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算衣錦還鄉

當張勝九聽到”嘩嘩“的怒江流水聲時,激動的哭了出來。

他太久沒有回到這片大山了。

抵達保山後,他刻意選坐了一趟大巴,往瀘水縣而去。

一路上,他把頭緊貼在窗戶上,貪婪的看著窗外的景色,恨不得把他們裝進自己的腦袋裏,隨時可以欣賞回味。

他甚至有些遺憾,現在的長途車都是十分安靜的電動車,空調也很舒適,再也無法像以前一樣,打開窗戶,在此起彼伏的顛簸當中,任由外麵的風把頭發吹得散亂,把他肆意的叫喊從山腰傳到山腳。

道路狀況很好,車平穩的開著,張勝九在過了最初的興奮勁之後,便睡著了。

當他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到了瀘水縣之前的最後一站。

“師傅,還有多遠?”

“快咯,最多十裏地。”

“那我下車吧。”

張勝九決定慢慢走完這最後的幾公裏。

現在是2030年,距離他上一次回鄉已經近20年,離開家鄉去長沙上大學已經22年,而父母離開他而去,更是近三十年前的往事。

如果說五年前,還未讀到劉基業的信時,他還幻想著有一天可以在瀘水縣的曬穀坪上看到雙親的歸來,那時,盡管他們或許已經身材佝僂,不再年輕,臉上卻掛著欣慰和幸福的微笑。

而現在,他不再對此抱有任何期望,甚至都不敢去想父母的結局到底是什麽。

沒有父母的家鄉,已經是殘破的家鄉,他這次回來,隻是為了把這份殘破小心翼翼的拾掇起來。

不知怎的,他這些天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如果再不回家鄉看看,或許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通往家鄉的路沿著怒江而建,忽近忽遠,路邊的樹木,時而茂密,時而稀疏,但路況相比他記憶中已經好太多。他甚至有一點失望:再也找不到當初崎嶇山路的感覺了。

如果閉上眼睛,聽著身邊時不時駛過的車輛和頭頂上偶爾飛過的電動飛行器eVTOL發出的聲音,他壓根不可能想到這裏隻是他印象當中的西南邊陲山裏的一處小縣城。隻有怒江的波濤會提醒他:這裏與別處不一樣。

盡管路況不錯,張勝九畢竟很久沒有步行這麽長的路,平時又疏於鍛煉,不一會兒,他便累得氣喘籲籲。他決定靠在路邊的一顆粗壯的大樹下歇息。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跑過來幾個中學生模樣的少年少女,個子都幾乎與他一樣高,麵色紅潤,身材結實,一看便是營養充足,充滿了青春和向上的力量。

他決定問問:”同學,問一哈子,瀘水縣還有多遠?“

他試圖用家鄉話問話,顯得自己不是外地人,可口音一出,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別扭。

“你說的是縣城還是山腳下?”為首的學生用標準的普通話回答。

張勝九一愣:“有區別嗎?”

“縣城就是縣城,山腳下是高黎貢山腳下的小鎮,很多人過來體驗山裏的風情,會住在那個小鎮上,但很多外地人不知道小鎮具體叫什麽,也用瀘水縣代指。”為首學生身後的女生活潑的搶答。

“哦......謝謝,縣城,我說的是縣城。”張勝九啼笑皆非,原來自己跟外地人也沒什麽兩樣。

“那就沒多遠了,估計還有個一公裏左右吧,沿著這條路走,到了前麵那個岔路口,往左拐,再走個幾百米就到了。其實,你現在看到的那些房子,都算是瀘水縣的。”女生十分耐心,還給他指了指。

張勝九順著她的手看過去,果然,路邊開始出現了一些平房,獨門獨戶,看上去住在裏麵十分愜意。

他看著眼前這群學生,突然靈機一動,問道:“那離瀘水縣中心中學呢?還有多遠?或者......這個中學還在嗎?”

這次回鄉,張勝九並沒有提前聯係鄉親,也沒有聯係周渡江和姚強,盡管倆人是他的恩師,待他情重如父,早在多年前他就失去了與他們的聯係,五年前因為巔峰號飛船失事而入獄,他更是沒有臉麵去聯係家鄉的人。他原本想著,隻是回來看看,如果運氣好,遇上了曾經的恩人,自然要好好請他們吃頓好的,喝頓飽的。

但眼見著這現代化的道路和縣城外麵的房子,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家鄉或許早已經麵目全非,不再是他記憶當中的巴掌大的地方,如果真是這樣,不如打聽打聽學校的具體地址。

“瀘水中學?當然......在啊,我們就是學校的。”學生們有些奇怪的盯著張勝九,仿佛在猜測這個路邊冒出來的怪叔叔到底想幹什麽。

“太好了!”張勝九激動的說:“我就是這裏畢業的,那我算是你們的師兄了。”

“師兄?”為首的學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張勝九:“你是什麽時候畢業的?”

“那時候你們還沒有出生呢,22年前,北京奧運會那一年。”

“啊?”學生們全都大吃一驚。

“我們走吧,別理他了。”那個女生在身後捅了捅為首的學生,小聲的說。

“不相信啊?周渡江校長是我當時的校長。”張勝九趕緊把話題繼續下去,他還想讓這幫學生給他指一指學校怎麽走呢。

“周渡江?”為首的學生眼神很迷茫,似乎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周校長!我聽說過!”他身後另一個學生喊道:“好像的確是我們的老校長!”

“對對對,太好了,你們能告訴我學校怎麽走嗎?我想找他。”

聽完這話,那個同學沉默了。在眾人的目光中,他才有些支支吾吾的說道:“可是......我聽說他......早就已經死了。”

“啊?!”張勝九頓時覺得那怒江的波濤聲變得像雷聲一般,整個人都被震住了:“死了?什麽時候的事情?”

“好像是......很多年前,我也是前幾年聽我爸說的。他死的時候,我們這些人都還沒出生呢......”

張勝九說不出話,他掃視著眼前這群學生,判斷他們的年紀估計也就在13、4歲上下,也就是說,都在2015年之後出生。

那麽,周校長在2015年前就沒了。

那個對自己視同己出的周校長,鼓勵自己高考報考航天專業的周校長,如同父親一樣的周校長,已經走了這麽多年。

而他張勝九竟然毫不知情。

張勝九覺得胸口被重重的錘了一下,陷入深深的自責。

他對著眼前的學生們說:“多謝你們,周校長走了,我很傷心.......最後一個問題,姚強,姚老師還在學校嗎?”

在他印象中,二十多年前姚強應該是三、四十歲,那麽現在應該剛好到了退休年紀,隻要一直在學校教書,總歸能夠找到。

“姚老師他......現在重病在床,我們昨天才去探望過他......”

張勝九隻覺得眼前一暈,整個人靠在樹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