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下套的病秧子
柳婆子實在是恨毒了她這般驕傲的模樣,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偏又說不出更狠的話來,隻得悻悻地挪了挪矮胖的身子,回了正堂。
“夏夏,不必理會她,瞧瞧這金光燦璨的頭麵喲,就算是整個鄉裏,怕是也找不出第二頂了!”
白姝知道柳婆子是故意說給她聽,徑直打開屋子的門,她麵無表情地進去了。
喧嘩的院子,村民們看八卦的熱情持續高漲。
等晚霞蓋過夕陽,河裏頭的鴨子都成群結隊地回窩了,眾人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月上山頭,嘈雜的柳家小院終於再次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剛剛人多,為著矜持,柳夏夏並不曾好好欣賞未來婆家送來的頭麵兒和衣裳,此刻屋子裏隻剩下了她們娘兒倆,柳夏夏忙將鳳冠戴在頭上,滿眼都是藏不住的歡喜。
“娘啊,這鳳冠真好看,便是城中大戶人家的小姐出嫁,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柳婆子已經過了下午時的興奮勁兒,她這會兒正逐一打開箱子,一件一件盤查起來。
“好看好看,我的女兒,自然是要最別致的首飾才能配得上。先別臭美了,快過來幫娘一道清點東西。”
雖說箱子一早抬過來的時候,媒婆已經當麵粗粗盤點過了,但物件兒繁多,她怕圍觀的人順手牽羊,故而沒有細看。
這會兒得了空,她還是得仔細著些,絕對不能吃一丁點的虧。
柳夏夏聞言點了點頭,放下手裏的嫁衣和鳳冠,疾步走到了柳婆子身邊。
“娘,你說這鰥夫怎地就挑上我了,出手還這般闊綽,怕不是個醜八怪吧?”
“管他是不是醜八怪,你也得嫁!人家有錢,家底兒豐厚,你嫁給他,必定不愁吃穿,但憑這一點,你這輩子享福都享定了!
皮相算什麽?你瞧瞧西屋那個小賤人,從前模樣是標致呢,現在還不是又醜又肥,麵容是會變的,可是丫頭,銀子可不會變。
這也就是娘時常同媒婆走動,對方有了這種好事才會率先想到你,等事兒成了,娘還得給李婆子回一份兒厚禮呢!”
柳婆子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雙手揉搓之後,兩眼放光倒騰起了布匹。
“也是,還是娘看事情通透,”柳夏夏順勢點了點頭,“也不知道這鰥夫帶著的拖油瓶究竟什麽樣兒,我一進門就給人當了後娘,想想還有些緊張。”
“有什麽好緊張的!”柳婆子將手邊的緞麵兒放到桌子上,頭都沒抬,說道:“一個小雜種,若是嘴甜同你親近,你便賞他一口飯吃,若是鬧騰......
養孩子都有風險,保不齊日後便淹死在湖裏了。”
柳夏夏咽了咽口水,“娘......”
“嗬,瞧你那點出息!你總歸會有自己的孩子的,一個拖油瓶,你毋須放在心上。”
柳婆子麻利地清點完了一箱子布匹,起身又走到旁邊放雜物的箱子邊上。
這回這個箱子不大,裏頭放了些茶葉、果物以及團圓餅,所有的東西都用油紙分門別類地包著,很合禮數。
這些個東西都並不值錢,柳婆子掃了一眼,沒什麽耐心細看,隨意動手翻了翻,她便打算盤首飾去了。
“娘,你等等——”
柳夏夏到底是年輕人,眼睛格外尖些,她忽地伸手探到箱子的最下麵,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
這紙看上去應該是忘記丟棄的,皺巴巴的不說,上麵寫的字,也是橫七豎八的。
柳婆子沒當回事,擺擺手對柳夏夏說:“估計不是什麽重要的物件兒,一張廢紙,扔了便是。”
柳夏夏本也沒放在心上,但閑著也是閑著,她便展開看了一眼。
也是這一眼,叫她剛剛堆砌起來的所有喜悅,瞬間化為烏有。
“娘!你看!”
柳婆子正開開心心比劃著手裏的銀簪子,被柳夏夏這麽一嚇,手一抖差點將簪子丟出去。
“你鬼叫什麽呢!想要嚇死我,不想給我養老送終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娘啊,你快看,這,這是借據!”
“借據?什麽借據?”
柳夏夏雖然識字不多,但與銀錢有關的,她當初都讓柳城煥教過她,是以這借據上所陳列的種種,她全都看得懂。
“娘,上門提親那個鰥夫,是叫鄂左吧?這可不是什麽廢紙,而是鄂左親手寫下的欠條!”
柳夏夏的臉色蒼白到詭異,她就說,這人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怎會對她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這麽大方!原來,這些東西,她日後都是要還的!
“哪裏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分明是這個外地逃荒來的鰥夫,看準了我沒人要,故意給我下了個套!”
柳婆子聞言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一把搶過柳夏夏手裏的借條,眯著眼睛看了看。
“你可別騙娘,娘不識字,但娘還是想問一句,你是不是看錯了?這麽多東西,他一個外地人,誰會借給他?”
“不會錯的,誒呀!這借條上寫的,他是跟城裏蔣員外借的,說是日後身子骨硬朗些,就帶著新媳婦兒去蔣家做苦力抵債。
他,他不光是個窮光蛋,還是個病秧子!”
柳夏夏越看這張紙,心裏越沉得厲害,這個殺千刀的鰥夫,合著是想著空手套白狼,騙婚來的!
“竟然有這種事?!”其他人或許柳婆子不認得,可城中的蔣員外,那可是泗城頂尖的大戶人家。
蔣員外一家人篤信佛理,樂善好施的好名聲一直為人稱頌,若真是這樣,這件事便複雜了。
“都怪白姝那個小賤人的烏鴉嘴!”柳婆子磨牙,“她自己命不好,非得詛咒你,這回還真叫她說中了,當真是晦氣!”
“娘,現在怎麽辦?我可不要去城裏做苦力,我不嫁!這媒婆哪裏是來幫我的,分明是要害我!”
“你先別慌,鎮定些,我不是正在想辦法呢嘛,不管怎麽說咱們還沒嫁呢,凡事都有轉圜的餘地。”
柳婆子心裏不比柳夏夏輕鬆,神色慌亂地回頭看了一眼屋子裏琳琅滿目的聘禮,她很是不甘心地歎了口氣。
這些東西,當真是借來的?
若真是借來的,那這個叫鄂左的鰥夫,是不是也太不小心了,居然連借條也一並送來了。
“娘,我不要嫁病秧子,更不要過苦日子!不如咱們把親事退了吧?”
“夏夏,這件事為娘覺得還是得慎重些,這樣吧,明日一早,為娘親自跑一趟鄂家,其他的不說,若他當真是個病秧子,我柳婆子定要給媒婆些顏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