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是七月

臨近期末,老師課上講的內容都是重中之重,除了滿桌麵的卷子以外,還有要點總結,文科生有一點比理科生慘,那就是有很多背誦內容。

去停車棚的路上,喬光浠都還在翻筆記本。

“那個,光浠!”

聽見身後有人喊,喬光浠收起筆記本回頭:“班長?”

男孩雙手背在身後,像是藏著什麽東西,與喬光浠麵對麵時,笑容也有點羞澀——想必是做了無數次練習跟心理準備,但真的這麽近距離接觸時,還有些緊張。

“我記得19號是你的生日,那會兒我們已經放假了,所以我提前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希望你喜歡。”

遞到麵前來的,是一盒德芙巧克力,這麽多種口味的大包裝,價格不菲。

喬光浠還沒來得及拒絕呢,不知從哪兒躥出來的俞淵火一把將它搶走,還舉高了不讓人拿。

“喬光浠!誰允許你早戀了!”

這一聲吼得男孩麵紅耳赤,他雖不認識俞淵火,但也見過幾次,俞淵火總是跟喬光浠一塊上學放學,還經常來班裏找她。

“俞同學,你誤會了,我就是來送光浠生日禮物的。後天就是期末考了,緊接著就放假了,遇不上她的生日所以才想著提前送。”

光浠?

這稱呼落到俞淵火耳朵裏,怎麽聽著這麽難受。

他也不想跟不認識的人理論,索性低頭盯著喬光浠。

“想吃?不怕胖嗎舞蹈家?”

喬光浠看都不看他一眼,先跟男孩道謝:“班長,謝謝你送的生日禮物,我挺喜歡的,但是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再加上我練舞,吃不了甜食,你把巧克力拿回去吧,心意我收下了。”

男孩摸了摸後腦勺,有點懊惱:“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吃甜食,還以為女生都喜歡巧克力,我就選了這個。”

“還是謝謝你,記得我的生日。”

“哎,行了行了,把它拿去分給你們班其他女生,估計她們都會喜歡的。”俞淵火把巧克力塞回到男孩手裏,拉走喬光浠,“還有你,該走了。”

“你別拽我的手,疼!”

就這樣,第一份生日禮物就被俞淵火給攪黃了,這一路,喬光浠都沉著臉。等到了小區門口,她抬腳踢了一下俞淵火的後車軲轆。

“你以後不要那麽沒禮貌,那是我班長,你大聲嚷嚷什麽。”

俞淵火莫名其妙地看喬光浠,難怪這一路上都不說話,原來是憋著氣呢。

再說了,他怎麽就沒禮貌了?當時他要是晚了一步,這巧克力一收,早戀的苗頭可就有了!

“喬光浠,我可都是為了你好!”

“不是你說的,現在很多人都有早戀的苗頭,一點都不稀奇嗎?怎麽到了我這裏,你就這麽上綱上線了?”

“那要看你戀的是誰啊!”

俞淵火一喊,兩人都愣住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話要怎麽接。

最後還是男孩先反應過來,把車一停,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解釋:“第一,後天就是期末考了,在升高三這麽關鍵的時候,不能受到其他事情的影響;第二,一旦你收了巧克力,那可是停車場,來來往往的同學那麽多,傳到老師耳朵裏扣你一個早戀的帽子那是分分鍾的事情,直接就叫家長了;第三!”

說到這兒,還帶喘氣。

喬光浠揚高了下巴就想聽聽看,俞淵火還能編出什麽,結果——

他目光上下打量她,帶聲口哨:“吃巧克力發胖,曉得吧豬?”

喬光浠氣得就差把他的書包給丟到小區門口的垃圾堆裏了。

“把最後一個字收回去!我饒你不死!”

“不收不收,你能拿我怎麽樣!”

“……”

追打吵鬧聲充斥著整個小區,直到樓上窗戶被推開,探出來一個小腦袋:“姐!快回家!我爸爸要下去抓你了!”

隨後,打小報告的周詔沅還不忘瞪了俞淵火一眼:“小火哥,不準欺負我姐!”

被小不點凶了一聲,少年差點嗆到,喘著氣擺手宣布停戰。

看著喬光浠跑上樓,他自個兒哼著小曲回家。

不管怎樣,今晚那盒巧克力沒有裝進她的書包,一切就都是美好的。

吵吵鬧鬧上了高三,喬光浠感覺周圍的一切都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清晨比過去提前半小時起床就為了多背誦一點內容,上學前往書包裏塞的卷子又多了幾份,放學回家也不見周詔沅看動畫片,偶爾還會撞見舅媽訓斥她玩鬧的時候小聲點,別吵到姐姐學習。

在學校裏,黑板報的右下角就是倒計時,上麵的數字一天天在變少,最開始同學還在抗議——這才高三上學期,掛倒計時是不是早了些?

事實證明,老師們並沒有把這樣的抗議放在心上,比起高二還要頻繁的考試日程提醒著他們,戰役打響了第一槍,儼然鬆懈不得了。

課間十分鍾休息,教室裏沒幾個人挪動位置,做卷子的做卷子,問問題的問問題,陳諾趴在喬光浠的書桌前,悶悶不樂:“我覺得好壓抑啊,一想到這種日子要過個三百天,就想直接暈過去。”

“那醒來還不是要繼續?”

喬光浠晃了晃手裏的水杯:“走吧,陪我去裝水,順便走一走。”

“好!”

文科班在一樓,走廊外是一圈花圃和一大片空地,從前一下課,那兒就圍著一堆同學,有踢毽子、追打吵鬧,還有散心聊天的。

現在,隻剩下寥寥幾人坐在花圃邊看書。

“喬喬,你想好要去哪兒念書了嗎?目標大學。”

陳諾與喬光浠的成績差距很大,一個永遠在榜首,一個永遠在中下遊掙紮,所以,她很少問起喬光浠對未來的規劃,生怕自己跟不上會失去這個朋友。

可眼下,高三生的身份使得她碰到誰,話題都是跟未來有關,她不得不慎重考慮,是留在本市呢,還是考去外麵的大學。

“我想去北京讀大學。”喬光浠突然開口。

“北京?那麽遠!”

陳諾差點被水燙到,嚇得趕緊縮回手。

陵城是南方沿海城市,與北京相距幾個省市的距離,喬光浠是怎麽想的,要去那麽遠的地方?

“你舍得離開這兒嗎?”

“哪有什麽舍得與不舍得的啊。”喬光浠把水杯蓋一擰,抬起頭來,“我本來就是寄居在舅舅家的,你忘了嗎?”

“那俞淵火呢?你問過他準備考哪裏了嗎?還是他跟你一樣?”

“說小爺什麽呢!讓小爺我也聽一聽!”

陳諾:“……”

當事人從天而降,幸虧不是說壞話,要不然小命不保。

俞淵火擰開水杯蓋,把杯子遞給喬光浠:“喬喬,幫我打水,我沒帶卡。”

“樓上不是有水房嗎?你跑這兒來幹什麽?”

喬光浠嘴上嫌棄,可還是接過了水杯幫忙打了水。

俞淵火沒接話,看向陳諾:“麻花辮,剛說我什麽呢?”

一聽這外號,陳諾氣得毛都豎起來了,都高三了!都認識第三個年頭了!說了幾千遍不要叫她麻花辮,這人怎麽就不聽呢!

“俞淵火!別老是亂給我取外號!”

她抬腳去踩俞淵火的腳,結果踩了個空。

早就猜中她動作的俞淵火往後一躲,得意揚揚:“哎!沒踩到!”

陳諾:“……”

“幼不幼稚?”喬光浠把裝滿水的杯子往俞淵火那兒一丟,嫌棄地咕噥了一句,拉著陳諾的手就準備走。

“喂喂,別走那麽快啊,背後說我壞話還不帶解釋的?”

陳諾側頭看他:“你哪隻耳朵聽見我們說你壞話了?”

“那不然是關於什麽的,說來聽聽?”

都糾纏到班級門口了,喬光浠不得不停下來:“就是問你以後想考哪兒的學校,就這麽簡單。”

“哦……”

俞淵火刻意拉長了尾音,再加上那一臉小人得誌的樣,喬光浠真想往他張大了的嘴巴裏潑水——

以為自己是河蚌呢,呼吸還帶張嘴。

“問我考哪裏啊?”

俞淵火清了清嗓子,一把搭在喬光浠的肩頭。

喬光浠被他這猝不及防的動作嚇了一跳。

“喬喬考哪兒,我就去哪兒,不然我怎麽罩著她?”

“哎喲喂!”陳諾“嘖嘖”搖頭,“我是問了什麽不該問的,聽了什麽不該聽的,小小年紀要承受這樣的打擊。”

喬光浠:“……”

這一個個都是北影、上戲的藝考生吧?演起來有模有樣的誰都不讓著誰,堵在教室門口聽這兩人有來有往,喬光浠朝天翻了個白眼,甩開肩膀上搭著的手,直接回教室。

“看見了沒?嫌棄你。”

“麻花辮你說什麽呢你。”

俞淵火一把揪住陳諾的辮子,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這個矮個兒:“喬喬跟你說了嗎?她要考哪兒,是不是北京?”

“你放手啊!別動我的辮子!君子動口不動手,是不是男人!”

“暫時還隻是男生。”

陳諾:“……”

來來往往的同學那麽多,陳諾想象得出自己的樣子有多麽狼狽,早一點回答,就早一點解脫。

“是!是!就是北京。”

俞淵火若有所思。

陳諾急了:“你快鬆開我啊!要上課了!”

他鬆開手。

陳諾獲救,捂著腦袋急急忙忙檢查辮子是不是扯鬆了,剛想要開口罵人,結果上課鈴就響了,隻得喊了一句——

“祝你遲到被罰站!”

她滿臉怨氣進教室,一坐下,立馬轉頭打小報告:“管管你家俞淵火,起外號,揪辮子,劣行!”

喬光浠翻著書本,低頭一笑:“管不了,這題超綱了。”

樓上理科班。

俞淵火百米衝刺跑進教室,還好老師沒到,一屁股坐在位置上,大口大口地喘氣。隔著一條過道的秦朝顏遞過來一包紙巾,他瞅了一眼,淡淡說了聲謝謝。

課堂上老師講解周考的卷子,俞淵火翻開筆記本,在空白的地方無意識地重複寫著“北京”兩個字。

昨天晚上,他試探性地在飯桌上提出自己想考北京的大學,毫無懸念地遭到了拒絕。在父母看來,能考上省內的理工大就已經很優秀了,沒必要跑到北京那麽遠的地方。從小沒上過寄宿學校,在省內念書一有假期還可以回家,等到了北方,除了寒暑假哪還有什麽回家的機會?

再說了,他從小就在南方長大,適應得了北方生活嗎?

即便是提前做好了功課,擺好了辯論的架勢,可仍舊抗不過在家一貫強勢的媽媽。俞淵火不得不暫時停止說服家長,把考去北京的想法藏在心底暗自努力。

喬光浠,你再等我一下,等我說服爸媽讓我考北京的學校。

他的心事重重,全被秦朝顏看在了眼裏,那不停重複的筆畫在她頭腦中也越來越清晰,北京,他想去北京嗎?

還是……

跟喬光浠有關?

筆尖在卷子上停頓太長時間,等回過神來,墨水都直接把卷子滲透出一個洞了,秦朝顏抿唇,默默下定決心。

傍晚時分,夕陽落下,橙黃色的陽光透過教室門窗灑在了課桌上。陳諾輪值打掃,喬光浠等她,支著胳膊搭在窗台上,聽著樹葉被風吹得窸窸窣窣的聲音。黃昏的日光依舊能穿透樹蔭,落在樓下球場上的人兒身上。

她習慣性站在這裏,因為視野廣,除了能看到校道上奔跑的人,一小角花圃邊背書的同學,還有在籃球場打球的俞淵火。

陳諾常常問喬光浠,是不是不管球場上的人多不多,她都能一眼認出來俞淵火。

她搖頭,又不是千裏眼。

可即便是這樣,她仍舊會忍不住去辨認那些人,看看裏麵有沒有熟悉的他。

舅舅打來電話的時候,喬光浠還在想,今天晚自習結束要不要跟著俞淵火一起去試試小區門口那家新開的珍珠奶茶店,聽說很好喝。

可是,一通電話打亂了她的計劃——

“光浠,你爸媽回來了,晚點就到家。你今晚別在學校上自習了,早點回來。”

喬光浠的爸媽是外交官,常年在國外工作,極少回來,逢年過節也隻能打一通電話,偶爾還會因為時差錯過。

距離上一次通話,還是在一個月前,那時她正準備開學,媽媽打電話來關心她的學習情況還有目標理想。

怎麽突然就回來了呢?

喬光浠忍不住胡思亂想,一著急,出門的時候還撞到了桌角,動靜引起陳諾的注意。

“喬喬,你去哪兒啊?”

“啊,小諾,我舅舅給我打電話讓我回家一趟,晚上我就不上自習了。”

“那好,你路上小心。”

“嗯嗯!”

一路小跑到停車棚,剛把書包放下,就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抬起頭來看,是秦朝顏。

“秦同學,有事嗎?”

見喬光浠還記得自己,秦朝顏頓時覺得沒那麽尷尬。剛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以為對方是會留在學校上晚自習的,碰見了,她還沒細想就先叫住了人。

“你不留在學校裏上晚自習了嗎?”秦朝顏表情真誠,嘴角還帶著笑意。

喬光浠抿著唇:“今晚想回家學習。”

“怎麽沒看見俞淵火,你們不是經常一起走?”

喬光浠:“……”

她叫住自己,就是為了問俞淵火吧。不知怎的,喬光浠莫名開始煩躁起來,也就沒什麽好臉色。

“我是我,他是他,我們不是雙胞胎為什麽一定要一起?”

興許是沒料到喬光浠態度突變,秦朝顏愣了一下,數秒後恢複笑顏:“你別誤會,我就是看你們經常一起上下學,以為你們關係很好。”

喬光浠抿了抿唇,攥緊了車把:“你沒有說錯,我們關係的確很好。”

這麽直白的回答,多少讓秦朝顏表情有些變,總覺得自己是在自討沒趣,卻又不想認輸。

“嗯,我聽俞淵火說起過關於你的事情,他呀,就喜歡開玩笑。從來不懂我們女生的心思,有些我覺得都沒什麽的小事情,他總能笑得直不起腰來。”

秦朝顏將自行車轉了一個方向,同喬光浠並排:“我們一起回家吧?路上慢慢說。”

結果,她走了幾步發現喬光浠並沒有跟上來。

“秦同學,我覺得你很奇怪。”

喬光浠就是這個性子,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她也不會強迫自己去接受。非要假裝友好一同回家,然後聽一路有關於俞淵火的事情,還是從對方嘴裏說出來,她做不到。

“我不是沒見過火火跟你在一塊的樣子,他不是那種會跟不熟的女生玩笑打鬧的人,更何況——”喬光浠頓了頓,“是說我的事情。”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這點了解與默契,她還是有的。

上小學的時候,喬光浠很喜歡看《叢林冒險》的漫畫,時常大路不走偏要走小路,有一次非拉著俞淵火走小草叢,結果就踩進了一條陰溝裏。那時,俞淵火穿的是新買的小皮鞋。喬光浠怕他回家告狀,忐忑了好久,見到俞媽媽都不敢打招呼,等過了好久才知道,他當時並沒有把自己供出來,隻說是貪玩,不小心踩進了水溝裏。

像這樣的事情簡直太多了,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所以,在秦朝顏笑嘻嘻地說俞淵火老愛提起她的事情時,喬光浠是不開心的,她覺得這種虛假的行為很惡心。

“我不知道你是出於什麽目的,攔下我跟我說這些,但我並不想聽。而且,我們也沒有熟到可以一起放學回家的程度。”

聽到這話,秦朝顏表情都掛不住了。

她本就不喜歡喬光浠,不喜歡喬光浠能夠站在俞淵火的身邊,不喜歡喬光浠能搶走俞淵火的礦泉水喝,不喜歡喬光浠能跟俞淵火一起上下學……

不喜歡喬光浠能跟俞淵火在一起做的一切事情。

就像現在,被對方這麽直接地戳破麵具,她覺得非常丟臉,聲音也繼而變得尖銳:“喬光浠,你一定要在我麵前這麽炫耀你跟俞淵火的關係嗎?你自己不覺得丟臉嗎?作為女同學,絲毫不顧及行為上是否妥當,跟男同學這麽親密還不自知。總是纏著俞淵火,你難道不知道學校最忌諱學生早戀嗎?你是想要害俞淵火嗎?”

音量太大,引來周圍路過的同學好奇的目光。

喬光浠閉著眼睛,調整情緒。

秦朝顏以為自己說中了痛點,還要繼續。

結果直接被喬光浠打斷。

“此地無銀三百兩,你這麽揪著早戀的字眼不放,是因為你自己心裏有鬼吧?”

秦朝顏:“……”

“你是俞淵火的家裏人呢,還是他的好朋友?你憑什麽指責我?莫名其妙。”

天色一點點變得昏暗,教學樓的燈也都亮了。

舅舅他們還在家裏等著自己,喬光浠不想在這裏繼續耗下去,騎上車,經過秦朝顏身邊,拋下最後一句話——

“有本事,你就一直纏著他。”

這不過是一句氣話,那時她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不承想後來會一語成讖。

多年後的喬光浠想,會不會當初不說那句刺激秦朝顏,也就不會發生那麽多的事情了。

頭頂上方的飛機呼嘯而過,循著閃爍的燈光,小區樓下的孩子張開雙手喊著:“飛機啊,來載我!飛機啊,來載我!”

他們衝著頭頂的飛機鬧著喊著,就好像飛機真的能聽見他們的呼喚聲一樣。

“姐姐!”

周詔沅跑過來一把抱住喬光浠的手,眉眼彎彎:“姑姑來了。”

喬光浠背起書包,揉了揉周詔沅的腦袋:“就姑姑一人嗎?姑丈來了沒?”

周詔沅搖頭。

喬光浠愣住了。

舅媽做了一桌子的菜,連酒杯都擺上了,然而客廳亮堂堂,大家都坐在那兒,一個個心事重重的樣子。

喬光浠一進門就察覺到氣氛不一樣。

沙發上的女人站起身來,紅著眼眶朝她招手:“小浠。”

“媽。”

時隔一年多的擁抱,喬光浠雙手微微用力。

“我們小浠又長高了,長得越來越漂亮了。”

聽著媽媽的話,喬光浠鬆開手,環視了周圍一圈,疑惑道:“爸爸呢?他怎麽沒來?”

喬媽媽頓了一下,扯了扯嘴角:“長途飛行,你爸爸太累了就先在酒店休息。”

僅僅是因為太累?

喬光浠心存懷疑,可舅媽並沒有給她問下去的機會,招呼著先吃晚飯:“太晚了,孩子們都餓了。”

“酒杯收起來吧,不喝酒了。”

舅舅一邊盛湯,一邊吩咐舅媽把酒杯收起來。

喬媽媽抿著唇,拉著喬光浠的手坐下。

這一餐飯,不知怎的,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氣氛中多了份凝重與心事。就連平日裏最喜歡在飯桌上講學校裏趣事的周詔沅,都被舅媽摞了滿碗的飯菜忙得騰不開嘴。

飯後,舅舅點了一根煙走到陽台,舅媽洗碗前吩咐周詔沅乖乖去屋裏做功課,喬媽媽牽著喬光浠的手讓她陪自己去樓下散步。

“小浠,媽媽還從沒這樣牽著你的手,跟你一起飯後散步吧?”

“嗯。”

月亮還是那輪月亮,這條路也還是從前走過的路,可心情卻跟往常很不一樣。喬光浠沒有雀躍地跟媽媽周芹介紹周圍新開了什麽小店、課堂上發生了哪些趣事、陵城有什麽八卦,隻是安靜地跟在對方身邊。

走了一圈後停下腳步,路燈照著她的臉,雙眼澄澈:“媽,你跟爸爸突然回來,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對嗎?”

周芹同喬光浠麵對麵站著,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女兒已經長大了,個頭都比她高了。

她越看,心裏就越發愧疚。

這些年,他們做父母的實在是虧欠女兒太多,沒有陪她成長,沒有跟她一起生活,沒有盡到做父母的責任,有太多太多數不清的不足。

“小浠……”周芹紅著眼,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問,“你恨爸爸媽媽嗎?”

喬光浠瞪圓了眼睛,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後斂眸,鬆開牽著周芹的手。她走到一旁的花圃,抬腳一下一下地撥弄著邊緣處的野草。

“你想聽什麽樣的回答?恨還是不恨?恨是不是來得幹脆利落,痛點越狠,心裏就越暢快。不恨,是不是聽上去心裏好受一點,讓你們能更快地原諒自己。”

周芹沒有馬上回答,隻是拂了拂裙擺坐在了喬光浠旁邊,目光落在她腳上那雙匡威的運動鞋上,那還是自己去年從國外帶回來送給她的。

“我記得上小學那會兒,突然要搬到舅舅家住,還很開心。因為能跟哥哥妹妹一起玩,不用再一個人待著,多了兩個玩伴,也不用天天被爸媽盯著學習。後來才意識到,這並不是我想要過的生活。初中青春期叛逆,不接你們的電話,一年一次的見麵也要吵吵鬧鬧故意惹你們生氣,送我的禮物也丟在一旁裝作不稀罕,總之就是鉚足了勁跟你們作對。覺得你們一定是不愛我了,才會把我丟下,自己去國外生活。”

喬光浠說得風輕雲淡,臉上看不出一絲異樣的表情,可每一個字每一句話落到周芹的耳朵裏,都令她非常難受。

她很清楚自己錯過了孩子成長最重要的階段,每次回來都想著要多彌補一點再多一點,每次視頻通話都希望不要有工作上的消息打斷,能聽孩子多說幾句,每次回來都希望能多停留幾天……

她從不跟喬光浠說,要理解爸爸媽媽,因為她覺得這並不是孩子要妥協的。

“你知道嗎?像這樣的晚上,”喬光浠指了指天色,還有小區門口,“我基本都會留在學校上晚自習,跟同學一起,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因為回家的話,不到幾百米遠的地方,就能聽見各家父母喊孩子回去洗手吃飯。這裏的屋子,每一盞燈都不是為我而亮的,別人進門喊的是爸爸媽媽,我喊的是舅舅舅媽。有時候我就在想,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我的白天與黑夜才會像其他孩子一樣,由媽媽叫醒,開始新的一天,放學回到家,沙發上是看報紙的爸爸,催著我洗手吃飯。天一點點變黑,可我從不會感覺跟這個空間格格不入。”

“小浠……”

“‘恨’這個字太幼稚了,帶著的情緒也太強烈。”

喬光浠坐在周芹身邊,雙腿並著往上抬,“噠”一聲,放下。

“更何況,你們又不是不要我了,或者不愛我了,隻是在自己的崗位上努力工作。”

聽到這句話,周芹的眼淚直接掉了下來。

察覺到媽媽情緒變化的喬光浠扭過頭,誇張地把身子往後挪:“哎哎,怎麽哭了啊,媽,四十歲的人了能不能沉穩點啊?”

周芹捂住臉,又是哭又是笑。

喬光浠摟住她的肩膀拍拍:“所以,我說了這麽多,你能放心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嗎?”

沉默了幾分鍾,周芹才開口詢問:“小浠,跟爸爸媽媽搬到滬城生活吧,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