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沒出息的狐狸

沒見過的扮相,沒聽過的聲音,要不是方才看見他在岸邊,樓似玉也會認不出來這是誰。忍住一拳揮過去的衝動,她小聲問:“你玩什麽把戲?”

“好心好意來幫你,你怎麽又不領情?”裴獻賦唏噓,努嘴指了指右邊的小路。

十幾個人已經騎馬趕了過來,最前頭的那個身上炁極厚,一看就不好對付。馬蹄揚起的灰塵都近在咫尺,樓似玉也沒敢回頭看宋立言,一咬牙,借著裴獻賦的掩護就平靜地往前走。

宋立言站在船頭看著,臉上沒什麽表情。他不認得那男人是誰,也不知道樓似玉為什麽要跟人走,內丹到手,這些本也不是他該關心之事。

“籲——”馬蹄在他麵前高高揚起,馬背上的人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問,“那是誰?”

“不認識。”

“不認識怎麽會是這種眼神?”來人下馬來,拍了拍他的肩,“要是有深仇大恨不方便動手,那師兄幫你一把?”

宋立言收回目光,心平氣和地問:“閣下是?”

“瞧我這記性,我小時候抱過你,但你可不一定會記得我,我是你安河師兄。”羅安河留著一把青茬胡須,看起來豪爽,但再怎麽藏眼裏都有兩分淩厲,“去了衙門沒看見你,聽人說你往這邊來了,我便追來看看。”

州上說要來人,但沒想到來得這麽快。這人的修為遠比柳氏那兩位看起來高得多,但穿著打扮又不像州府,宋立言思量片刻,朝他拱手:“有失遠迎。”

“哎,師兄知道你最近事兒多,忙,也沒打算怪你。”羅安河哈哈笑著,話鋒一轉,臉卻又沉了下去,“但這回事出得大,不止咱們州上,就是同朝廷那邊也是沒法交代。司裏傳來話,讓你我想法子補救。我想了半晌,除了將要尋的寶貝交上去之外,沒別的補救法子。”

“這麽著急來這裏,也就是想問一句,那奪了寶貝的人藏哪兒了?”

宋立言安靜地聽完,仔細打量了他。這人身上的炁分外明顯,的確是出自上清司,但眉目間雜念太多,不像潛心修道之人,拍他那一掌也隱隱帶了試探。

收斂目光,他道:“冒犯見恕,敢問師兄可帶了印鑒和文書?”

羅安河意外地看他一眼,微怒又好笑地從懷裏掏出一包東西遞給他:“都帶了。”

宋立言伸手去接,但這回對麵這人就沒那麽客氣了,一道炁透過包袱砸過來,重若千鈞。他眼神微動,化炁去抵,溫和的炁承著這股蠻力,沒有攻擊之意,卻也半步不讓。

後頭一群隨從不明所以地看著,隻覺得納悶。遞個包袱而已,兩個人怎麽就僵住了?羅大人將包袱往下壓,宋大人再將包袱往上抬,一來二去的,四周都起風了。

“好小子,有點本事。”幾輪來回,羅安河的臉色反而好看了點,“比我想象中要厲害。”

“過獎。”趁他這泄了口氣的功夫,宋立言占了上風就將他的手給震開了。

羅安河後退半步,氣得爆了粗口,指著他罵:“這趁人之危的本事倒也厲害,都跟你師父學的!”

“與人對陣,分神則輸,焉能怪人?”

宋立言打開包袱將裏頭的文書和印鑒一一看過,心頭微跳。這就是荒州另一個通判?可同為通判,柳粟修為不及他十一,這個羅安河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四十多歲的年紀,炁卻比京都那些半百的師兄都要厚。

“年紀不大,教訓起人來倒是一套一套的!”羅安河很暴躁。

他心氣向來高,當年入上清司就想拜掌司做嫡係弟子,結果那老頭子死活不收他,還說要等命定的弟子。他以為能收個什麽了不起的人物,不曾想二十年後老頭子抱回來個奶娃娃,還叼著奶嘴兒呢就給穿上了嫡係弟子的袍子,恭恭敬敬拜了師門。

這擱誰誰咽得下氣?羅安河差點就把那奶娃兒摔了,但可惜趙清懷眼疾手快,飛快地接住了不說,還因此動用官權貶他做荒州了通判。

有這前因在,羅安河怎麽都不可能看宋立言順眼。

“走,跟我回衙門。”他怒氣橫生地拂袖,“你沒護好浮玉縣百姓,這官職就先罷了,跟在我後頭辦事,若是寶物找不回來,你便等著回京去請罪吧。”

宋立言可不知他在心裏想什麽,隻覺得這位師兄可真是暴躁易怒,變臉比變天還快。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他猶豫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躲在遠處的樓似玉不爽地眯眼:“那什麽玩意兒?”

裴獻賦失笑搖頭:“人家不是玩意兒,是上清司弟子,羅永笙那一脈的,有點底子。”

“有底子就欺負人啊?”氣憤地捋了捋袖口,她出了樹叢就想跟上去。

“哎,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裴獻賦拽住她的腰帶,沒好氣地道,“拋開他本身修為不談,他手下上清司的人眾多,放個信號能有上百號人來支援,到時候打起來,宋立言還會幫他捅你一刀你信不信?”

悶哼一聲捂住心口,樓似玉狠狠扯回腰帶,顫顫巍巍地伸出指尖指著他的鼻子:“你能不能給我閉嘴?”

“不能,閉了你就要受傷,你受傷,我就會心疼。”裴獻賦粲然一笑,“與其讓我心疼,不如還是你自己疼吧。”

什麽道理?樓似玉覺得他簡直有病,嘴上說著情情愛愛的討巧話,可那雙眼裏卻是半點溫情也沒有,像戲謔人間的殺手,恭敬地朝你屈膝,也有可能下一瞬就用長劍割開你的咽喉,再滿意地舔一舔指尖沾上的血,拿人頭回去交差。

“內丹已經不在我身上了,你還跟著我幹什麽?”她不悅。

裴獻賦分外傷心地道:“難道小娘子覺得自個兒還不如內丹麽?”

“在您這兒,的確是不如。”她應付地笑了笑,跨步走出去,“都是幾千年的老妖怪,您跟我有什麽好裝的?”

饒有興味地跟在她身側,裴獻賦道:“先前的確是對小娘子存了些惡意,可如今在下是當真覺得小娘子有趣,交個朋友如何?”

大灰狼朝她伸出了爪子,並著藏在嘴皮下頭那尚未露出來的獠牙。

樓似玉冷笑:“與你做朋友,有什麽好處?”

“這個好處可就多了。”裴獻賦掰著指頭給她數,“可以隨時收到在下所贈之禮,可以隨時知道上清司的動向,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他一頓,臉上露出幾分揶揄:“在下可以教小娘子怎麽搞定男人,就不必一千年了才偷來個吻。”

臉“騰”地一紅,樓似玉毫不客氣地朝他亮出了狐爪,憤怒順著爪尖兒直往外冒:“你瞎說什麽!”

惋惜地摸了摸她長長的指甲,裴獻賦搖頭:“世人都說狐族善媚,輕易就能勾走人心。誰曾想竟出了個癡情的小狐狸,不但一千年前沒得人愛戀,還在這生生世世的輪回裏都沒能與人修成正果,叫那死去的狐王知道,怕是都要氣活了。”

指甲暴漲三寸,樓似玉“刷”地朝他抓過去,見他敏捷躲開,接連就甩去三道紅光。

“哎,我不說了,你消消氣。”裴獻賦一邊躲一邊看紅光落處炸開的樹木,吸著涼氣道,“同你玩笑,你怎麽還當真了?”

“喂,還來?”

樓似玉像撒氣似的甩出去七八道紅光,開始喘氣了才收手,眼神恐怖地瞪他一眼,一句話沒說,憤然離開。

裴獻賦目瞪口呆地望著她的背影,倚在旁邊幸免的樹幹上,輕輕將自己袍子上蹭到的枯葉給拂了,低聲驚歎:“小狐狸炸毛了耶……”

怔愣之後,心情就格外地愉悅起來。他起身,再看一眼樓似玉離去的方向,慢悠悠地調轉頭,踩上宋立言和羅安河離開的方向。

羅安河一到縣衙,就將裏裏外外嫌棄了個遍,打發人去添置擺件,又讓人準備晚膳,折騰了好一通才坐在主位上朝宋立言道:“我聽人說了,這浮玉縣妖怪多,而師弟還有傷在身,為此我特意找來了一位前輩助你。”

“不必。”宋立言道,“我身上的傷沒什麽大礙。”

“那心裏的呢?”羅安河意味深長地道,“聽說你動了凡心,還放走了好幾隻妖怪——這樣的罪行若交到京都,那可是要受鞭笞之刑的。”

微微皺眉,宋立言掃了一眼旁邊的葉見山。

“師弟,羅師兄這也是為你好,況且,你先看看來的是誰吧?”葉見山有些心虛,輕紗鬥笠都不自在地晃動起來。

門外傳來腳步聲,宋立言將目光從他身上收回來,轉投過去。

已經是涼意沁人的秋天,來人竟還捏著一把折扇,施施然跨進門來,身上還有些沒散的草木香。他生得好看,眉宇間卻沒半分正經,像誰家出來遛鳥的公子哥,逮著誰都能天南地北地吹上幾個時辰。

“又見麵了。”裴獻賦笑著道,“上回匆匆一別,諸多話未曾與大人解釋透徹。如今再見,還請大人再給個機會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