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要臉的失憶

“你多慮了。”宋立言否認得十分果斷,“本官是在憂心妖怪作祟之事,並非為她所擾。她隻是個客棧的掌櫃,隨口妄言之語本官如何會放在心上?至多不過當成百姓之言兼聽一二。”

齊岷作恍然狀點頭,然後一臉不信地沉默。

大多聰明人一涉足情愛就會變蠢,而這種“蠢”肯定是身邊人先發現的,從一個細微的動作,亦或是躲閃的表情,都能窺其一角。隻是既然當事人不認,那他也就沒必要多說,揣手看熱鬧也挺好。

不過……齊岷有些擔憂:“若真如她所言,妖怪還要繼續謀害縣上百姓,那當如何?”

宋立言沒回答他,沉了臉就往外走。

還能如何呢,有妖他就殺,來多少殺多少,總不能叫幾個妖怪威脅了去,若在此讓步,那往後這蒼生都將變成製衡他的利劍,他還怎麽敢再往前。

原本挺好的天氣,到傍晚竟就陰沉了下來,狂風陣陣,吹得掌燈客棧門口的紅幡東倒西歪。

李小二費解地望著天將紅幡收進來,回頭道:“掌櫃的,瞧著好像要下雨了,院子裏還熬著藥呢。”

樓似玉打著算盤頭也不抬:“讓那小童子去伺候,你不用管。”

占她一間客房都沒給錢呢,還想讓她的人伺候不成了?打完一筆賬,樓似玉搖了搖算盤,繼續清後頭的。

“掌櫃的。”般春從客房裏出來,欣喜地道,“裴大夫醒了!”

“是嗎,太好了,大喜事啊。”樓似玉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語氣都沒起伏,十分敷衍地拍了拍手就道,“街口有馬車,雇一輛來送他回去,順便讓他身邊那小童來結賬。”

“這……”般春幹笑,“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啊?宋大人走的時候還吩咐說要好生照料呢。”

樓似玉冷哼,幹脆連回答都省了,埋頭清點櫃台盒子裏的通寶。

有人從客棧門口跨了進來,般春回頭,瞧見來人,連忙跟看見救星似的迎上去:“大人,您可來了,裴大夫醒了!”

門口的燈籠已經點著了,光落在他肩上,顯出了幾分忙碌後的疲憊。宋立言抬眼看了看裏頭的樓似玉,抿唇道:“帶本官去看看。”

“這邊請。”

以往他過來,她都定是會上門口來接,笑吟吟地說一聲“恭迎大人”,雖是狗腿十足,但他覺得甚是周到。然而眼下,樓似玉坐在櫃台後頭,數錢數得專心致誌,竟是連看也沒抬頭看一眼。

收回目光,宋立言覺得無所謂,他隻是來看裴獻賦的。

裴獻賦腦袋上纏了一圈絹布,臉上也沒什麽血色,睜著一雙桃花眼茫然地看著四周,顯出兩分傻氣。小童站在旁邊哭,聽見開門的動靜,立馬轉過頭來。

“怎的倒哭上了?”宋立言不解,“人不是已經醒了麽?”

“大人!”小童哭得更凶,眼裏都透出恨意來,“是誰把我家先生害成這樣的?”

微微一噎,宋立言在床邊坐下:“你問這個幹什麽?”

不等小童回答,**那人就朝他看過來,滿眼都是陌生和茫然,但到底還有兩分風度,笑問:“這位又是誰?”

宋立言:“……”

小童歎氣,朝他小聲道:“先生醒來便是如此了,連我也不認得。”

摔壞腦子了?宋立言皺眉,他還想問他關於蛇膽草之事,也想從他這兒要個解釋呢,這一不記得,那蛇族禁地一事豈不是不了了之?

“前輩可還記得自己是誰?”他不甘心地問。

裴獻賦一臉迷惘地搖頭,又笑著同他指了指旁邊的童子:“你倒是長得比他好看多了,定是與我有什麽關係,那不妨便告訴我,我是誰?”

宋立言忍不住揉了揉額角,思忖片刻,朝旁邊站著的般春道:“請你們掌櫃的進來一趟。”

“是。”般春應聲出去,宋立言就坐在床邊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樓似玉才慢悠悠地進來,平靜地朝他屈膝:“見過大人。”

禮節尚算周到,臉上也掛著點笑意,但宋立言左看右看都覺得不順眼,語氣也冷淡了些:“樓掌櫃很忙?”

“賬目有些多,忙是自然的。”她沒看他,轉眼去看**的人,“正好有一筆賬還沒結,裴大夫既然醒了,不妨讓奴家早些收工?”

緩慢地眨眨眼,裴獻賦上下打量她一圈,驚歎道:“這位小娘子也是好看得緊,與我可有什麽緣分?”

眼皮一跳,樓似玉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宋立言。

“說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宋立言解釋。

冷笑一聲,樓似玉抽出腰間的香扇,擋著嘴翻了個白眼:“可不是得不記得麽,若是還記得,又怎麽去圓謊呢?”

“小娘子在說什麽?”裴獻賦分外無辜地道,“在下沒聽明白。”

“聽不明白可以啊,正好時辰晚了,奴家就抽空來給大夫您說個故事好伴您安眠。”皮笑肉不笑,樓似玉轉身去桌邊給自個兒倒了杯茶,茶水順著杯沿落進去,葉子打著旋兒浮上來,香氣頓時四溢。

她抿一口清了嗓子,正兒八經地開了腔:“話說當日,奴家傷重,本也是有力氣睜眼說兩句話的,卻不想來了個大夫,突然就封了我的七經八脈,還騙人說我魂魄散盡,需要蛇膽草相救。蛇膽草是個什麽東西?醫書上是斷不會有的,偏就某位大夫厲害,還尋了圖鑒來。”

“這一路走得可是精彩紛呈,半途攔了不少結界不說,還有半真半假的幻影作祟。宋大人原本說了尋兩日尋不著也就打道回府,那到底是誰故意設套,引著他好奇繼續往前呢?”

“奴家開始也納悶,可後來到了禁地奴家明白了,有人再讓宋大人當開路將,跟著闖蛇族、討聖物呢。至於那人是誰,奴家後來沒瞧見,大人定是瞧見了。”

想起那日古樹裏的黑影,宋立言皺眉。樓似玉說得有理有據,其實是想得通的,但要真說裴獻賦就是凶手,他覺得證據不足。至少有一點不對——他是人,不是妖。

樓似玉偽裝成人,是因為在人間生活得久了,身上染了生氣,再加上妖氣收斂得好,所以沒被他察覺。而裴獻賦卻一直是偏居一隅,修為不見得有多高,身上卻有自內而外散發出的生氣,那就真的與妖沒什麽幹係,隻有可能是幫凶。

“然後呢?”裴獻賦好奇地問,“後來還發生什麽了?”

“後來呀,有個人發現自己謊話說不下去了,就自己墜下了樓,假裝什麽都不記得,好讓人無從追究。”樓似玉笑眯眯地給他鼓掌,“戲還唱得不錯呢,若不是曾與你交過手,奴家也得被蒙了去。”

裴獻賦詫異地看著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嗎?”

“正是。”

好笑地想辯解,又發現自己什麽都想不起來,話都無從說,裴獻賦的臉上一瞬間閃過驚訝、害怕、慌張和迷茫等多種複雜神情,最後統統歸於悵然,眼角一垂,端的是委屈又無助。

良久,他才小聲道:“我是當真不記得了,但我覺得自己不是壞人。”

“巧了,奴家還覺得自己不是奸商呢。”不屑地撇嘴,樓似玉朝宋立言道,“是非曲直,大人自當有定論。”

宋立言沉吟片刻,道:“來之前本官去見了師兄一趟,他傷好些了,我也再問過他關於裴大夫之事。”

“他怎麽說?”

“他說裴大夫絕無可能有違背上清司之心。”

“的確是不違背,隻不過害幾個非上清司的人,對大人來說也是不痛不癢。”樓似玉頷首,了然地道,“既如此,那奴家也沒別的要說了。大人既然來這一趟,不妨就將裴大夫帶走吧。”

“走去哪裏?”裴獻賦挑眉,抓著被子道,“這兒不是我的家嗎?”

回他以一個虛假的笑容,樓似玉道:“這裏是客棧,您住著要給錢。”

“給錢……給錢就給便是了,我不想走。”裴獻賦皺眉,“我什麽也不記得,哪兒也不想去。小娘子人美心善,我想與你待在一起。”

先前就不要臉地調戲過她,這都什麽不記得了,還來?樓似玉不爽地眯起眼:“抱歉,奴家不太想與大夫待在一起。”

裴獻賦扁嘴,跟個孩子似的抻了抻腿,突然又想起什麽,摸摸身上,翻出一個錢袋來塞她手裏:“這樣成嗎?”

不成!樓似玉很想順手給他扔臉上,但是小手那麽一掂,她發現這錢袋有點重,並且裏頭不是通寶的清脆碰撞,而是屬於元寶的美妙聲響。

眼眸一亮,樓似玉很沒出息地放柔了語氣:“奴家這客棧打開門做生意的,自然沒有往外趕客的道理,大夫既然想住,那就住吧。”

宋立言分外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這也太沒立場了,先前說得與裴獻賦不共戴天,可人家一給點銀子,她就連自己姓什麽都不記得了,毫無風骨,令人不齒。

不過,這人也真是容易滿足,一個錢袋而已,就偷偷捂著笑成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