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灼熱
夜裏金琳疲倦不堪地回去,被金夫人瞧見紅腫的右手,哭天喊地,叫竹香請來了大太太。
一見大太太,金夫人便哭訴道:“我可憐的女兒啊,這隻手腫成這樣,以後還怎麽見人?要是留下傷疤,還怎麽入宮?妹妹你要替琳兒做主啊!”
教養嬤嬤說得好聽,到底是請來的嬤嬤罷了。金夫人心裏對她們頗為不屑,根本連麵都不想見。沒想到就是自己看不起的嬤嬤,居然敢對金琳下重手,她霎時氣得不行。
大太太看見金琳的右手,也大吃一驚,一疊聲地叫金嬤嬤去請大夫來,又安慰金夫人道:“大嫂不必擔心,宮裏出來的嬤嬤,下手懂得分寸,絕不可能留下傷痕的。”
宮裏頭的手段,她聽聞過一些。不留下傷痕,讓人痛不欲生的法子實在不算少見。
金夫人卻不高興了,嚎啕大哭道:“我的兒究竟犯了什麽錯,居然罰得這般狠。看這小手,幾天下來連筷子都拿不住了吧!”
大太太也是心疼,卻更明白剛開始教養嬤嬤的下馬威,便歎道:“誰家進宮的姑娘,不是之前要受些苦頭?吃了苦,才更能明白在宮中的不容易,以後就不會壞了規矩,害自己落得不可收拾的境地。”
金夫人隻看見金琳那隻紅腫的小手,哪裏聽得進這些?
在金夫人看來,進宮便是天大的好事,往後是要做貴人的,教養嬤嬤不過做做樣子,何必如此較真?
金琳小臉蒼白無血色,看著大太太為難的麵色,小聲勸道:“娘親就別為難姑姑了,也是我做得不好,這才會受罰。這傷看著嚇人,其實不嚴重,明兒就好了,能繼續受訓的。”
大太太撫著她的發髻,寬慰地笑道:“琳兒這般懂事,我就放心了。林嬤嬤是個厲害的,之前是在貴妃的身邊人。要不是身體不好,跟盛嬤嬤也不會出了宮。想要請她做教養嬤嬤的人家,從城西排到宮門口都不止。要不是看在蕭府的規矩不大,又是大方的,也不會肯屈身前來。”
她說明了其中的原委,要不是蕭家財大氣粗,還真不可能請到林嬤嬤和盛嬤嬤兩人。
金夫人聞言,皺眉道:“這兩個嬤嬤真是貴妃身邊的?怎麽出手如此狠戾,進了府,到底是下人,怎能如此……”
“大嫂慎言,”大太太揮揮手,讓屋內伺候的丫鬟都退下了,蹙眉道:“琳兒進宮,自然要找個宮裏的明白人指點一番,哪天把人得罪狠了,兩位嬤嬤隻怕直接收拾包袱都別家去了。再要請回來,那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聽大太太如此看好兩人,金夫人不好說什麽,心裏卻重重記上一筆。
金琳勉強笑笑,乖巧地點頭道:“嚴師出高徒,姑姑的話是對的,娘親就別太憂心了。”
這兩個老虔婆,等她以後得了勢再慢慢算賬便是了!
金夫人隻得咽下這口氣,忙不迭地叫大夫上了最好的傷藥,噓寒問暖的,把金琳疼到骨子裏,好生安慰了一陣,這才在金琳地催促下離開,還不忘叮囑竹香道:“仔細照顧你家小姐,若是出了差錯,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竹香縮了縮脖子,後背一寒,連連點頭。
金琳擦了藥膏後掌心涼涼的,刺痛倒是消散了不少。她彎了彎眼角,瞥向竹香道:“我交代你的事,還不去辦?要是辦砸了,你也不必再留在我身邊了。聽說京城的紅樓多如毫毛,隨便哪一家隻怕也能收留你。”
竹香哆嗦了一下,險些腿軟,諾諾應了一聲便出了去。
金嬤嬤見金琳身邊的大丫鬟過來,便有些驚訝道:“怎麽,難不成金姑娘的手又疼了?”
竹香搖頭,怯生生地道:“看著小姐受罰,奴婢心裏過意不去,便來尋嬤嬤說上一說。”
金嬤嬤這才放下心來,招呼著竹香在榻前坐下:“按理說你家小姐規矩不對,受罰的該是你這個貼身丫鬟。隻是金小姐仁慈,自甘受罰,你心裏記著便好,以後好好對待你家小姐。”
竹香低著頭,似是內疚,跟像是掩飾住自己的表情,黯然道:“奴婢記下了,小姐待人這般好,瞧著她受罰也像是感同身受的,尤其那位徐姑娘……”
說到這裏,她忽然一頓,臉色有些不自然。
金嬤嬤奇怪,扭頭問竹香道:“徐姑娘怎麽了?說起來,金小姐受罰,徐姑娘可是也跟著受罰了?”
“沒有,徐姑娘做得極好,被盛嬤嬤讚許,一點也沒受罰。”竹香小聲說完,又擠出一點討好的笑容來:“我的好嬤嬤,可千萬別在小姐麵前提起這事,她心裏難受著呢。”
金嬤嬤想也明白,金琳究竟難受什麽。一個妾帶來的外姓女兒居然一點沒受罰,她這個正正經經的金家嫡出小姐卻被打得手都腫了,難免心裏不高興,指不定藏起來偷偷哭了。
她想著便心疼,皺眉道:“你可看清楚了,徐姑娘真是一點都沒受罰,還被嬤嬤們讚許了?”
竹香縮著脖子小聲道:“奴婢沒敢亂說,嬤嬤不讓打擾,離得遠了,隻看見小姐受罰,徐姑娘卻是在角落被盛嬤嬤單獨教導,別說打罰,盛嬤嬤和和氣氣的,一句大聲的嗬斥都聽不見。”
聞言,金嬤嬤心下詫異。徐靈芸的規矩,居然比金琳這個正經學過好幾年的嫡出小姐還要好嗎?
想想便是不可能,她打發掉竹香,徑直去了大太太的院子悄悄稟報了這事。
誰知大太太一聽,臉色漸冷:“我以為是什麽事,還不是晗兒心軟,前天把茶鋪子的幹股一分,這丫頭就是個不安分的,隨手就送了兩千兩給林嬤嬤和盛嬤嬤,如此大方,又不過是個旁聽的,嬤嬤們對她自然是和和氣氣的。”
金嬤嬤詫異,沒想到徐靈芸不聲不響的,隨手就給兩位教養嬤嬤每人一千兩打賞。如此大方,林嬤嬤和盛嬤嬤哪裏會對她不好?
她抿著唇,替金琳有些不忿道:“難不成真讓這個丫頭騎在表小姐頭上?說到底,表小姐也是金家人。”
被一個妾生女壓過一頭,連金嬤嬤看著也不服氣,更別說大太太了。
卻見大太太不在意地笑笑,對她說道:“剛讓語琴送去了兩個荷包,一人兩千兩。”
徐靈芸那點銀錢,在她看來沒什麽。
金嬤嬤見大太太孩子氣的比較,無奈地笑道:“兩位嬤嬤確實是為了金小姐好,若是手下留情,倒是不好。”
“嬤嬤放心,我也不是讓兩位嬤嬤撒手不管琳兒,不過是請她們一視同仁罷了。到底徐靈芸也是華月喜的女兒,以後要從蕭家出嫁的不是?規矩若是不好,到時候賴蕭家就不好了。”
金嬤嬤聽明白了,不由笑道:“還是太太厲害,這一下金小姐也該更上進才是了。”
“原本讓徐靈芸去旁聽,就是這個意思,免得琳兒被哄得厲害,倒是不知道分寸了。”大太太自然看出金琳的小心思,也不戳破,隻是有些事,容不得金琳任性妄為。
第二天一早,徐靈芸按照盛嬤嬤的教導梳了頭,又穿戴齊整了,在若鳴軒門口遇到了裝扮停當的金琳。
今兒的金琳穿戴得整整齊齊,既不顯得寒酸又小家氣,也沒有繁複華貴得紮眼,臉上隻擦了點薄薄的粉,顯得麵色好一點,規規矩矩的,令人挑不出錯來。
徐靈芸暗自觀察,深知金琳經曆了昨日的處罰後,終於下了決心要聽從嬤嬤的指導,從頭到腳的梳妝都容不得半點差錯了。
“琳兒妹妹今兒瞧著精神極了,”她淡淡笑著,低聲寒暄道。
“徐姐姐的精神頭也不錯,”金琳笑眯眯的,絲毫不見昨日痛苦的陰霾,仿佛她從來沒被罰過一樣。
徐靈芸也不提,兩人並肩進了若鳴軒,向兩位嬤嬤行禮。
林嬤嬤瞅著金琳,半晌才終於點頭道:“金小姐今兒的打扮很妥當,以後也得留神才是。等進了宮,就沒有人再會告訴你哪裏不妥,哪裏犯了忌諱。”
“琳兒謹記嬤嬤的教導,自是不敢忘。”金琳垂下眼簾,小聲答道。
林嬤嬤高深莫測地一笑,開口道:“金小姐記得剛剛這番話便好,要不然隻怕要多吃些苦頭了。”
她拍拍手,又道:“今兒我們要說的,便是行禮。”
林嬤嬤叫金琳上前,讓她翩翩行禮。另一邊,盛嬤嬤也把徐靈芸招到跟前,繃著臉要她行禮。
徐靈芸明顯感覺今天的盛嬤嬤要嚴格了不少,更是認真謹慎,行禮的步驟在心裏默默過了一遍,這才嫋嫋行禮。
盛嬤嬤點頭,讓她半蹲著,便指點道:“腿腳要再彎一點,表示恭敬。”
她輕輕踢了一下徐靈芸的腳根,後者險些摔了,搖晃了一下才站穩了。
盛嬤嬤不滿意道:“站穩了,搖搖晃晃算什麽體統?”
“是,嬤嬤。”徐靈芸咬牙繼續半蹲著,又聽盛嬤嬤指點著自己雙臂的位置,認認真真地記下:“好,重新來一遍。”
徐靈芸一聽,立刻站直身,又嫋嫋行禮。
盛嬤嬤又輕踢了一下她的腳根,這次徐靈芸有所準備,倒是沒再搖晃。雙臂的高度持續在一個水平,徐靈芸一動不敢動,直到盛嬤嬤點頭:“可以了,起來再一次行禮。”
金琳遠遠瞧見徐靈芸一次又一次地行禮,嘴角噙著笑,更是認真地聽從林嬤嬤的話,一點點糾正自己的姿態,務必規矩得刻板。
林嬤嬤心裏暗歎,那位徐姑娘倒是不錯,不管多累都咬牙繼續行禮,如今已經像模像樣了。倒是這位金小姐,態度比昨日是好一些,卻依舊不夠用心,還能分心到處東張西望:“第五遍了,雖然蕭太太不喜重罰,但是金小姐如此不認真,實在讓我汗顏。若是如此,我隻能叫蕭太太另請高就了。”
金琳連忙收心,沒再注意徐靈芸的狀況,一門心思跟著林嬤嬤學習行禮。要是讓大太太知道她不夠用心,氣走了教養嬤嬤,再疼愛自己,隻怕也要震怒的。
一個上午的學習,徐靈芸累得雙頰滿是紅暈,金琳也好不到哪裏去。等林嬤嬤拍拍手讓兩人去用午飯,下午再過去若鳴軒,雙雙都鬆了口氣。
今兒盛嬤嬤突然變得這般嚴格,若是跟金琳沒關係,徐靈芸說什麽都不信的。不過教養嬤嬤越嚴格,以後她在婆家也越是沒人能挑出毛病來,何樂而不為?
她反倒怕盛嬤嬤敷衍了事,沒教自己一點真本事的。
看見徐靈芸有些狼狽,金琳心裏才舒坦了不少,笑吟吟地上前關懷道:“徐姐姐也累了吧,要不要到卿蘭軒一起用飯?”
“不必了,春英怕是已經準備妥當了,改天吧。”徐靈芸腦子裏還琢磨著盛嬤嬤剛才教導的話,生怕忘記了,趕著回去寫下來,也沒再跟金琳寒暄,匆匆忙忙就走了。
徐靈芸想一會寫一會,好半晌才把要點都記下,匆匆扒了幾口飯,又趕回了若鳴軒。
下午依舊是枯燥的不斷行禮,金琳有些煩躁,隻是見徐靈芸一遍又一遍地行禮,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看著一兩遍沒能看出差別來,半個時辰後一瞧,倒是能看出徐靈芸行禮的姿態越發優雅從容了。
金琳這才恍然,專注地跟著林嬤嬤的指點一次次地行禮,總算在天黑前讓林嬤嬤點頭了。
隻是臨走前,林嬤嬤的話讓她險些吐血:“金小姐今兒的表現比昨天好多了,卻還不夠認真。瞧著徐小姐已經學得差不多了,明兒估摸著便能繼續教導別的。金小姐卻還要多番練習,明兒一早若是還不行,隻能接著今兒教的了。”
金琳左看右看都沒瞧出她跟徐靈芸的不同,卻見盛嬤嬤和林嬤嬤都是一臉讚許的表情,心裏幾乎想要嘔血,不由後悔當初為了拉攏徐靈芸把她叫來旁聽,倒是把自己比下去了。
若是明早她還要繼續學行禮,徐靈芸卻能學下一樣了,被人知道了,豈不是要笑掉大牙?
金琳咬咬牙,請求道:“林嬤嬤,天色還早,還請嬤嬤再指點一番,免得耽誤到明兒了。”
林嬤嬤等的就是這一句,既然學得不好,就需要笨鳥先飛。不得不說,徐靈芸雖然是旁聽的,卻究竟比金琳還要用心許多。
或許這是不容易得來的機會,所以徐靈芸不敢錯過哪怕一個字。但是對於金琳來說,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反而沒怎麽放在心上。
好比一個人家裏的財富猶如金山銀山之多,沒把幾個銅板放在眼內。但是對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乞兒來說,幾個銅板就猶如性命那般重要了。
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因為在劣境,才會更為認真如今眼前所有的。
金琳連晚飯也沒用,跟著林嬤嬤又一遍遍地行禮,直到一個多時辰後,林嬤嬤才滿意地點頭,她已經累癱了。
被竹香扶著離開若鳴軒,金琳心裏並不痛快。徐靈芸早早就回到院子裏歇息,她還得留下來繼續學習,難不成她比徐靈芸還要笨?
金琳想了又想,歸根到底還是教養嬤嬤們偏心罷了!
她揉著酸軟的胳膊,坐在軟榻上,竹香已經懂事地替金琳捶腿了:“對,就是那裏,用力一點!”
金琳眯起眼,舒服地喟歎一聲又問:“你親眼看見的,姑姑讓語琴送了四千兩給林嬤嬤和盛嬤嬤?”
“是,小姐,奴婢特意跟語琴姐姐攀交情,好不容易才讓她開口說出來的。”竹香花了不少體己,又說了一籮筐的好話,才哄得語琴鬆口:“蕭太太對小姐真好,四千兩眼睛也不眨地就送過去了。”
金琳輕輕一歎,讚同道:“是啊,姑姑待我像是親生女兒,若是我真是從她肚皮裏爬出來的,那該多好啊!”
若是如此,她就是蕭府的嫡出小姐,蕭家財大氣粗,上頭還有四個哥哥撐腰,自己根本受不了一丁點的委屈。
隻可惜,金琳沒托生在蕭家,倒是進了金夫人的肚子裏,在府裏跟著金夫人窩窩囊囊過著日子,別提多憋屈了。
“你把那些解乏的鬆香找出來,待會跟我去徐姐姐的院子。”
竹香不解了:“小姐為何還要待那徐姑娘這般好?鬆香還是金夫人的陪嫁,夫人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心疼的。”
金琳擺擺手道:“吩咐你做什麽就去做,別多嘴。一點鬆香罷了,你倒像娘親那般小家子氣,要舍不得了。”
竹香不再吭聲,把鬆香的木匣子翻出來,心疼地皺著臉,抱在懷裏。
金琳心裏估算著,每隔幾天蕭晗都會出府查賬,順道會送些府外的小玩意兒到徐靈芸那裏。若是她沒記錯,今晚便是那個日子了。
特意拿出那件粉色抹胸裙,金琳抹上淡淡的口脂,華美的發髻上一支紅寶石鑲嵌的石榴簪子,左右端詳,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取了最喜歡的雲紋香包,別在腰帶上。
竹香瞧著她刻意裝扮,心底模模糊糊有些明白自家小姐的想法,低眉順眼地抱著木匣子,沒多口擾了金琳的好事。
兩人出了卿蘭軒,金琳沒走平日就近的小路,反倒繞了一圈,離大門最近的地方小心張望。遠遠看見一道碩長的身影,金琳連忙整理了一下絲毫不亂的發髻和衣裙,帶著竹香裝作不在意地經過,不經意地抬眸,便笑著驚訝道:“大表哥?”
蕭晗瞧見她,略略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他素來冷淡,金琳也習慣了,笑眯眯地寒暄道:“大表哥這是剛從府外回來?我這是要去徐姐姐那裏,今兒教養嬤嬤嚴格,看著她也累了,正好我那裏有些解乏的鬆香,便一並送過去了。”
蕭晗沒有做聲,端硯隻好上前接話道:“金小姐真是體貼,不過讓丫鬟跑一趟便是,如今還親自過去,實在有心了。”
金琳搖頭,笑笑道:“徐姐姐入府後對我照顧良多,隻讓丫鬟走一趟,哪裏有誠意呢?”
兩人並肩走在路上,金琳時不時瞅著身邊高大偉岸的蕭晗,臉頰悄悄染上一層薄薄的緋色。
聽見她的話,蕭晗的臉色柔和了一些,難得開口問道:“鬆香難尋,確實有心了。”
金琳更是受寵若驚,急忙擺手道:“隻是些小玩意兒而已,當不得大表哥這般誇。”
端硯瞄了眼這位表小姐,瞥見她酡紅的臉頰,濕漉漉的雙眼經常性地看向自家少爺,就明白有一顆芳心落在蕭晗身上了。
這樣的閨閣小姐,他已經見得多了。畢竟蕭晗俊美的容貌,不熟悉的人遠遠一瞧,沒見過世麵的小姐們哪裏能不迷戀上?
隻是這位金小姐跟徐姑娘交好,又怎會沒看出大少爺對徐姑娘的不同?
遠遠便見徐靈芸的院子,金琳走快幾步,卻不想地上有幾塊碎石,小小的繡花鞋一絆,便要摔倒。
“啊——”金琳驚呼一聲,下意識地閉緊眼,還以為自己或許要不雅地摔在地上,卻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扶住了。
她暗地裏鬆了口氣,順勢倒在那人的懷裏,瑟瑟發抖:“大表哥……”
徐靈芸在屋內聽見金琳的驚呼聲,疑惑地抬頭從窗口向外張望,看見的便是蕭晗背對著自己,懷裏擁著金琳的情景。
她看不見蕭晗的神色,隻是麵對著自己的金琳,臉頰酡紅,嬌羞中帶著嫵媚,倚在蕭大少的懷裏,雙眼含情,直勾勾地盯著身邊人,仿佛眼前隻得蕭晗的身影……
徐靈芸立刻撇開臉,沒有繼續看著那兩人相擁的情景。
她霎時間隻覺得心亂如麻,煩躁地皺緊了眉頭。
金琳是大太太的外甥女,兩家算是門當戶對,在一起的話,也無可厚非。
加上金琳嬌俏可人,又是官家嫡女,深得大太太的喜愛,促成這場親事隻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徐靈芸止不住地胡思亂想,心底亂糟糟的,理不出頭緒來。
可是她的腦海中又閃過那天在子衡院裏,蕭晗對她說的話,還有指尖上還忘不掉的的柔軟觸感。
徐靈芸知道蕭大少從不說謊,隻是她不敢去相信,想要去逃避罷了。隻是蕭晗的想法,不等於是大太太的想法。親事終究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她也不願看見蕭晗夾在在自己和大太太之間左右為難。
她伸手托著腮發呆,連春英上茶都沒發現,接過來就大口喝下,嚇得春英驚呼道:“姑娘,還燙……”
“嘶——”徐靈芸的舌尖被燙得跳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起了水泡,鑽心地疼,皺著一張臉。
春英手忙腳亂的,又端來一碗冷茶,歉意道:“姑娘,都是奴婢的錯,沒提醒姑娘茶還是燙的。”
“沒事,是我不留神而已。”簡單的幾個字,就讓徐靈芸疼得險些要說不出來。
“這是怎麽了?”金琳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兩人一起苦著臉,不由奇怪。
徐靈芸瞥了眼她身邊的蕭晗,兩人同出同進讓自己看著有些不舒服。隻是舌尖上的疼痛,驟然間讓人回過神來。
或許,她隱藏的那麽點奢望,是時候該完全清醒過來了……
春英看向蕭晗,縮著脖子小聲道:“奴婢泡的熱茶,姑娘沒注意,燙到舌尖了。”
端硯忍不住皺眉嗬斥道:“你怎麽做大丫鬟的,連泡茶也不會了?”
春英哭喪著臉,也知道端硯率先開口,就是怕蕭晗會重罰自己,連忙耷拉著腦袋,可憐巴巴地道:“都是奴婢的錯,還請姑娘責罰。”
“算了,隻是小事。”徐靈芸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無奈地搖搖頭。
金琳卻道:“徐姐姐,這怎麽能是小事?燙傷了舌尖,明兒還怎麽接著上課?不是我說,徐姐姐也太優待身邊的丫鬟了,該賞罰分明才是。”
端硯原本就想大事化小,誰知這位表小姐還來火上加油,不由鬱悶得要命。
徐靈芸懶得再說話,要罰要賞,都是她的身邊人,哪裏用得著金琳來指指點點?她就是縱容春英又如何,這個不管在多難過的境地,都從來沒想過離開自己,從來隻想護著自己的丫頭,犯點小錯又如何?誰又能真的一點錯都沒犯過?
見她不開口,金琳以為徐靈芸聽進去了,又勸道:“若是徐姐姐不忍心,便把春英交給金嬤嬤責罰便是了。就像姑姑說的,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對身邊人太手軟,遲早會惹禍的。”
徐靈芸垂下眼簾,看見春英哆嗦著縮成一團,憐惜地拍了拍她的肩頭。春英雙眼通紅地抬起頭來,看見她的眼神便明白了,徐靈芸是絕不會把自己送去金嬤嬤那裏的,便抹淚退到了一邊。
金琳沒聽見回應,覺得自己難得苦口婆心的話反倒被人忽視了,像是自言自語一樣,便有些氣悶,訕訕地住嘴了。
卻不料等她抬頭,便看見令人詫異的一幕。
蕭晗單手托起徐靈芸的下巴,示意她張嘴,正湊過去仔細查看舌尖的情況。他的目光很專注,落在徐靈芸粉色的舌尖上,似是有些憐惜地蹙緊眉頭。
“不妨事,沒有水泡,吃一顆凝香丸便好。”
金琳聽得瞪大眼,凝香丸她是知道的,爹爹曾花費重金才買到一顆送給那小妾,喜得黎姨娘小心妥帖地護著,說是能治百病的聖藥,千金難得。
蕭晗居然打算拿出一顆凝香丸,隻給徐靈芸治舌尖燙傷,豈不是暴殄天物?
由此可見,大表哥對徐靈芸有多寵愛……
徐靈芸看見金琳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怔忪,便知道凝香丸肯定又是極為難得的東西,便擺擺手道:“不必,喝點冷茶睡一覺,明兒便能好了。”
端硯卻笑著勸道:“徐姑娘不必心疼,這凝香丸在外頭極難買到,不是因為難製出,而是藥材種類繁瑣。但是對於蕭家來說,最不缺的就是人手,生意遍布各地,找藥材隻是小意思,留下了不少凝香丸在府裏放著,以備不時之需。”
其實他不敢直說的是,這種凝香丸就是蕭晗的手筆,當初從一個落魄的赤腳大夫手裏得到了一張藥方,是身為太醫的先祖留下來的。隻是藥材繁多,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來,便賤賣給蕭晗。
蕭晗便是搜集藥材製出凝香丸,轉身就賺了大筆的銀錢。
連端硯都不得不佩服,蕭大少的眼光是極好,又十分有魄力。若是平常人,哪裏敢買下一個落魄大夫的藥方,真的去搜集繁雜的藥材製成藥丸?
徐靈芸似懂非懂地點頭,反正明白凝香丸對外人來說是不可多得,對蕭晗來說確實隨手拈來的小藥罷了,便感激道:“那就……多謝大少爺了。”
她低著頭,剛剛蕭晗突然湊近來看,可能剛看完賬,身上還殘留著淡淡的墨香,撲麵而來。他的氣息噴灑在自己的臉頰上,癢癢的,讓徐靈芸整張臉都忍不住通紅起來。
想起蕭晗和金琳相擁的情景,徐靈芸才恍然覺得,眼前的人即便再怎麽當做是兄長般看待,也是一個偉岸俊美的男子。
她悄悄退後兩步,勉強笑笑道:“天色不早了,春英送送大少爺和琳兒妹妹。”
蕭晗沒有錯過徐靈芸後退的動作,又瞥見她緋紅的臉頰,不由奇怪,伸手覆上她的麵頰問道:“剛才的熱茶,連這裏也燙著了嗎?還是哪裏不舒服,臉上怎的這般通紅又發燙?”
徐靈芸羞得腦袋垂的更低了,又退後兩步,囁嚅道:“今兒有些悶熱……”
“這才剛入夏,就覺得熱了?”蕭晗的掌心在她臉上輕柔一撫,徐靈芸隻覺被碰觸的臉頰快要燒起來了,連忙又退後兩步。
金琳見這兩人似是忘我的親昵,早就無視掉自己還在旁邊,就忍不住氣悶,可是為了護著她在蕭晗跟前的印象,少不得強顏歡笑道:“大表哥,時候不早了,我們就不要打擾徐姐姐休息了。”
“對,時候不早了,大少爺還是……”徐靈芸下意識地抓住臉頰上那隻大手,小聲重複道。
蕭晗被她的小手握住,似乎大掌一收,就能把那隻小手抓在手心裏。他這樣想著,便是這樣做的。
握在掌心裏的手,又小又軟,仿佛用力一點,就會融化消失掉一樣。不過是一瞬,又似是許久,那股子灼熱的溫度貼著手背暖融融地湧了過來,徐靈芸怔怔的,連蕭晗和金琳什麽時候離開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