤一溜煙地沒了影。

胖花探頭過來舔沈馳言的手,沈馳言拿出塊零食遞過去,邊遞邊問:“我真的很刻薄嗎?”

作為一隻沒什麽慧根的狗,胖花自然聽不懂主人的話,埋頭將雞肉幹嚼得嘎嘣響。

沈馳言扳過大G上的後視鏡,仔細照了照,半晌,長歎一聲:“哪裏刻薄了,我隻看見英俊瀟灑。”

(15)

許汀本以為這場“點讚事件”還要再鬧上幾天才能收場,沒想到當天夜裏就來了個大反轉。當她裹著滿身水汽從淋浴間裏出來時,擱在架子上的手機響個不停,全是沈梨發來的,一條又一條,追問她跟Finn到底什麽情況!

許汀不明所以,回了一個滿頭問號的表情包。沈梨連聲催促,看微博,去看微博!

許汀再度打開微博,發現她的主頁又湧進來一批新評論,畫風卻和之前完全不同——

觀光團前排打卡!注意秩序,請勿擁擠。

看了小姐姐的視頻,聲音好溫柔啊,心動。

什麽朋友,我看就是女朋友!

女朋友+1。

女朋友+2。

今夜,我失戀了。

狗屎Finn,我為你和對方粉絲吵了一整天!結果呢?取關了!拜拜吧您!

小姐姐可不可以發兩張飛神的照片啊,好想看!

……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許汀翻了好半天才找到事情的源頭:

近一個月沒有露麵的Finn上線了,還發了條微博——

@Finn_N:別吵了,這是我朋友,鐵著呢。@章魚小麵包。

Finn粉絲:???

“小麵包”粉絲:???

吃瓜路人:???

三組人馬集體蒙了,愣怔三連。

說好的脾氣暴躁不好惹呢?老大,你要是被綁架了,就點點鼠標!

沈梨等不及,一個電話打過來,問許汀為什麽風向突然逆轉了。

許汀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鼓著臉頰愣怔半晌,說:“可能他遛彎的時候磕著腦袋了吧。”

沈梨哭笑不得。

掛斷沈梨的電話,許汀點進Finn的主頁關注了他的賬號,互相關注四個字跳在屏幕上,許汀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好神奇。

比神奇海螺還要神奇。

之後她又轉發了Finn那條微博:

章魚小麵包:對不起,向飛神和飛神的粉絲們道歉,我一定牢記這次教訓,謹慎刷微博,嚴防手滑。[哭泣][哭泣]//@Finn_N:別吵了,這是我朋友,鐵著呢。@章魚小麵包

更讓粉絲驚訝的是,Finn不僅點讚了“小麵包”的道歉微博,還是秒讚。於是,許汀的評論區再度熱鬧起來:

老大,你讚得也太快了吧!

上次發新歌做宣傳,策劃催了三四天才把老大催上來點讚轉發!老大你變了!你學會出賣靈魂了!

為什麽我覺得好甜!我是不是瘋了!

樓上,你不是一個人……

這麽一鬧,許汀的微博反而漲了些粉絲,堪堪突破四十萬,黑粉的數量也直線飆升,不少人私信她,罵她心機又做作,還有人刷起了#小麵包綠茶#的詞條。

許汀腦袋不算特別聰明,心倒是挺大,也沒生氣,隻拉黑了幾個說話太過難聽的路人。她退出界麵時不曉得碰到了哪裏,Finn發布在主頁上的彈唱視頻跳了出來,暖色陽光裏,青年抱著木吉他,琴聲清透,聲音也清透,安靜地唱:

書裏總愛寫到喜出望外的傍晚,騎的單車還有他和她的對談

女孩的白色衣裳男孩愛看她穿,好多橋段

許汀聽了一耳朵,恍惚覺得這個聲音有點熟悉。

像誰的呢?

許汀拿起吹風機準備吹頭發,腦袋裏猛地閃過一個有點古怪的念頭——

好像有那麽一點兒像沈馳言的。

沈馳言看起來像個紈絝,其實,私下裏娛樂活動並不多。他不喜歡喝酒泡吧,也不喜歡味道濃烈的香水,他身上有種風骨,倨傲著,也磊落著。

沈馳言往音響裏塞了張唱片,就著《加州旅館》的前奏點開了許汀微博上的視頻。

畫麵色調清新明亮,配合著溫柔輕快的解說,極為賞心悅目。

這一期做的是銅鑼燒,雞蛋打入碗中,加糖粉、蜂蜜、甜酒、色拉油,用打蛋器攪拌均勻,再加入牛奶……

“製作銅鑼燒不需要烤箱,也不需要很複雜的工序和食材。”視頻裏的聲音說,“不過,麵糊很容易上色過濃或煎糊,一定要控製好火候和時間,不然就翻車啦!”

鏡頭始終對著操作台,沈馳言隻能看見一雙細嫩的手,衣袖挽著,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沈馳言將自己的手和畫麵中的手放在一處比了比,忽然明白為什麽總有人在他的評論裏嚷“手控福利”“手控流淚”了。

是挺好看的,從骨形到筋絡,都很精致,修長有力。

視頻播放到尾聲,時長不足三十秒,畫麵一轉,小姑娘換了條裙子,坐在光線好的地方,鏡頭對準手上的尤克裏裏。

“今天天氣很好,”視頻裏的聲音說,“唱首歌送給大家,當作彩蛋吧!”

許汀唱了首粵語歌,發音不算特別標準,勝在幹淨,溫溫柔柔的,特別動人。

沈馳言枕著手臂仰麵躺在沙發上,忽然湧起股衝動——

他想吃銅鑼燒了,非常非常想吃。

(16)

星期一上午沒課,代理班長鄭李李發來消息,說要補發新教材,讓曆史係的同學去圖書館排隊。

許汀看了看天氣,好大的太陽,提醒司瑤別忘了塗防曬。

洗過臉,司瑤給自己泡了碗麥片,邊吃邊看許汀化妝。許汀隻化淡妝,眼神幹淨,她愛笑,嘴角帶甜,看起來特別溫柔。

司瑤咬著勺子,突然說:“汀汀,去跟阮清峋表白吧,他一定會喜歡你的。我的汀汀這麽好看,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呢!”

許汀被逗笑了,伸手在司瑤臉上捏了一下,說:“嘴真甜,晚上燉冰糖雪梨給你吃!”

天氣正熱,圖書館外排起了長隊,負責人滿頭是汗,拿著名單站在台階上,抻長脖子吼:“叫到名字的人進來領書!曆史一班,王城——”

日頭毒辣,曬得人渾身發軟,司瑤跑出去買了兩瓶可樂,給了許汀一瓶。可樂是冰鎮的,瓶身上掛滿水珠,濕滑得厲害,許汀試了幾次,手都蹭紅了,也沒能把蓋子擰開。她低著頭,專心和瓶蓋較勁,視線裏忽然闖進一隻手,中指上套著一枚設計精巧的檀木戒指。

不等許汀反應過來,手上的可樂瓶直接被抽走,戴著戒指的手指壓在瓶蓋上,用力一旋。

沈馳言將擰開蓋子的可樂遞回到許汀麵前,說:“喝吧。”

風很輕,陽光在視線裏掃出極淡的薄金色,隊伍裏一陣躁動:

“看,那個就是沈馳言,物理係的。”

“挺帥的哈。”

“你什麽眼光啊,很一般嘛!”

……

蟬鳴聒噪,議論也聒噪,許汀嚇了一跳,可樂重新遞回到她手裏時,險些沒拿住。沈馳言毫不見外,握著她的手腕扶了扶:“抓穩!你是肌無力嗎?”

肌膚相貼的地方浮起細碎的暖意,許汀猛地回過神,一臉震驚地瞅著他,脫口而出:“我不過是在你的車胎上踹了一腳,不至於一路追殺到學校吧?”

沈馳言勾起一點笑:“想什麽呢!我是來拿衣服的!我衣服呢?帶來了嗎?”

這話說得,怎麽聽怎麽曖昧。

吃瓜群眾佯裝淡定,餘光卻紛紛飛起,鋪天蓋地地掃過來。

許汀沒意識到這是個坑,揉著鼻尖實話實說:“我放在宿舍了。”

本來打算領了書再去送衣服的,誰知道他在圖書館冒出來。

沈馳言“嗯”了一聲:“一會兒送到實驗樓吧,四樓第三間辦公室,今天一整天我都在那兒。”

許汀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乖乖點頭。

風吹過去,光影搖曳,沈馳言還是不走,許汀試探著問:“有事?”

沈馳言沒說話,拽過斜挎在肩上的運動背包,從裏麵抽出一個杯子。

許汀“啊”了一聲,有點意外。

是那個裝檸檬蜂蜜茶的杯子,她本來是要給阮清峋送水的,結果走錯球場計劃泡湯。一直以為弄丟了,沒想到在他這兒。

許汀連忙接過杯子,再次向他道謝。

沈馳言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笑著說:“別忙著道謝,好好想想,除了杯子,還有沒有別的東西落在我這兒。”

信息量越來越大,吃瓜群眾險些跟不上節奏。許汀茫然地眨著眼睛:“應該沒了吧。”

我跟你也沒多熟,怎麽會有其他東西在你那兒……

沈馳言挑了挑眉,伸手到許汀麵前,驀地一鬆,一條鏈子自掌心裏掉出來,迎光一閃。許汀下意識地接住,直到那細沙似的鏈子落進手裏,她才認出——這……這不是她的鉑金腳鏈嘛!怎麽也在他那兒!

什麽時候掉的?她怎麽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沈馳言也沒多做解釋,隻說了句:“貴重東西要放好,別冒冒失失的!”

然後,他轉身走了,留下更加茫然的許汀和吃了好大一口瓜的群眾。

(17)

書還沒發完,圖書館外依舊拖著長龍似的隊伍。

鄭李李不在,舍友南佳最先湊過來,大大咧咧地一拍許汀的肩膀:“竟然背著娘家人偷偷戀愛!妹妹,你不厚道。”

許汀急忙擺手:“我沒有談戀愛,更沒有和沈馳言談。”

不是、沒有、別瞎說——否認三連。

南佳一臉“你猜我信不信”的高深表情,許汀頭都大了,把看了半天熱鬧的司瑤拉到身前:“瑤瑤可以證明,我跟沈馳言真不熟!”

司瑤嘴裏塞著塊水果糖,臉頰鼓起來,含混不清地說:“我證明,汀汀確實沒有談戀愛,她一直在等阮某人腳踩……”

許汀一把捂住司瑤的嘴,截住了餘下的話音。

許汀擺明了心虛,南佳也沒再多問,哈哈一笑,讓許汀手下留情,別把孩子悶壞了。

許汀和司瑤排到最後才領到書,七八本教材,沉甸甸地壓在手裏,分量感十足。

司瑤感慨:“這是沉重嗎?這是力量,知識的力量!”

許汀點頭:“晚上我們吃芝士焗飯吧!把‘知識’全都吃進肚子裏!”

司瑤縮了縮肩膀,嘖,好冷的梗。

兩個人沿著林蔭路朝宿舍走,午休時間,小路上沒人,正是秋後算賬的好地方。

許汀扯著司瑤的衣領說:“瑤瑤同學,鑒於你最近越來越大嘴巴,無法保守我暗戀那誰的秘密,我決定停止提供免費甜品,你自己花錢定外賣去吧!”

之前許汀錄視頻,做出來的點心多半進了司瑤的肚子,個個又好看又好吃。

司瑤是誰,鐵骨錚錚的時代好青年,能為五鬥甜點折腰嗎?

能!

司瑤立即掛在許汀身上,真摯地哀求:“汀汀,我錯了。汀汀,你原諒我吧,我保證……”

話沒說完,驀地沒了聲息。

許汀不明所以,轉頭去看,卻瞧見小丫頭露出一個帶點狡猾意味的笑。

司瑤小聲說:“我保證讓你撲進阮清峋懷裏!”

許汀沒聽懂:“什麽?”

下一秒,許汀隻覺有人狠推了她一把,力道大得險些讓她腰椎間盤錯位。接著,她踉蹌著摔出去,短暫的混亂之後,她看見眼前多了一個人。

天空蔚藍,林蔭小路光影斑駁。

許汀根本來不及看清那人是圓是扁,是男是女,蒙頭撞了過去。

結結實實,“嘭”的一聲。

許汀先是覺得腦門兒和鼻梁同時一疼,接著,也不知咬到了哪裏,門牙酸得厲害,再然後,她整個人都貼在了對方身上,教材散了一地,劈裏啪啦,下餃子似的。

被撞的人沒防備,向後一仰,連帶著許汀也摔下去,勾纏著倒在那人身上。

風靜靜地吹,空氣裏彌漫著沐浴露和香水的味道,也不知是從誰身上傳來的。

許汀被摔蒙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她掙紮著要起來,猛地抬頭,對上一雙淺褐的眼睛。

瞳仁像新裁的琉璃片,純粹、剔透,也冰冷,眼尾處的線條細致修長,斜斜地掃過來。許汀腦袋裏猛地跳出一個詞——玉樹臨風。

皎如玉樹臨風前。

這就是高中時代讓她一眼心動的人,從此,她連上學都要比別人積極幾分,隻為跑著去見他,雖然他並不知情。

(18)

時間緩慢流逝,兩個人像中了定身咒,都沒有動作。

許汀還壓在人家身上,阮清峋覺得腿有點麻,不耐煩地動了動。他一動,許汀也清醒了,正要站起來,目光掃過去,不由得一愣,指著對方:“你脖子上,靠近鎖骨那裏……”

阮清峋皺著眉毛,看起來不太痛快,反問了句:“怎麽了?”

許汀想說好像粘到東西了,等她仔細看清楚,腦袋裏“嗡”的一聲。

什麽粘到東西!分明是個牙印!

這個位置,這個角度,這個新鮮程度,準是她撞上來時不小心咬到的!

許汀頓覺門牙酸痛得厲害。

司瑤也沒想到她隨便一推竟然能推出這麽大的力氣,直接傻眼了。

對麵的人神色有異,阮清峋順著許汀的目光抬手摸了摸——脖子靠近鎖骨的地方——嗯,一排凹陷的印子,還挺整齊。

看來,這位不僅撞了他一下,還趁機咬了他一口。

真不客氣啊。

許汀眼看著阮清峋抬手摸上那處牙印,簡直要瘋了,硬著頭皮解釋:“我真不是故意的。”

阮清峋看她一眼,說:“我知道。故意的那叫耍流氓。”

許汀:……

其實,也不必說得這麽直白。

阮清峋抽出張紙巾擦了擦被咬的地方。

一想到這個牙印是自己的傑作,許汀就尷尬得恨不得原地羽化,借著撿書來逃避,一邊撿一邊盼著阮清峋趕緊走人。

六七本書掉得到處都是,許汀低著頭一路撿過去,忽然瞄見阮清峋腳邊扔著個巴掌大小的東西,長方形,還拴著個鈴鐺吊墜。

許汀那顆備受摧殘的小腦袋又“嗡”了一次。

是她的校園卡。

卡片本身沒什麽要緊,要緊的是包在外麵的卡套,上麵印著阮清峋的名字和一個據說能結良緣的魔法陣。

她做來玩的,原想著開學後就換掉,然後……然後就忘了。

阮清峋也注意到腳邊的小東西,正要去撿,許汀一陣血氣上湧,一嗓子吼過去:“放著!別動!我來!”

聲聲嘹亮,擲地回響,那叫一個有氣勢!

阮清峋被許汀凶得愣住,許汀瞄準時機一把將卡片搶回來,然後起身就跑。

什麽暗戀,什麽男神,都隨風散了吧,今天的主題是“丟臉”。

非常非常丟臉。

許汀跑得實在太快,阮清峋仿佛看到她身後飄起了一溜煙塵。

這小孩是不是有什麽毛病?一驚一乍的。

阮清峋一陣無語,正要走,餘光瞥到某樣東西——

是身份證,掉在路邊的草叢裏。標準照裏的小姑娘梳著丸子頭,對著鏡頭露出一點笑。

姓名欄裏寫著:許汀。

岸芷汀蘭的汀。

家長挺會取名字的嘛。

阮清峋打開錢夾將證件擱了進去。

(19)

許汀覺得跟司瑤絕交這件事,必須提上日程了。三天不到,這姑娘坑了她兩回。

司瑤也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圓潤地縮在角落裏,假裝自己是個人形擺件,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許汀頂著滿條的怒氣值,在桌子上一拍。司瑤露出一個愧疚且可憐的表情,小聲分辯:“我隻是想讓你給阮清峋留下一個深刻印象。”

許汀直接開吼:“所以你就推我?用上吃奶的勁?”

司瑤噎了一下,轉身麵牆思過。

許汀氣得都不知道該怎麽收拾她了,原地繞了幾圈,最後手一伸:“手機,拿來。”

司瑤乖乖將手機遞過去,還細心地解開了屏幕鎖。

許汀在通話記錄裏翻了翻,找到一個沒有名字的號碼,按下撥號鍵。

電話很快接通,一個男聲拖著懶洋洋的音調:“你可真會挑時候,我剛躺下睡一會兒。”

“裴景瀾,”許汀麵無表情地開口,“司瑤讓我轉告你,你穿白大褂的樣子醜爆了,放眼整個三院心外科,數你最醜!”

聽筒裏一陣靜默,接著便斷了線。

司瑤在許汀叫出那個名字時就變了臉色,“醜爆了”三個字一出,更是麵如死灰。

下午隻有一節課,公共英語,係裏的大課,司瑤直接逃了。她說她有預感,裴景瀾一定會殺到學校來擰斷她的脖子,先走為上比較明智。

鄭李李恰巧在此時推門進來,一臉茫然地問:“裴景瀾?誰是裴景瀾?”

許汀和司瑤幾乎同時開口——

許汀:“一個白衣天使!”

司瑤:“一個衣冠禽獸!”

鄭李李更茫然了。

沒時間解釋,司瑤拎起背包朝外走,鄭李李追問了一句:“要是點名怎麽辦?”

司瑤一路小跑,遠遠地把話音遞過來:“你就說我給QQ寵物過生日去了!”

鄭李李:“……”

你怕是不想畢業了!

公共英語在階梯教室上,南佳坐在許汀旁邊,剝了片口香糖遞過來,許汀張嘴咬住。就在這時,椅子猛地一顫,許汀也跟著顫了一下,險些咬到南佳的手指。

南佳皺了皺眉,和許汀一並朝後看。坐在後麵的是隔壁班的女生,化著煙熏眼妝,冷色係,妝感很重。煙熏妝女踢著許汀的椅子,問她:“喂,前麵的,你跟沈馳言是什麽關係?”

許汀收回視線,冷淡道:“校友關係。”

“少騙人了。”煙熏妝女又在許汀的椅子上踢了一腳,“你穿他衣服,他用你杯子,這麽曖昧,隻是校友?”

許汀懶得理,索性戴上耳機。

煙熏妝女有點不高興,又在許汀的椅子上踢了兩腳:“我跟你說話呢!喂!”

她踢一下,許汀的椅子就顫一下。

南佳火氣上湧,抓起英語課本砸在煙熏妝女的桌麵上。

“嘭”的一聲,動靜不小,附近的學生都看過來。

許汀拽住南佳,回身對煙熏妝女說:“少管閑事少說話,有利於妝麵持久,法令紋那裏都脫妝了,抓緊補補吧。”

這一句說完,上課鈴也響了,南佳衝許汀豎了豎拇指:“懟得漂亮!”

許汀揉了揉鼻尖,露出一個有點得意的小表情。

長相乖巧不代表好欺負,想當年,她也曾帶著司瑤打遍幼兒園!

老師進來時,沈馳言發來消息問許汀什麽時候送衣服。許汀計算了一下時間,說一小時後過去。沈馳言也不見外,讓她順路帶個奶茶,不加冰不加糖也不加芋圓和珍珠。

許汀:“……”

你幹脆喝空氣吧!

課程進行到口語練習環節,老師讓大家介紹一下自己的英文水平,許汀回複完沈馳言的消息,腦袋一抽,脫口而出:“My English is very vegetable.”

英語老師眼神茫然,南佳補刀:“許汀的意思是她的英語水平非常菜。菜者,網絡語言也,形容術業稀爛。”

短暫的靜默過後,教室裏爆出一陣哄笑。

許汀臉紅得一塌糊塗,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南佳一腳。

(20)

許汀“一語成名”,下課了還有人用那句“vegetable”取笑她,她拎起書包落荒而逃。路過北校門,遠遠看見司瑤靠在立柱下的石墩上,似乎在等人。

這丫頭不是避難去了嗎,怎麽還在學校轉悠?

許汀正要開口叫她,一輛曜石黑的切諾基緩緩開過來,停在司瑤麵前。

許汀腳步一頓。

是裴景瀾的車。

司瑤走過去,弓著身子伏在駕駛室的車窗上。車窗下降,許汀沒看到人,隻看見一隻手探出來,在司瑤腦門兒上輕輕一敲。司瑤跺了跺腳,像是在抱怨什麽,然後拉開後座車門坐了進去,動作裏帶著點嬌縱的味道。

深陷在寵愛裏的人才會嬌縱,坐在駕駛室裏的那個人,一定對司瑤非常好,好得近乎縱容。

許汀暗自搖頭,這丫頭,一口一個衣冠禽獸,結果還是上了“禽獸”的車。

司瑤出身自行醫世家,老媽是醫大教授,老爸是第三醫院副院長,人送外號總教頭,一把手術刀赫赫有名。父母工作都忙,司瑤吃著三院職工食堂的百家飯長大,開玩笑說三院就是她的第二故鄉。

司瑤高二那年,三院來了幾個輪轉的實習醫生,分在心外科,其中一個格外出眾。

就是裴景瀾裴醫生。

司瑤人仗爹勢,在三院作威作福,經常抱著作業本跑到值班室找人代筆。當醫生的學曆都高,她老爹手底下一堆一堆的博士碩士,白用不花錢,還會幫忙保密。

裴景瀾第一天上班就跟司瑤撞了個正著,裴胸花以為她是哪個病患家裏的熊孩子,肅著一張臉把司瑤從值班室裏攆了出去。司瑤人小脾氣大,都要氣瘋了,指著裴景瀾的鼻子問他:“你混哪條道的?報上名來!”

掙紮間,司瑤抱在懷裏的卷子散了滿地。裴景瀾瞥了一眼,卷子上分數紅彤彤,哪科都沒過及格線,不由得涼涼一笑,輕聲道:“讓豬在教室裏坐幾天,它都比你考得好!”

司瑤:“……”

算你狠!

兩個人第一次見麵就結下了梁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司瑤贏得少輸得多,那叫一個憋屈,天天嚷著要給裴景瀾顏色瞧。三院幾百號醫護工作者,都拿他倆當情景喜劇看,連CP粉都有,名字叫“搖籃”。

司瑤:“……”

喝醬油,撒酒瘋——給你們閑(鹹)壞了吧!

司瑤考上K大的那個夏天,裴景瀾正式入職,成了三院心外科的住院醫師。裴景瀾長得好,自然不乏追求者,科室裏的同僚,診治過的病人,還有人一口氣送了大半年的紅玫瑰和巧克力,追得轟轟烈烈。

司瑤八卦兮兮地問:“喂,毒舌,你到底喜歡哪一個?”

裴景瀾笑了笑,說:“等你再長大一點兒,我就告訴你。”

(21)

許汀買了奶茶又去宿舍拿衣服,一路小跑,總算在約定時間內趕到了實驗樓。數著門牌找過去,正要敲門,門裏突然傳來震天的哭聲。

許汀嚇了一跳,直接推門進去,看見沈馳言站在窗前,懷裏抱個梳麻花辮的小女孩。

小女孩三四歲,六十度角悲傷望天,哭得梨花帶雨。沈馳言亂七八糟地哄:“寶貝不要哭,眼淚是珍珠,越哭越像豬。”

小女孩抹眼淚的動作一頓,然後,哭得更凶了。

許汀扶額,不知道是該心疼沈馳言,還是先心疼小女孩。

沈馳言都要瘋了,扭頭看見許汀走進來,連聲招呼:“快、快、快,幫我哄哄!老板開會去了,把我抓來給他家二胎當保姆,這倒黴孩子看我不順眼,一抱就哭!”

沈馳言抱孩子像舉炸彈,許汀連忙從他懷裏接了過來。小女孩哭得噎住,喉嚨裏發出小動物似的聲音,許汀拍了拍她的背,哼歌似的柔聲哄她:“寶貝乖啊。”

小女孩叫飽飽,大概喜歡許汀身上的甜香氣,漸漸止了哭聲,伏在許汀肩上抽搭。沈馳言好不容易勻出空,用吸管捅開奶茶灌下一大口,長歎一聲:“人類的幼崽太可怕了!”

沈馳言笑得不行,捏了捏飽飽的麻花辮。小女孩傲嬌得很,腦袋一甩,轉過頭去不理他。

“看見沒。”沈馳言點著小女孩的後腦勺,對許汀說,“別人家的女孩是小熊軟糖,甜甜蜜蜜,咱家這個是碳酸飲料,肚子裏頭全是氣兒。飽飽啊,記住哥哥的話,以後別人問你屬什麽,你就說我屬可樂!”

沈馳言越說越沒譜,許汀作勢要用訂書機砸他,把他轟出去給小女孩買零食。

(22)

沈馳言拎著一大包零食回來時,許汀正和飽飽玩翻花繩,細細的絨線繩鉤在指間,翻一下是“雙十字”,再翻一下是“花手絹”。飽飽沒玩過這個,看著新鮮,一邊拍手一邊笑,麻花辮晃來晃去。

沈馳言將東西擱在桌子上,笑著說:“你在逗小孩方麵還挺有造詣。”

“之前表哥工作忙,沒空帶小孩,我幫他看過幾個月,”許汀說,“還有其他親戚家的孩子,我都照顧過,熟練得很!”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沈馳言原本在埋頭拆包裝袋,聽到這裏,動作一頓。

小小年紀獨自租房,做美食視頻賺錢,要幫長兄看孩子,性格還軟乎乎的……這些元素單獨看並不稀奇,連在一起,就很耐人尋味了。

原生家庭啊。

翻版樊勝美,當代小可憐。

嘖嘖。

沈馳言同情心爆棚,有點不是滋味。他先拆開一罐旺仔牛奶遞給飽飽,說:“這個給小朋友。”然後又拆開一罐,遞給許汀,“這個也給小朋友。”

飽飽家教很好,奶聲奶氣地說:“謝謝哥哥!”

許汀有樣學樣,也說:“謝謝哥哥!”

小女孩眼珠一轉,朝沈馳言張開手臂:“飽飽要親親哥哥!”

許汀順嘴跟了一句:“汀汀也要……”說到一半發現不對勁,及時收住話頭,“汀汀什麽都沒說。”

沈馳言笑翻在轉椅上,拎起小女孩親了一口。

飽飽的爸爸堵在路上,一個小時後才能回來,小女孩玩困了,枕在許汀懷裏睡了過去。許汀半低著頭,一綹碎發自額角垂下來,拂在腮邊,隨著呼吸掠起一陣麻麻的癢意。她抱著孩子,兩隻手都被占著,勻不出來,於是鼓著嘴巴吹了吹,試圖把搗亂的頭發吹走。

沈馳言錄完實驗數據,轉過身時正看見這一幕——小姑娘兩腮鼓鼓,河豚似的睨著那綹搗亂的頭發,吹一下,沒動;再吹一下,還是不動;再再吹一下……

窗外暮色寂靜,連風都帶著溫柔的暖橙色,許汀的眼角仿佛墜著星星,閃爍出細碎的微芒。沈馳言心跳一動,伸出手,用指尖挑開那綹頭發,輕輕鉤到耳後。

暖色光線越過許汀的鼻梁,凝在沈馳言指尖,凝出極淡的薄金色。

許汀仰起臉,瞳仁晶瑩,笑眯眯地看著沈馳言,說:“謝謝你啊。”

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眉眼彎一彎,好像漫天的星星都亮了。

沈馳言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喉嚨,他想這小孩也是心大,成長在那麽不快樂的家庭,不曉得經曆了多少委屈和不公,身上卻沒有半點陰影,養出棉花糖似的軟乎乎的性情。

沈馳言屈指在許汀鼻梁上敲了敲,問她:“我的手機號碼,你有嗎?”

見許汀搖頭,沈馳言直接拿過她的手機,按出一串號碼:“我的手機24小時不關,需要幫助的話,隨時可以聯係我。”

許汀搞不懂沈馳言又是在鬧哪一出,蒙頭蒙腦地應一聲。

(23)

天都擦黑了,沈馳言那不靠譜的老板才出現,見到人的瞬間,飽飽放聲大哭。年過不惑的大老板是個地道的女兒奴,不住地給小女孩道歉,是爸爸不好,飽飽原諒爸爸吧。

小女孩“嗷嗚”一聲咬住爸爸的肩膀,像隻受了委屈的小獅子。

沈馳言立即撇清:“不是我教的,咬人這事兒,她自學成才。”

老板笑著罵他沒個正經。

老板要請沈馳言和許汀吃飯,不等許汀拒絕,沈馳言搶先一步,說:“飽飽也困了,您先帶她回去吧,約飯的事兒,以後有的是機會。”

老板沒強求,把女兒放進兒童椅裏,開車走了。

許汀也和沈馳言告別,沈馳言打斷她:“再什麽見啊,忙了一下午,飯都沒吃就再見,你虧不虧?”

許汀一愣,沈馳言抬手敲她的腦門兒,說:“走吧,我代老板請你吃飯。”

許汀立即擺手說不用。沈馳言個子高,又站在台階上,越發顯得修長挺拔,低頭時投下來的影子幾乎將許汀完全籠罩。許汀局促地抬了抬視線,正撞上一雙暗色的眼睛。

劍眉、眼尾修長,瞳仁裏暈染著墨一般的濃鬱。

沈馳言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好看,也知道自己專注地看著一個人時會有多驚豔的效果,他故意牢牢地盯著許汀,笑著說:“我先是借了你一件衣服,然後撿到了你的水杯和腳鏈,之後又從物理學院跑到曆史學院去物歸原主。綜上,你是不是該請我吃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懂嗎?”

雖然他有點胡攪蠻纏,但是,不得不承認,還是很有道理的。

不過,那個“綜上”是什麽鬼,你在寫論文摘要嗎?

許汀無奈地點頭:“滴水之恩嗎,就是‘you didadida to me,I hualahuala to you’。走吧,我這就‘嘩啦嘩啦’地請你吃飯!”

沈馳言險些笑得從台階上摔下去。

吐槽歸吐槽,許汀確實欠沈馳言一個人情,隻能跟著他往校外走。

歌唱得很好聽,許汀轉頭看過去,這一眼沒看到唱歌的人,倒是看見了一道更為熟悉的身影——

休閑褲,襯衫外套,腿長得近乎搶眼,手裏拿著網球拍。

是阮清峋。

和阮清峋走在一起的女孩手裏也拿著球拍,兩個人邊走邊聊,看上去很是熟絡。

許汀下意識地想要跟過去,一輛單車恰巧在此時衝過來,速度很快,她完全沒注意,迎麵走過去。忽然臂上一緊,有人拽住她,然後用力一扯。

許汀趔趄著撲進一個懷抱,鼻尖觸到那人的襯衫扣子,雪鬆木的味道瞬間盈滿呼吸。

單車幾乎貼著許汀的衣角飛過去,車主回頭吼了一句:“沒長眼啊!”

許汀後知後覺,這才有些後怕,心髒亂跳。沈馳言沒好氣兒地吼回去:“人行路上你練起飛呢?用不用給你安個翅膀?”

周圍有不少散步的人,都看過來,許汀立即說:“算了,是我沒留神。”

說話時,許汀的掌心搭在沈馳言的手臂上,如同依賴。沈馳言發現自己竟然挺喜歡這個姿勢,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說:“你還真是好欺負!”

沈馳言一抬手,剛好擋住了許汀的視線,她急著找阮清峋,一巴掌拍在沈馳言手背上,斥道:“別亂動!摸頭會長不高的!”

這一下抽得挺疼,沈馳言“噝”了一聲,握著被打的地方一頓揉。

許汀環顧一圈,哪還有阮清峋的影子,不免有點失望,垂頭喪氣地要繼續往前走,沈馳言卻叫住她:“喂!”

許汀回頭看向沈馳言:“怎麽了?”

沈馳言伸出手:“我好心幫你,你還打我,能不能講點道理了?”

許汀打得不輕,他又揉了兩下,手背上一片紅。

許汀頓時心虛:“對不起嘛……”

沈馳言理直氣壯:“好歹給揉一揉啊,這可是你打的!”

許汀看出來沈馳言在逗她,嗬了一聲,說:“吃哪兒補哪兒,一會兒吃飯時,給你點盤鹵雞爪,全方位、立體化、深層次地好好補一補!”

沈馳言站在原地,盯著許汀的背影看了兩秒,笑了。

這小女孩,該聰明的時候,真是一點兒都不傻。

(24)

學校附近有家粵菜館,環境不錯,消費也適中,適合請客。

服務員引著兩人朝包廂走,路過服務台時,突然闖進來一個甜膩膩的聲音:“學長!”

這一聲“學長”甜中帶嗲,許汀聽得汗毛都豎起來,循聲看過去,不由得一怔。

是隔壁班的煙熏妝女,英語課時坐在她後麵,還踢她椅子來著。

沈馳言神色茫然,顯然根本不認識這位。煙熏妝女倒是自來熟,拉著兩個小姐妹一並湊到沈馳言麵前,沒話找話地說真巧啊!

許汀生怕她們誤會,再出去亂說,立即澄清:“不是、不是,學長之前幫過我,人情飯,還人情的。”

煙熏妝女笑起來:“相請不如偶遇,許汀負責請客,我們負責作陪,人多才熱鬧嘛!”

說話的畢竟是個女孩,沈馳言不好開口打臉,隻能背著煙熏妝女拚命朝許汀使眼色,示意:快拒絕啊!兩人吃飯叫請客,加上她們仨就成聚餐了!我是來跟你吃飯的,不是來跟她們聚餐聯誼的!

許汀正在犯愁跟沈馳言單獨吃飯會不會太尷尬,哪裏會拒絕,帶著煙熏妝女以及她的兩個小姐妹一並進了包廂。

沈馳言直接氣笑了。

包廂很寬敞,裝修也清雅,煙熏妝女搶先坐在沈馳言左手邊,沈馳言半轉過身,抬起胳膊搭在右手邊的椅背上,對許汀說:“坐這裏。”

煙熏妝女的小姐妹本想去占那個位置,聽了這話,隻能作罷,神色不明地哼了一聲。

許汀揉了揉額角,突然有點後悔。

就不該聽沈馳言的歪理請他吃飯!不然,哪會惹上這麽多幺蛾子!

五個人依次落座,許汀把菜單送到沈馳言麵前,說:“你來點吧。”

沈馳言氣都氣飽了,哪還有心思吃飯,隨手一推,說都可以。

煙熏妝女抓過菜單,說:“我最會點菜了,我來吧!”

結果,這位“會點菜”同學報出的第一個菜名居然是上湯焗龍蝦。

許汀一怔,心想,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店裏最貴的菜,打個八折還要兩百多呢。

嗯,這位不是來作陪的,是來報仇的。

煙熏妝女念出一串菜名:“紅燒乳鴿、魚頭豆腐湯、木瓜燉雪蛤、鮑汁扣遼參,再加一個鹽水菜心!”

六個菜,隻有最後一個算便宜,還加了一例椰汁冰糖燕窩做甜品。

沈馳言也不攔,噙著點笑意看向許汀,示意:你不是愛熱鬧嗎?這回夠熱鬧了吧!

一頓飯吃掉你半個月生活費!

多熱鬧!

許汀背著三個電燈泡朝沈馳言吐舌頭——我樂意!你少管!

沈馳言氣得險些當場掀桌子。

服務員拿著單子出去了,等菜的間隙煙熏妝女試圖跟沈馳言搭話,沈馳言直接站起來,說我去洗個手。

後門外有條小巷,沈馳言推門走出去,躲在陰影裏吹了會兒風。

沈馳言不是沒想過幫許汀把賬結了,畢竟這頓飯實在不便宜,小丫頭還租著房子,經濟上一定不寬裕。不過,整件事情真是越想越生氣,沈馳言心一橫,索性甩手不管了。

自己惹出來的爛攤子,你自己收拾吧!

大不了……大不了事後我把錢補給你!

(25)

沈馳言洗個手足足洗了半個小時,等菜都上齊了他才進去,衣服上沾著夜霧濕涼的氣息,明顯是躲出去了。

煙熏妝女跟沈馳言搭話,問沈馳言保研後選了哪個方向。

沈馳言說凝聚態物理,煙熏妝女說:“聽起來好厲害啊,學長能給我講講嗎?”

許汀麵前盛湯的小碗空了,沈馳言順手幫她添了半碗魚頭豆腐湯,說:“你是文科生吧?小孔成像都弄不明白,就別研究這麽高深的話題了。而且,吃飯的時候話太多,對菜不好。”

煙熏妝女:“……”

許汀忍笑忍得辛苦,不小心被辣椒嗆住,咳得臉頰通紅。

沈馳言看她一眼,幽幽地道:“食不言寢不語,老祖宗定的規矩都忘了,是不是?”

許汀默默低下頭,大半張臉都埋進了湯碗裏。

煙熏妝女跟沈馳言搭話不成,又轉向許汀,說通向女寢的小路路燈壞了,特別黑,一個人不安全,許汀可以和她們結伴,一塊回去。

不等許汀開口,沈馳言搶先一步,說:“不用了,許汀租的房子和我在一個小區,吃過飯,我送她回去。”

煙熏妝女接連碰了兩個軟釘子,安靜地吃飯不吭聲了。

吃飽喝足,結賬算錢。這家餐廳可以憑學生證打折,再抹掉零頭,剛好一千塊。煙熏妝女賣得一手好乖,堆出一副吃驚的表情,說:“哎呀,居然這麽貴,讓許汀破費了。”

沈馳言氣笑了,心想,你要是個男的,我早抽你了。

許汀倒是好脾氣,沒生氣,說:“沒關係呀,反正也是大家AA,我花不了多少錢的。”

在場的人俱是一愣。

煙熏妝女的小姐妹提醒:“不是說你請客嗎?”

“是我請客,”許汀點頭,“可幫過我的人是沈學長,我要請的人也隻有沈學長。餐費一共一千塊,每個人兩百塊,學長那份我來出,剩下的六百塊,你們想怎麽付?現金、微信,還是支付寶?”

煙熏妝女像吞了隻活蒼蠅,五官都扭曲了。

沈馳言生了一晚上悶氣,直到這時候才痛快了點,越想越覺得許汀這小孩實在好玩,看著像個包子,軟乎乎的,沒脾氣,好欺負,該聰明的時候卻一點兒都不傻。

沈馳言伸手在許汀腦袋上揉了揉,他手勁兒不小,把許汀揉得踉蹌了一下。小姑娘回頭瞪他,順便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腳。沈馳言躲都不躲,站在那裏由著她踢。

許汀當局者迷,隻覺得沈馳言手癢爪子欠。可在旁觀者看來,沈馳言的動作裏卻帶著鮮明的縱容和保護。

他用自己的方式告訴所有人,他在保護這個女孩。

煙熏妝女有心翻臉,又不想在沈馳言麵前跌份,咬著牙轉給許汀六百塊,拎包走了。兩個小姐妹跟在她身後,走出去好遠了,還能聽見她們說許汀“小氣”“有心機”的聲音。

沈馳言隻是笑,目光裏帶著點柔軟的味道。

兩個人住同一個小區,結伴往回走。回家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許汀抓了抓頭發,說:“學長,我給你講故事吧!”

沈馳言笑著點頭:“好哇。”

“從前,有隻小白兔,在森林裏迷路了。”許汀像模像樣地起了個頭,“它遇見了一隻小黑兔,就問小黑兔該怎麽走出大森林。小黑兔說,你想知道嗎?小白兔說想!小黑兔說,那你請我喝杯奶茶吧!小白兔用一杯奶茶換來了半張地圖,它看著地圖繼續往前走,可是地圖不夠用,小白兔又迷路了。這次它遇見一隻花兔子。花兔子說,你想知道怎麽走出大森林嗎?小白兔說想!花兔子說,那你請我喝杯奶茶吧!於是,小白兔又去買奶茶了,等它回來,發現花兔子不見了,而花兔子站立的地方長出一棵好高好高的櫻桃樹。”

說到這裏,話音一頓,許汀轉頭看向沈馳言,神秘兮兮地問:“你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嗎?”

沈馳言點頭:“想啊!”

許汀彎起眼睛,說:“那你請我喝杯奶茶吧,去冰少糖,雙倍珍珠!”

沈馳言像是愣了愣,接著也笑了,這一笑,衝淡了眉眼裏的倨傲,隻剩人在年輕時獨有的利落和英俊,好看得近乎耀眼。

許汀莫名覺得臉頰發燙。她想,現在的男生太不懂克製了,明知道自己笑起來有多好看,還隨便對別人笑,難怪惹上那麽多爛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