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仙放的焰火
頭頂的樹木將天空遮蔽得更加局促，在那局促之中，依然是厚厚的烏雲。
不知為何，張勝九此時想到自己剛剛學過的那篇散文詩《海燕》，他好希望自己變成一隻海燕，可以穿透這烏雲，直上九天，這樣，就能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月亮。
這不是他第一次進山，也不是第一次夜晚進山，但確實是第一次獨自一個人夜晚進山。
他的眼睛很快適應了這裏的黑暗，盡管烏雲將月光遮住，倒也不是完全伸手不見五指。他低頭撿了一根結實的樹枝，握在手上，慢慢的往前走。
前方的樹木越來越密，頭頂上時不時有”倏“的動靜，顯然是不知名的長臂猿在**秋千。他從小到大在山裏看到過很多種長臂猿，包括很多年後才被正式命名的”天行長臂猿“，對這種靈長類動物充滿了感情。他無比羨慕它們可以靠著自己的雙臂在這無邊的森林裏遊**。
除了這些聲音之外，沒有其它聲音，張勝九可以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還好現在是冬天，要是夏天，我可不敢進來......“
他清楚，這山裏最防不勝防的那些動物，現在都在冬眠，否則，他寸步難行。
又往前走了一段，他確定自己已經在這片林子的深處，他再次抬頭望著天空，用高聳的樹枝作為參照物判斷，雲還是在往南飄動的，這增加了他的信心。
於是，他義無反顧繼續往前挪動過去。
地勢開始變得陡峭起來，他需要攀著身旁的樹幹，依靠著手中的樹枝支撐，小心翼翼的往上爬。頭頂上樹木的樹葉也變得茂密起來，顯然，這些樹與剛才的樹不是同一個品種，它們的葉子更小，但似乎也更加不受氣候的影響，在現在這個寒冷的季節竟然沒有脫落，也因此把他的視野遮蔽得支離破碎。
張勝九覺得自己陷入了真正的黑暗中。
他想到周校長剛才的話，心中更加忐忑不安。”如果我一個小時回不去，就永遠回不去了？現在我出來多久了？他會擔心嗎？他們會擔心嗎？”
想到這裏，他覺得自己思緒有些混亂，而身體的疲累也襲了上來。
於是他倚靠在樹幹上。
“爸，媽，你們希望我再繼續往上走嗎？“他在心中問出這個問題，仿佛自己的父母可以聽見似的。
四年前，二十一世紀剛剛過了一年，父母就在那個元宵節離開。
”想我們的時候，就看看天上的月亮吧，又圓又亮，象征著團圓哦。“離開之前，他們含著眼淚撫摸著他緊致黝黑的小臉說道。
從那天起，每年元宵，他都必須要看到那輪圓月，才能讓自己對父母的想念稍微平複一些，讓自己好受一些，從而再次挺過一整年。
周渡江兩口子對他確實很不錯，但又怎麽能夠完全取代父母呢？
這幾年，隨著年歲的增長，他也慢慢了解，父母或許跟瀘水縣的很多青壯年一樣，為了更好的生計，外出打工，謀一份相比這裏高出幾倍收入的工作，要麽就在精彩的外麵世界紮根，再把孩子和家人接過去，要麽攢夠錢，或者幹到幹不動了，再次回來，落葉歸根，養老了卻餘生。
”可是，我的成長呢？他們可以完全缺席嗎？這些年的時間是可以用錢買到的嗎？”他時不時對著自己呐喊，尤其是讀了一些描述家庭幸福的書，看過類似題材的電視劇之後。
他對父母的感情，從一開始的不知所措，到理解，再到埋怨，然後到現在的擔心，唯一不變的，依然是思念。
“或許，我隻有像他們一樣，飛出這片大山，才能夠找到他們？“
”但這是幾年後的事情了，眼下，我必須得看到月亮！“
張勝九用樹枝支撐著站起來，轉過身，繼續往上攀爬。就在這個時候，他爬上了這片陡峭的坡，突然發現這片樹林的前方有光滲透過來。
張勝九激動的抬頭一看，整片天空都被樹葉遮蔽住了，而再往上，雲層似乎並沒有挪開。
”那這是什麽光呢？“
懷著這個疑問，他小心翼翼的借著光往前方走去。
慢慢的，他這才看清，前方似乎是這片樹林的盡頭，但在這盡頭之後是什麽，他不得而知。
他已經開始上物理課，已經知道光需要有光源，但這些光目前看起來無從判斷光源在何處。
”在這大山深處，元宵的晚上，會有人活動嗎？如果不是人......“
張勝九屏住呼吸，弓著腰，一邊撥開身前的樹枝，一邊盡量少的暴露在光線當中。
當他走到樹林的邊緣，躲在一顆大樹的樹幹後往外偷偷看去時，不由得張大了嘴巴。
樹林之外，已經不是樹林，竟然是一片世外桃源般的空地！
說是空地，倒也對這片區域不公平。這片區域雖然不大，四周被樹林圍繞，但也並非單調的平地。一眼望去，地上滿是低矮的青草，即便在這冬夜也是綠意盎然，看上去十分柔順，無論是走在上麵，或是躺在上麵，應該都會很舒服。而雖然同為青草，也顯然分為兩種不同程度的綠，一片淺綠當中，中間區域有三道粗粗的深綠色。如果這片草地是一幅畫，這三道豎杠像是畫師多畫了幾筆，加深了顏色。
而這三道杠正對的方向，是另一側的樹林，在肩並肩的樹木當中，似乎有一個兩三人高的洞，洞口黑魆魆的，完全看不見裏麵是什麽。
在這一片草地當中，從左手邊樹林中流淌出一條彎彎的溪水，在草地裏兜兜轉轉，彎彎折折的延伸到右手邊的樹林當中，給略有些呆板的草地帶來不少生機。
而且，這片地方並沒有任何人存在，別說人，連動物都沒有。
張勝九看呆了，不由自主的從樹幹後走出來，慢慢的踏上這片草地。
而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剛才這片光的光源來自於何方。
天上！
他抬起頭，隻見一輪渾圓的圓月正掛在半空，溫柔的看著他，把皎潔的光灑在他身上。距離圓月不遠處，是逐漸遠離的烏雲。
張勝九覺得渾身像是觸電了一般，雙膝跪倒在地，衝著月亮拜了又拜，不知不覺中眼中已是淚光。
”啊！啊！“他用盡渾身氣力叫出聲來。這叫聲裏，有委屈，有思念，更有驚喜。此刻，除去大聲吼叫，沒有任何方式可以讓他表達心中的感情。
他揮舞著雙手，發狂了一般，讓身體往後傾倒而去，整個人仰麵躺在草地上。
這樣，他就可以直麵天上的月亮，他已經追了幾年的元宵圓月，但這一次，他覺得是最難忘的。他恨不得把整個月亮都裝到自己的眼睛裏，仿佛這樣，他的父母就會回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注意到，月亮旁邊不遠的天邊，閃過一道深紅色的光，轉瞬即逝，像是流星一般。
他懷疑自己看花了眼，坐起身來，盯著那片區域。物理課上明明學過，由於月亮距地球的距離較近，反射的太陽光亮度較高，往往會導致人們看不見她附近相對更加微弱的星光。而這道光在月光的襯托下依然如此顯眼，可以想象有多亮。
沒過兩秒鍾，那片區域又閃現出了兩三道剛才那樣的光，在天邊劃過，煞是好看，像是過年放的焰火。但是，從它出現的高度和位置來判斷，隻可能是天上的神仙在放焰火。
張勝九看呆了，他一動不動的等待著，可是那焰火再也沒有出現。在這崇山峻嶺之間，隻剩下那麵巨大的月亮，定格在深藍色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