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問題的掌櫃
煙霞鎮水船往來,南貨北通,若隻以人的眼睛來看,這是個商賈發家的風水寶地。
隻可惜,在道人眼裏看來,此地瘴氣蓋頂,妖孽橫生,光午夜子時彌漫的妖氣,都能克死幾個無辜的路人,更莫說有大妖作祟,令八任縣令暴斃任期之中,引人非議。
宋立言已經將案情相關的文書都看了個透,怪象是從今年年初開始的,八任縣令都死於凶獸齧咬,在任最長的不過兩月,最短的隻有兩天。可沒人抓得住凶獸,甚至連目擊者都沒有。
這掌燈客棧的位置也是奇妙,臨三岔路口,煞氣正衝,按理說久居此地,少不了天災人禍,可這當家的掌櫃偏生是個女子,經營這麽久,也沒出任何事。宋洵去打聽,下頭的客人除了說這掌櫃的摳門,再也沒吐出別的有用消息來。
宋立言很好奇,那看起來嬌嬌弱弱的掌櫃,是怎麽頂住事兒的?
“大人。”房門被叩響,樓似玉的聲音恰好就傳了來,“午膳備好了。”
心念微動,他道:“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隻纖纖玉手十分牢靠地托著放滿了飯菜的托盤,先伸進來。接著才是那張略為狐媚的臉,帶著一種應付的笑意,朝向他。
“也不知大人口味,就讓廚子多做了些,還望大人莫要嫌棄。”
宋立言看向她,發現後者雖然是麵對著他笑,眼睛卻是沒看他,往桌上放了菜,便將還剩著飯菜的托盤遞給旁邊的宋洵:“這位官爺想必也餓了,樓下有空桌,隔壁也有空房。”
“多謝。”宋洵接過來捧著,依舊站在他身側沒動。
桌上放了五盤菜,葷素皆有,還帶了隻雞,色香味都勉強,但宋立言掃了一眼,突然就開了口:“等等。”
樓似玉正打算退出去,被他這一喊,半截身子在門外,一隻腳還在門裏,整個人形狀十分扭曲地回頭假笑:“大人還有何吩咐?”
“掌櫃的與本官,可有什麽淵源?”宋立言提筷,撥弄了兩下盤子裏的菜,眼裏充滿疑惑。
心裏“咯噔”一聲,樓似玉站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氣,十分鎮定地問:“大人何出此言?”
“這幾道菜沒放蔥花。”他抬眼,“掌櫃的怎麽知道本官飲食偏好?”
宋立言對蔥花的厭惡堪比樓似玉對金錢的熱愛,但知道這個事兒的人隻有他身邊的幾個人。原以為隻是廚子碰巧不愛放蔥花,可一看宋洵手裏的飯菜,分明卻是有的。
樓似玉嘴角一抽:“這……”
“掌櫃的有什麽事,不妨直言。”宋立言皺眉,“從你我見麵第一眼起,你的表現就頗為古怪。”
古怪?樓似玉搖了搖香扇,覺得沒道理啊,她自認為表現很好,除初見之時太過震驚、有些失態意外,其餘地方並無錯漏。
詐她呢?
眉目莞爾,樓似玉阿諛地道:“大人誤會了,方才廚子做菜,是先做的這托盤裏的幾道,結果到後頭,廚房裏小蔥用完了,故而沒法給大人撒上些……怎麽,大人不愛吃蔥花嗎?”
宋立言微微不爽地眯眼,覺得麵前這位掌櫃的真的狡猾得跟狐狸似的,找的理由天衣無縫,配上她這無辜的眼神,當真讓人無話可說。
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這掌櫃的,絕對有問題。
垂下眼眸,宋立言放鬆了姿態,伸手作請:“掌櫃的想必也沒用膳,不妨坐下。”
“這就免了吧?奴家一介平民,哪裏敢同大人……”
“坐下。”
“好的。”
規規矩矩地坐在這人對麵,樓似玉認命地吐了口氣,而後繼續朝他假笑。
“聽小二說,這掌燈客棧開了很多年了,可看掌櫃的歲數不大。”宋立言慢條斯理地開口,“是什麽時候開的客棧?”
又是這個問題,樓似玉勾唇,照樣回答他:“這客棧是我祖輩開的,世世代代傳下來,如今正好傳到我手裏罷了。”
“這麽說來,樓掌櫃一直在浮玉縣。”他看向她,“那對這裏的前幾任縣令可有了解?”
“您這話可就問對人了。”樓似玉拍了拍手,“這裏的曆代縣令,奴家都打過交道。”
“哦?”
“往前些年頭,周大人坐鎮浮玉縣,咱們這兒那叫一個風調雨順,商稅少,商貿分外繁榮,掌燈客棧一年能掙不少錢呢。但從一年前開始,趙大人來接任,衙門的人前一天還在我客棧裏給他辦洗塵宴,結果第二天,他就死在了自個兒的官邸裏。”
宋立言皺眉:“死因呢?”
“這奴家哪裏知道呀?”樓似玉不客氣地擰了個雞腿下來,“隻是自此以後,咱們縣就跟中了邪似的,命案頻出,後頭來繼任的縣令也都沒活過兩個月。有人說是衙門修葺,更換了門口的石敢當,壞了風水。”
“第二任縣令,也來過這客棧?”
“是啊,咱們掌燈客棧是離縣衙最近的一家客棧了,但凡新官上任,接風洗塵大多都在咱們這兒,就連您的洗塵宴,前些日子霍大人也來定下了,就在明日。”
斯斯文文地啃掉一個雞腿,樓似玉臉上的笑容都更真誠了些:“大人要是還有什麽膳食偏好,記得提前告訴奴家一聲啊。”
她神態分明在戒備他,嘴倒是下得快,仿佛這烤雞是什麽天下難得的美味,吃得滿手是油。
宋立言有點嫌棄,順口便道:“本官不愛吃雞肉。”
樓似玉一頓,神色分外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將桌上盛燒雞的盤子攬過來,小聲嘀咕:“真難伺候。”
“樓掌櫃。”宋立言很客氣地提醒她,“本官耳力一向不俗。”
“……”樓似玉立馬反手輕抽自個兒一巴掌,彎眼:“大人別見怪,奴家這嘴有時候就是管不住,會自個兒冒些不敬之語,奴家回去一定好生管教。”
說完,端起燒雞就往外撤。
“大人?”宋洵皺眉詢問,宋立言卻是搖頭。
不是個善茬,沒那麽好對付。
樓似玉抱著盤子邊吃邊下樓,大堂裏空****的,隻般春坐在桌邊發呆,見她來,她飛也似地跑到她跟前。
“掌櫃的,按照霍大人的意思,普通房客都退房了,隻有些熟客,也是留在房間裏不出來的。”
“知道了。”樓似玉塞給般春一塊雞肉,問她,“明兒的洗塵宴可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就是林廚娘突然不見了。”般春道,“昨兒早晨我還看見她在洗菜呢,結果不知什麽時候就走了,到現在也沒看見人。”
“她啊,回家省親去了。”樓似玉滿不在乎地擺手,“你去幫著錢廚子些就是。”
省親?般春下意識地搖頭:“不可能啊,她菜洗一半都還放在水井旁邊,房間裏的衣物也沒少,哪會突然……”
“小丫頭,話怎麽這麽多。”樓似玉撚了雞翅膀就塞她嘴裏,眯著眼睛道,“客棧裏掌櫃的最大,掌櫃的說什麽就是什麽,不許多問,明白嗎?”
“可是……”
“沒有可是。”樓似玉瞪她,“再多嘴扣你月錢。”
般春兩眼無辜地看著她,伸手捏住了自己的嘴。
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樓上,樓似玉將般春拉去角落,低聲道:“咱們客棧裏現在有貴客,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自己拎著些,別被人輕易套了話,明白嗎?”
這有什麽不明白的?般春挺著腰杆就應下了,她這麽機靈的小丫頭,能被誰誆了去?
然而,兩個時辰之後,般春傻愣愣地杵在了宋立言麵前。
宋立言似是沐浴過了,換了一身玄錦常服,閑散地往後院裏一站,回眸問她:“你們家掌櫃的,平時都愛做些什麽?”
七月的風有些燥熱,可從他的方向吹過來,卻帶了些幹淨的清香。般春臉上微紅,下意識地後退小半步,搓著袖口道:“我們掌櫃的……是個好人,平時除了監工、買食材、招呼客人之外,就沒別的事做了。”
“你別緊張。”宋立言擺手,“我不過是對你們掌櫃的有些好奇,又不是要審案。”
這嗓音溫柔得緊,又帶著些委屈,聽得般春怪過意不去的,連忙道:“小的沒有撒謊,但我們家掌櫃的也的確沒什麽愛好,除了……”
她歪頭想了想,突然一拍手:“除了每天傍晚都喜歡親自去點客棧門口的燈,然後會在門口坐著直到日落餘暉盡。”
點燈看日落?宋立言頷首記下,又問:“那她就沒考慮過嫁人?難不成要一輩子守著這客棧?”
此話一出,般春再傻也聽出點別的意思來,眨巴眨巴眼,突然就恍然大悟:“大人是對咱們掌櫃的……?”
“……”
“小的冒犯。”話沒敢說全,般春忌諱著官威,連忙捂住嘴。可看看這大人的神色,越看越覺得就是自己想的那麽回事。
眼下這突然失語,可不就是心思被拆穿後的慌張?再回想大人對她家掌櫃的那獨一份的關心和好奇,多麽與眾不同啊,他可沒問李小二嫁人不嫁人,獨獨問掌櫃的。
這不是有意思是什麽?
激動地看看他,又回頭看看前堂她家掌櫃的所在的方向,般春眼裏湧上欣慰:“我家掌櫃的也是女兒家,遇見合適的人,定是會嫁的。大人還想知道咱們掌櫃什麽消息,小的都告訴您!”
宋立言覺得這人肯定是誤會了點什麽:“本官隻是隨便問問。”
“小的明白!”
“不,你好像不太明白……”
“大人放心。”般春笑道,“小的嘴巴可嚴了,絕對不會外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