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夏日限定,許汀全糖去冰

(1)

新生軍訓結束後,許汀在學校附近租了間一居室。小房子麵積不大,采光很好,客廳連著小陽台,可以掛一張藤藝吊椅再養些綠植。每天醒來,拉開窗簾就能看見勃勃生機,陽光和溫度,都是恰好。

搬家那天,她爹許老頭兒——堂堂地產公司董事長——視頻會議也不開了,撂下一屋子員工,親自來做苦力,讓許汀一邊涼快去。許老頭兒的原則是小姑娘細皮嫩肉,哪能幹粗活。

收拾完東西,許老頭兒帶許汀去吃飯,吃完日料吃甜品,最後還有一大份冰激淩。

許汀埋頭鏟冰激淩球,許老頭兒突然幽幽開口:“今天的事,一定不能讓我老婆知道。”

讓你媽知道我帶著你吃完熱的又吃冷的,她一定會生氣!

來交賬單的服務生剛好聽見這一句,腳下一絆,露出一臉雷劈似的表情。

許汀:“……”

這位老頭兒,請不要隨便給自己加戲!

下午沒課,許汀準備錄一期視頻,她固定好相機,將鏡頭對準自己的手,取景框框出小半張料理台。

許汀是個小有名氣的美食博主,ID“章魚小麵包”,定期上傳些甜點製作的視頻,轉發和評論的數量都不錯,微博粉絲有三十幾萬。她一直堅持不在視頻中露臉,也不開直播,低調且安靜地做著小點心。

幾場雨之後,天氣熱得厲害,許汀穿了條雪紡長裙,腳踝纖細,戴著一條同樣纖細的鉑金足鏈。她將收音麥夾在衣領處,說:“大家好,我是‘小麵包’,今天教你們做一款基礎點心,叫檸檬卡特卡。首先……”

手機連連振動,是司瑤的語音消息:

“阮清峋!汀汀,我看見阮清峋了!”

“在北區籃球場!三分上籃也太帥了吧!”

司瑤那邊聲音混亂,許汀費了些力氣才聽清她在說什麽,心跳忽然慢了一拍。她暫停正在拍攝的視頻,相機也沒收,轉頭從冰箱裏搬出一小罐蜜漬檸檬。

檸檬片放在杯底,再添兩勺蜂蜜,用溫水慢慢衝開。

許汀做得格外專注,眼神清亮,嘴角帶甜。

衝好檸檬蜂蜜茶,許汀拿起杯子朝門外走,一隻腳踏出去,才想起來鑰匙和手機都沒帶,又折回來取,慌慌張張,手忙腳亂。

許汀有輛小電瓶,代步用的,一路騎到學校,球場上的熱鬧還沒散。

六個男生三人一組,正在打半場,其中一個穿著白色球衣,身形勁瘦,衣袖推到肩胛骨以上,午後的陽光鋪在他身上,淺淺的一層,格外幹淨。

“白球衣”背對著許汀,看不見臉,不過,這樣好的身材在K大也找不出幾個,肯定是阮清峋。

許汀隻覺耳邊咚咚亂響,全是心跳的聲音。她越過球場旁邊的小門朝場地中走,不知道是太緊張還是太忐忑,一步沒邁好,左腳踩到右腳的鞋帶,直接撲出去,摔出個要壓歲錢的喜慶姿勢。

場上的人嚇了一跳,三分球脫手跑偏,落地之後反向一砸,筆直地朝許汀飛過來。

許汀下意識地護住腦袋,慌不擇言:“別砸我,我是好人!”

耳邊一陣哄笑,接著,湧過細微的風,有人伸手將球路截斷,頂在指尖轉了個花樣。那人右手中指上戴著枚檀木指環,戒麵略寬,中間嵌著一條銀色的細線。

款式很少見,也很漂亮,透出一股冰冷禁欲的古典氣息。

許汀抬頭向上看,目光自手臂間的縫隙探出去,先是看到白色球服,勁瘦的腰,接著是鎖骨,汗水順著脖頸流下來,一條蜿蜒的線,清雋野性,氣場十足。

許汀愣了愣——不是阮清峋,她認錯人了。

(2)

“白球衣”臉上全是汗,短發刺黑,濕淋淋的,他撩起衣服抹了把臉,說:“還沒過年呢,就行這麽大的禮,也太客氣了!”

周圍又是一陣哄笑,許汀的耳朵都紅了。她正要站起來,背包搭扣猛地一鬆,裝滿檸檬蜂蜜茶的杯子掉出去,一路滾到“白球衣”腳邊,撞在他的鞋尖上。

許汀:“……”

今天肯定不宜出行,怕什麽來什麽。

“白球衣”眉梢一挑,指了指腳邊的杯子,故意問:“給我的?”

許汀生怕他誤會,拚命擺手:“不是,我就路過。”

我隻是一個無辜倒黴的路人甲。

“白球衣”笑了下,轉身將籃球拋給隊友,喊了句:“遠哥,給我件衣服。”

隊友笑鬧著說了句什麽,許汀沒聽清,她單手撐住地麵,正要站起來,一件襯衫落下來,罩在她身上。

許汀一愣,抬起眼睛看過去。

兩個人一站一坐,落差太大,“白球衣”覺得不舒服,索性蹲下來,和許汀視線平齊。

方才離得遠看不清,這下湊得近了,許汀才發現,這人眉骨很高,又是劍眉,五官輪廓很深,帥得有點過了頭,近乎紮眼,就算扔進人堆裏,也能一下子就找出來。

對視了幾秒鍾,許汀滿頭尷尬,正要躲開,“白球衣”忽然勾起一點笑,低聲說:“還反應不過來?”

許汀猛地意識到什麽,低頭一看,果然,裙子繃了線,撕開好長一條口子,腰側皮膚若隱若現,雪白細膩。

腦袋裏“嗡”的一聲,許汀顧不上臉紅,急慌慌地將襯衫係在腰上,擋住那道口子,然後轉身就跑。

她跑得太快,“白球衣”一聲“杯子沒拿”愣是沒機會說出口。

隊友叫了聲他的名字:“沈馳言,要不要再打一場?”

“白球衣”應了一聲,彎腰將杯子撿起來,塞進了背包裏。

(3)

直到進了家門,許汀的臉還是紅的,打開冰箱拿出冰果汁,一口氣喝下小半瓶,才緩過一口氣。

丟人!

許汀用手心捂住發燙的臉頰,真的太丟人了!

手機又振起來,這次是語音通話,司瑤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汀汀,你到了沒啊?比賽都快結束了!”

“我去了啊!”許汀委屈地揉著一顆西紅柿,“北區球場嗎?結果……”

“北區?”司瑤哀號,“傻子,我說的是B區!體育館的B區啊!”

許汀:“……”

比賽已經快結束,無論是北區還是B區,現在趕去都來不及了。

許汀歎了口氣,打開微博切換賬號,用小號發了條動態:

RQX啊,我跟你的紅線,是被月老拿去翻花繩了嗎?

小號是許汀開始暗戀阮清峋時注冊的,用了快三年,昵稱非常直白,叫“暗戀RQX的小土豆”。

司瑤曾感慨,大號“小麵包”,小號“小土豆”,汀汀啊,你是辦了張食堂年卡嗎?

全是吃的!

許汀頂著一腦袋鬱悶換了衣服洗了澡,又把“白球衣”借她的襯衫扔到洗衣機裏,然後坐在陽台的藤藝吊椅上點開了微博APP。

她上一次發甜點vlog是在五天前,視頻的評論和轉發量都不低,有人說“小麵包”的聲音真好聽啊,超溫柔,手也好看,還有人要她直播或者爆照片。

“叮”的一聲,飛進來一條新微信,許汀隨手點開。

消息來自小區業主群,群裏有一百多號人,大家都很守規矩,基本不閑聊,隻發一些重要通知、尋物啟事之類。今天卻被刷了屏,一個頂著歐美女生頭像的賬號連續刷了十幾條:

沈馳言,是男人就出來麵談,拉黑算哪門子本事!

每條消息的末尾,都艾特了一個昵稱叫“S”的人。

業主群瞬間炸鍋,常年潛水的網友們紛紛棄船上岸。有人提醒說“文明發言,請勿刷屏”,有人高喊著吃瓜,說“前排兜售瓜子花生烤魚片,道中間的靠個邊”,還有人起哄說:“妹子,要幫忙嗎?新買的掃把,打人嗷嗷疼!”

許汀邊看邊笑,手指一滑,跳出一條新消息——

S:沈馳言不是男人,求求你別再追了,他還是個孩子,他害怕。

末尾,一個冷漠微笑的emoji表情。

這位也是真敞亮,毫不猶豫地給自己改了個性別。

許汀逐一截屏,然後點開司瑤的頭像——

小麵包:姐妹,吃瓜嗎?直播的那種!

冒過一次泡後,“S”再沒出聲,隻剩女方在群裏瘋狂刷屏,反複艾特“S”,想約他見麵。群主警告了兩次,未果,隻能一腳把刷屏的踹了出去,小插曲這才落下帷幕。

許汀一麵窺屏一麵跟司瑤閑聊,兩個聊天頁麵來回切換。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界麵切換得太快,難免腦子不靈光。一條消息發出去,許汀想起來衣服還沒有晾。她擱下手機進了衛生間,晾完衣服又切了盤水果當零食,等她嚼著菠蘿坐回到吊椅上時,已經超過兩分鍾,消息無法撤回了。

那條原本應該發給司瑤的消息,赫然躺在業主群中:

小麵包:我要去論壇開個帖子,標題是“字母君的愛情逸事”,除非當事人給我發紅包,不然絕不封帖!

底下很快蹦出一串起哄架秧子的回複:

鄰居甲:哎喲,新商機!

鄰居乙:求直播地址,無償幫你蓋樓暖帖!

鄰居丙:能把當事人再拉進來嗎,樓主需要大量素材,不然上不了熱門!

許汀:“……”

倒黴之神啊,你放過我吧,我一定遵紀守法,不再吃瓜。

(4)

“S”的頭像和朋友圈背景圖都是一團漆黑,個性簽名裏掛著一句“喜歡我的請扣1,不喜歡的請扣眼珠子”。許汀正打算加個好友向對方道歉,“字母君”倒是先發來了申請和一條語音消息。

許汀戴著耳機,點下播放的瞬間,恍惚有種耳朵被親吻的錯覺,清清朗朗的男聲,笑吟吟地說:“趁火打劫可不是個好習慣啊小朋友,下次不要這樣。”

耳朵和臉頰同時一燙,許汀戳著屏幕連發了幾條“對不起”,可憐兮兮地表示她以後一定不再瞎起哄了。對方卻沒再回複,不曉得是不想搭理,還是沒看到。

她點開朋友圈,對方設置了近三天可見,漆黑的背景圖下隻有一條橫線。許汀抱著手機在**打了個滾,順手登錄微博小號記了一筆:

今天小土豆丟人了嗎?丟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怒斥:“姓胖的,不許把口水往你爸臉上甩!”

許汀租的是舊小區,每層兩戶,她搬來的時間不長,還沒和鄰居見過麵,這麽一聽對麵住的可能是個單親爸爸。

姓胖?好冷門的姓氏啊。

許汀翻了個身,目光掃過晾在窗前的襯衫,忽然想起來,她忘記問“白球衣”叫什麽名字了。

不知道名字,怎麽把衣服還給你啊……

真傷腦筋!

一場球打完,又出了滿身熱汗,沈馳言擰開一瓶礦泉水,先喝了兩口,剩下的全部淋在臉上降溫。刺短的黑發水光閃爍,帶著股英俊與野性並存的味道。身後傳來幾聲脆響,兩個躲在場外偷拍的小女生忘了調靜音,見沈馳言循聲看過來,立即紅了臉。

沈馳言從大一剛入學起就被拍照,如今都研一了,臉皮磨得比城牆還厚。他指了指腕表:“快去吃飯吧,再晚,可就搶不到葷菜了。”

兩個女孩也是活潑性子,大著膽子邀請他一塊吃飯。

沈馳言拎起背包甩在肩上,身形修長,迎著傍晚時分微紅的天色,看起來倨傲至極又挺拔幹淨,兩種氣質在他身上融合碰撞,撞出一種令人過目難忘的英俊。他笑了笑,說:“不了,我得回去遛狗。”

沈馳言養了條大麥町,也叫斑點狗,中文名叫“胖花”,英文名字“fat flower”,看起來高大威猛,其實又懶又饞還喜歡圈地盤,最大的愛好是藏襪子和啃沙發。

租房子的地方離學校不遠,沈馳言沒開車,慢悠悠地溜達回去,在路邊的小賣部買了兩桶泡麵當晚飯。掃碼支付時微信上跳出一堆消息,那個追了他大半年的女鄰居又開始間歇性抽風。

沈馳言歎了口氣,看向小賣部的老板:“阿姨,您說,我是不是長得太帥了?”

虛歲還不到三十五的大姐嘴角一抽,冷冰冰地說:“做人要全麵發展,別光顧著長個,抽空也吃點魚肝油,對眼睛好。”

其潛台詞是,你帥不帥的,我沒看出來,你眼神不太好,我倒是看出來了。

沈馳言險些笑出聲來。

進小區大門時,路過保安亭,值班的保安大叔給了沈馳言一包特產,說是老家寄來的,讓他拿回去嚐嚐。沈馳言左手泡麵右手特產,塞得滿滿登登,乘電梯的時候險些按不準樓層鍵,偏偏手機又響了,他萬分艱難地看了一眼,正看到某個鄰居失手亂入的發言。

沈馳言氣得想笑,看一眼資料,是個女孩,頭像是櫻桃小丸子,年紀應該不大。

算了,沈馳言勸自己,跟個小孩計較什麽。

好不容易打開家門,大狗胖花已經在玄關處等他半天了,一個加速助跑,碩大的狗腦袋猛地紮進他懷裏,險些撞斷他的肋骨。

沈馳言一聲哀號:“姓胖的,不許把口水往你爸臉上甩!”

(5)

許汀和司瑤都是K大曆史係的新生,兩個人一塊長大,在一起的時間比繞在地球外圈的香飄飄還多。為了拍視頻,許汀在校外另租了房子,但也隻在周末才有時間過去,平時趕早課,還是住宿舍方便些。

許汀和司瑤住同一間宿舍,此外,還有兩個舍友,一個叫鄭李李,一個叫南佳。

開學後第一次班會,班導師讓大家做個自我介紹。鄭李李第一個站起來,說:“我爸姓鄭,我媽姓李,所以我叫鄭李李。”

教室裏一陣哄笑。

輪到許汀時她有點緊張,未言先笑,眉眼彎著,像月牙,清秀溫柔。

班導師問她為什麽會選擇K大。

許汀抿住嘴唇,笑容半含半露,她想了想,很坦然地說:“為了一個人。”

為了一個讓她心動的人。

班會結束時臨近中午,司瑤鬧著要吃冰激淩,許汀陪她去買。排隊時,許汀說起那天在北區球場的驚鴻一摔,裙子毀了,杯子丟了,要多丟人有多丟人。

司瑤纏著許汀追問“白球衣”長得好不好看,好看的話,她一定幫許汀把這個人挖出來!

許汀哭笑不得,說在司瑤眼裏,世界上的人隻分為兩類,一類是長得好看的,另一類是長得不好看的。

司瑤立起兩根手指,說:“在許汀眼裏,世界上的人也分為兩類,一類叫阮清峋,一類不叫阮清峋!”

司瑤的聲音不算低,許汀紅著臉去捂司瑤的嘴,笑鬧間不經意地回頭,瞄見一道頗為熟悉的影子。

那人坐在窗前的卡座上,穿著淺藍色的休閑襯衣,衣袖折上去,露出一截手臂,肌肉線條平順流暢。陽光落進來,燦爛得如同失了火的世界裏,隻有他幹淨得仿佛沒有溫度。

高山為峋——清峋——應該是清傲如山的意思吧。

還真是人如其名呢。

許汀愣住,司瑤脫口而出:“我沒看錯吧?還真是阮清峋!”

窗邊的人似乎聽見了,寫字的手頓了頓,循聲看過來。

許汀連忙轉過身,冰激淩也不買了,拽著司瑤落荒而逃。

(6)

外頭溫度正高,熱浪撲麵,司瑤跑得快要斷氣,隨手抱住一根路燈柱,哀求:“不行,不行,真的跑不動了!”

許汀額頭上覆著薄薄的汗,她像是剛從見到男神的震驚裏回過神,埋進司瑤懷裏好一陣撲騰:“瑤瑤,我見到他了!我又見到他了!”

阮清峋是許汀的高中學長,比她高一屆,相當風雲的人物。許汀有色心沒色膽,暗戀人家半天,連招呼都不敢打一個。阮清峋去圖書館,她也去;阮清峋跑步,她也跑;阮清峋吃川菜,她也吃!

結果,看書睡著了,跑步崴了腳,吃川菜辣出盲腸炎,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折騰大半天,她在阮清峋眼裏,依舊是個毫無存在感的無名氏,都不如空氣裏的PM2.5。

司瑤感慨:“汀汀,你的丘比特可能眼神不太好,箭箭虛發,回回射歪!”

再後來,阮清峋競賽保送直升K大物理係,就不怎麽來學校了。許汀撲到司瑤懷裏哭了一場,擦幹眼淚之後,決定好好學習,阮清峋能去K大她也能,誰的腦袋也不是白長的!

可是啊可是,費了這麽大勁,好不容易再見到阮清峋,這姑娘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跑!

司瑤快要氣死了,戳著許汀的腦袋:“那為什麽不去打招呼呢?多好的機會啊!”

“我今天沒化妝,”許汀小聲說,“沒弄頭發,也沒穿漂亮的裙子,哪好意思跟他說話。”

司瑤搖了搖頭,書上說得對啊,先心動的人最卑微。

轉眼又是周末,許老頭兒打電話來催許汀回家吃飯,他蒸了螃蟹,還有椰子雞,都是許汀愛吃的!許汀說這周要去出租屋錄甜點視頻,勻不出時間,下周回去。

許老頭兒滿腹惆悵地在電話裏唱:“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走吧,走吧,不必操心你的老爸!”

許汀毫不留情地掛了電話。

星期六,司瑤跟在許汀身後進了家門,蹭吃蹭床不說,還不肯幫忙洗碗搞衛生。

許汀捏她的臉:“懶成這樣,誰敢娶你?”

司瑤鞋也不穿,赤腳趴在臥室的地毯上說:“那就不嫁了,一輩子跟著汀汀!”

司瑤換了新手機,她打開局域網搜許汀家的Wi-Fi,搜到一個奇奇怪怪的名字——rqxzdhhk。

將這幾個字母默念幾遍,司瑤恍然——rqxzdhhk——就是“阮清峋長得好好看”首字母的縮寫啊……

司瑤嘴角一抽:“汀汀,你暗戀得也太明顯了!”

許汀彎著眼睛:“名稱要和密碼連起來念的,密碼是:txdyzhk123。”

司瑤把兩組縮寫擱在一起,仔細琢磨了一下——

名稱:rqxzdhhk——阮清峋長得好好看!

密碼:txdyzhk——天下第一最好看!

司瑤:“……”

你要是把這份虔誠落實到行動上,阮清峋早被你追走了!還用得著暗戀?

恍神的工夫聽見一串狗叫,好像是從隔壁傳來的,司瑤有點好奇,問許汀:“汀汀,你的鄰居在養狗嗎?什麽品種啊?”

“不知道,沒見過。”許汀聳聳肩,“對麵鄰居好像特別忙,都沒時間遛狗,小家夥天天撓門吊嗓子。再這樣下去,我要投訴了!”

吃過晚飯,許汀拽著司瑤下樓跳廣場舞,健身消食。

司瑤戴著耳機打遊戲,邊打邊說:“我看過皇曆了,今日宜靜不宜動,不適合出門。”

許汀無奈,換好鞋子出門去了。

等電梯時,對麵隻聞其聲不見其狗的四腳獸又開始叫喚,汪汪汪汪汪汪,高低起伏,錯落有致。許汀歎了口氣,從背包裏抽出一張便箋,貼在鄰居的房門上。

(7)

大四那年沈馳言拿到保研名額,直升本校,跟在物理學院最嚴謹的老教授名下,專業是凝聚態物理,從此天天吃飯睡覺測電阻,大把大把掉頭發。大師兄私下感慨,誰能想到念個書還有剃度的效果?

最近課題進了死胡同,整個課題組一片愁雲慘淡。

沈馳言在辦公室裏轉了一圈,覺察到氣氛不對,轉身出去買了些甜點,請大家吃下午茶。

大師兄聞見香味狂奔而來,撲在沈馳言身上,說:“沈少,你就是我生命中的四大力學,永遠占據核心地位!”

有人趁機揭大師兄的短處,說:“小言,你千萬不要以為這是什麽好話!當年他因為掛了量子力學一科,險些拿不到學位證,被班導師吊起來打!”

大師兄咬著蛋糕羞憤不已,說:“那不是掛科,是失誤!讀書人的事,能算掛科嗎?”

一陣哄笑。

師姐的眼睛還紅著,沈馳言遞給她一杯奶茶,笑著說:“康德說過,三樣東西有助於緩解生命的辛勞,分別是奶茶、奶茶和奶茶!”

師姐被沈馳言那個笑容晃得眼暈,接過紙杯的瞬間忽然想起什麽,說:“對了,小言,你還沒交女朋友吧,材料組那邊有個學妹……”

師姐抬頭,正對上沈馳言的目光。沈馳言有一副少見的漂亮眉眼,劍眉、眼尾修長,睫毛似一筆飽滿的墨,眸子裏暗光暈染,看起來有點壞,還有點不易察覺的冷漠。

師姐心頭一顫,意識到自己逾越了。

進科室以來,沈馳言一直很隨和,對上能應付導師,對下懂得關照同僚,扔到本科生裏他也吃得開,呼朋引伴,滿世界都是熟人。但這並不代表他是一個好接近的人,更不代表隨便什麽人都能幹預他的私生活。

他處事平和,待人有禮,這不是本性,而是教養。

師姐跟沈馳言私交不深,但她能感覺到這個叫沈馳言的男人一定有著優渥的出身。

生在雲上的人,骨子裏有種本能般的高傲,沈馳言就是如此,隻不過涵養太好,讓他在優秀之外多了層圓融,看起來格外平易近人。

可“平易近人”這個詞本身就代表著一種優越,一種距離。

一念至此,師姐及時咬住話頭,隻說了聲謝謝。

沈馳言聽個開頭就知道她要說什麽,也沒興趣追問,撥弄了兩下中指上的檀木戒指,轉身逗大師兄玩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師姐極輕地歎了口氣,英俊出色,進退有度,還懂得鋒芒善用,這樣的男人天生讓人心動。

(8)

在實驗室裏一耗就是一整天,傍晚時分沈馳言才離開,最近確實太忙,忙得他恨不得多長出一個腦袋,一個用來做實驗,一個用來跑參數。

回家的路上,沈馳言拐去便利店買了些速食品。沈少爺的廚房雖然配備了全套的廚具,但他本人的廚藝還停留在隻能把白開水燒沸的程度,一日三餐除了食堂就是外賣和速食。

大師兄開玩笑說,你沒胖成球,純屬蒼天無眼。

沈馳言拍著大師兄日漸隆起的小腹:“實話說,大部分瘦子之所以瘦,不是因為飲食習慣良好,而是根本吃不胖。”

大師兄沉默兩秒,黯然垂淚。

懷裏抱著一堆東西,鑰匙對不準鎖眼兒,沈馳言萬分艱難地從購物袋後麵探出頭,看見門板上貼著張便箋——

挨餓會瘦,養狗要遛。

落款是“對麵的天天聽四腳獸吊嗓子撓門的鄰居”。

留便箋的人年紀應該不大,字寫得工整且稚氣,一筆一畫,橫平豎直。

沈馳言將那八個字來回念了幾遍,還挺順口,忍不住笑了。

門鎖終於擰開,胖花從門縫裏擠出一個碩大的腦袋,沈馳言勻出手在狗腦袋上擼了一把:“三天不遛,上房揭瓦,鄰居都來告狀了!等我有時間,肯定閹了你!”

大狗嗚咽一聲,眼神無辜。

擱下購物袋,沈馳言從櫃子裏翻出一盒鬆露巧克力,當作給鄰居的道歉禮物。他走過去才發現,對麵的防盜門外掛著個自製的門牌,原木色的硬紙卡上寫著三個字——魔仙堡。

字跡跟便箋上的一模一樣。

沈馳言盯著那個門牌看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百度魔仙堡是個什麽玩意兒,跳出來的詞條讓他一陣無語——粉紅色的懸浮建築、魔仙和花中精靈……

住在他對麵的不會是個未成年吧,拎著帶亮片的塑料棒高喊“巴啦啦能量”的那種……

撲麵而來的代溝感,讓沈馳言瞬間沒了敲門的勇氣,拿筆在便箋上補了一句“已閱,擇日整改”,然後連字條帶巧克力一並擱在了鄰居門前。

胖花一直跟在沈馳言腳邊,走一步跟一步,黑葡萄似的圓眼睛不住地往掛著狗繩的方向瞄,意思是遛我,馬上,別猶豫!

一人一狗對視半晌,沈馳言落敗,歎了口氣:“行吧,這個家你說了算!”

這哪是養狗,分明是供祖宗!

(9)

住進小區以後,許汀經常跟阿姨們一塊跳舞。她長得甜,嘴也甜,一來二去,混成了團寵,領舞阿姨讓她站在最前排,緊挨著自己,地理位置十分顯眼。

盛情難卻,許汀隻得硬著頭皮站上去,哪知道今天換了首新曲子,她沒跳過,音樂一響,直接蒙了。別人彎腰她舉手,別人跺腳她扭胯,踩不到節奏不說,還有點順拐,逗得幾個阿姨笑個不停。

曲子進行到副歌部分,動作難度更大了,阿姨們齊刷刷轉身,擺頭、踢腿、眼神靈動,許汀有樣學樣,轉身、扭頭、踢……

許汀麵無表情地放下踢到一半的腿,僵著身形,木頭人似的慢慢往場邊移動,直到移出阿姨們的視線範圍,她才露出痛苦的表情——

腰腰腰腰腰,扭了一下,真疼!

廣場外圈圍著幾個小石墩,許汀坐在上麵活動了一下腰椎間盤,就在她疼得齜牙咧嘴麵目扭曲時,忽然看到十米外的陰影裏站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半袖T恤和深色休閑褲,腳邊蹲著一隻奶牛似的大斑點狗。

離得有點遠,光線又暗,看不清臉,身材倒是不錯,個子也高,感覺應該是個小帥哥。

有型又有狗,許汀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看著看著,她隱隱有種感覺,對方好像也在看她。

手機振動,鄭李李發來微信,問她:“汀汀,是你嗎?”

另附一張截圖,一個備注是“物理沈學長”的人在朋友圈裏發了個小視頻,文字欄裏寫著:我長這麽大,第一次看到順拐能順到這種程度的,哈哈哈,都順成機器人了,大黃蜂,是你嗎?大黃蜂!

許汀點開小視頻,通亮的街燈下,那個既踩不上拍子又跟不上節奏的人,可不正是她!

許汀回了個流淚的表情,說:“是我……”

鄭李李哈哈地笑了好一會兒,話音一轉,好奇中又帶點向往地問她:“汀汀,你跟沈馳言住在一個小區嗎?有沒有偶遇過啊?”

鄭李李發來的是語音,“沈馳言”三個字音如同開了會員的彩色彈幕脫穎而出。在許汀腦袋裏來回橫跳。她想,這名字好耳熟啊,在哪兒聽過來著?

愣怔半晌,許汀忽然想起業主群裏的那場鬧劇,點開“S”的朋友圈,果然,熟悉的小視頻、熟悉的文案,以及熟悉的大黃蜂。

許汀連語音都不敢發,抖著手指敲著鍵盤:“沈馳言是誰?”

鄭李李毫無危機意識,歡天喜地地同她介紹:“咱們學校物理學院的,研一在讀。入學報到之前,我在論壇上刷帖子,看到好多關於他的留言。開始我以為是小姑娘們瞎起哄沒見識,直到我看見照片。怎麽說呢,存在即合理,校草兩個字,真不是白叫的!”

鄭李李生怕許汀不信,又發了幾張照片過來,有課堂上的偷拍,有球場上的抓拍,還有一張證件照。

證件照這個東西,全靠顏值撐著,長得好看,拍出來的片子就好看,一點都作不得假。

藍色背景框出小小方寸,年輕男人幹淨倨傲,目光清朗,嘴角勾出一點笑。

好看,確實好看,少見的英俊利落。

不過……

這……這不就是走錯球場那天,借衣服給她的“白球衣”嘛!

她當著人家的麵摔了個大馬趴,還撕壞了裙子!

這……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

隔了一會兒,鄭李李再度發來消息,許汀看了一眼,頭發都要立起來了。

鄭李李:“汀汀,沈學長要我把你的微信推送給他,機會給你了,要抓住喲!”附帶一個臉紅微笑的小表情。

許汀:“……”

抓你個大青蛙啊!

這樣一來,他就知道我就是那個“趁火打劫”的倒黴鄰居了!

啊——鄭李李,你個豬隊友!

(10)

沈馳言沒想到,遛狗也能遛出這麽大一個緣分,或者說,人生何處不相逢。

他原本隻是想欣賞一下阿姨們新編的廣場舞,沒想到一眼瞄過去,先看到一個順拐的。

順拐的是個女孩子,年紀不大,穿著淺色連帽外套,看起來身形嬌小。單是順拐也就罷了,這姑娘還踩不上拍子,一串動作跳得亂七八糟,險些打到隔壁阿姨的肩膀。

沈馳言笑得不行,在朋友圈裏發了條視頻動態。

很快有人私聊他:“學長,你認識這個女孩子嗎?”

沈馳言:“不認識,遛狗時看見的。”

鄭那個李李:“她是我舍友,很容易害羞,你這樣曝光她,她會哭的!”

既然是舍友,肯定也是K大的學生。沈馳言想起那個在籃球場上摔出個拜大年姿勢,還拿走他一件衣服的女生,笑容壓都壓不住,心想,現在的小女孩都這麽有喜感嗎?

沈馳言收起手機,再度抬頭時,“小順拐”已經不見了。他牽著胖花朝廣場外走了兩步,又看見“小順拐”僵著脊背從人群裏退出來,木頭人似的坐在石頭墩上。

這是……

扭著腰了?

沈馳言笑得差點拽不住狗繩。

“小順拐”在明,沈馳言在暗,角度奇佳,他眯著眼睛仔細看了看,又笑了。

還真是拿走他衣服的那個女生。

世界真小啊。

沈馳言拿出手機,找到剛剛私聊他的人:“能把你舍友的微信給我嗎?”

她欠我一件衣服和一聲謝謝!

對方很快發來微信名片,沈馳言順手點進去——

嗯?已經是他的好友了?

什麽時候加的?他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退回去看一眼頭像和ID——嗬,好眼熟的櫻桃小丸子啊!

我要去論壇開個帖子,標題是“字母君的愛情逸事”,除非當事人給我發紅包,不然絕不封帖!

這話是你說的吧?

先拿走我一件衣服,然後在業主群裏看我笑話,吃裏爬外的小白眼狼!

他拇指抵著檀木戒指嵌著銀線的戒麵,懶洋洋地轉了半個圈,切回到聊天頁麵,問對方:“你舍友叫什麽名字?”

鄭李李實在得過了頭,知無不言:“她叫許汀,曆史係的,性格特別好。”

沈馳言埋頭聊微信的工夫,許汀已經走了,他也沒留意許汀到底是往哪個方向走的。胖花撒完歡,拽著狗繩要回家,沈馳言從陰影裏走出來,琢磨著,這個叫鄭李李的,他有點印象,是個新生。

新生的舍友,應該也是新生。

今年的新生是寶藏集中營嗎?沈馳言笑著想,一個個的,都這麽喜感。

(11)

許汀那一下扭得不重,最開始有點疼,活動開就好了。得知“白球衣”就是沈馳言,也是鄰居字母君,還是同校學長,她立即打開微信設置,把朋友圈的可見範圍從半年改成了三天。

她在沈馳言麵前丟的人已經夠多了,不想再被挖出更多黑曆史。

出了電梯,許汀低頭拿鑰匙準備開門,餘光瞄到門口的腳墊上壓著一盒鬆露巧克力,她寫給鄰居的那張便箋也被還了回來,還多了一句“已閱,擇日整改”。

許汀嘴角一抽。

擇日整改……要不要擬個方案,發個通知啊?

不過,這人的字兒倒是寫得不錯。

許汀進門時,司瑤還在遊戲裏廝殺,她洗了手,去廚房倒水喝。開關冰箱的間隙,忽然想到沈馳言好心借衣服給她,她卻連聲謝謝都沒說。

她點開微信找到“S”,看到自己之前發的道歉消息還留在頁麵上。

這個……

巧是真巧,尷尬也是真尷尬。

正猶豫,有一條新消息進來,許汀低頭去看。

說曹操,曹操到。

消息是沈馳言發來的,還是條語音消息。

清清朗朗的聲音,帶著點笑意,說:“小朋友,我衣服還在你那兒吧?打算什麽時候還?”

許汀戳著鍵盤回複:“那天的事,謝謝學長了。星期一我會把衣服帶去學校的。”

潛台詞是我不想在小區裏見到你,太尷尬了,咱們還是保持距離,學校見吧!

沈馳言大概猜出了她的心思,聽筒裏傳來一聲輕笑,隻說了句不客氣。

睡前聊天,許汀將一連串的巧合講給司瑤聽,小丫頭直接從被窩裏躥了起來,咋咋呼呼地說:“沈馳言!我聽過這個名字啊!你去翻K大表白牆,好多關於他的投稿。有人說要請他吃飯,還有人說要幫他保養手上的戒指,呸,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群女流氓!”

經司瑤這麽一提,許汀倒是想起來了,沈馳言手上確實戴著枚戒指,顏色很暗,非金非銀,更像是木質,戒麵略寬,中間一道銀色的細線。

很少見的款式,也很漂亮,襯得手指修長細白,非常養眼。

司瑤賊兮兮地看著許汀:“阮清峋和沈馳言,哪一個更好看?”

許汀哭笑不得,拽過被子蒙住司瑤的腦袋:“睡覺吧,我的八卦教母!”

K大表白牆。

司瑤睡著後,許汀隨手一搜,真的搜到了這個公眾號,點進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沈馳言的名字。

【表白】特大喜訊!沈馳言保研了!直升本校!姐妹們,小帥哥還是我們的!沒有被拐走!沒有!

【表白】啊啊啊啊啊!樓上,消息靠譜嗎?昨天隔壁帖子還在討論,沈馳言走了,誰來接替一草的位置?我給所有說沈馳言不帥的回複都投了差評!沈馳言不帥?他還不帥?

【表白】其實物理二班的阮清峋也不錯啊。物院什麽神仙風水啊,來一個帥一個,個個高品質!

【表白】實不相瞞,在下不才,也是物院出身……

【表白】樓上的,醒醒吧,你去看看沈馳言打辯論賽的視頻,全程英語,中間還有一段西班牙語,給我都聽傻了!跟他比,什麽班草係草,都成了野草!

【表白】西語專業的退出群聊,並向搶飯吃的人扔了一根爛香蕉。

……

許汀邊看邊笑,險些被手機砸臉。

窗簾沒拉好,一線月光落進來,清涼如水。

許汀翻了個身,模模糊糊地想,他在本校讀研啊,那就把衣服送到研究生院吧。他這麽有名,應該不難找。阮清峋在物理係,沈馳言也在物理係,兩個人應該算師兄弟吧,真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