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沒有討好的意思

心思微動,宋立言捏了捏自個兒的袖袋。

他是斷沒有要討好她的意思的,也沒覺得自己哪裏有錯需要道歉。但……回到大堂裏的時候,宋立言輕咳兩聲,還是走去櫃台前敲了敲櫃麵。

樓似玉正美滋滋地數著裴獻賦給的銀子,二十兩雪花銀啊!夠她交兩個月地租不說,先前客棧的虧損也能補回來不少。這別說是住一個裴獻賦了,住五個裴獻賦她都接,誰也不能跟錢過不去。

正樂著呢,她就被敲擊聲震回了神,下意識地撲到銀子上頭捂著,戒備地看向來人。

宋立言嫌棄地看著她這動作,語氣僵硬地問:“有酒嗎?”

“酒?”樓似玉順手給他拎了兩壇子出來,“大人想喝?”

“嗯。”含糊地應了,他接過酒,掏出自己的錢袋遞給她。

樓似玉挑眉,看看他又看看錢袋,覺得這場麵有點像她在做白日夢。這人是大發了什麽慈悲,竟給她這麽一大包錢?

試探著在他手上打開錢袋摸出一兩銀子,樓似玉收回爪子,盯著他看。

宋立言沒動,臉上略微有些不耐煩,將錢袋又給她遞了遞。

不會吧?樓似玉咋舌,心想她客棧裏的酒好喝歸好喝,也沒這麽值錢呐,更何況堂裏賣的還是兌了水的。

伸出兩根手指,又從他錢袋裏拿了一兩銀子,樓似玉剛打算收回來,就聽得這人突然出聲:“先……”

都來不及聽他說什麽,她嚇得立馬將銀子給他塞了回去,鳳眼驚恐地眨了眨,一副“我什麽也沒幹也沒多拿銀子”的撇清模樣,還慌忙搖了搖頭。

宋立言微哂,將她手拉過來,把錢袋一並拍過去,重聲道:“本官是想說,先前你幫了忙,眼下又賣酒予我,這是謝禮和酒錢。”

入手的重量掂著就知道比裴獻賦的那袋還多,樓似玉受寵若驚地咽了咽唾沫,覺得這人可能是瘋了,捏著錢袋半晌也沒敢動。

櫃台上的蠟燭爆了個火星,光突然暗下去些。宋立言隔著賬台低頭看她,眉目也難得地溫柔起來。

“那隻蛇妖受了傷,我沒動她,隻將她關在浮屠困裏,因為她身上有聖物——也就是勾水的內丹。一旦放出來,就算不死在我手裏,也會死在別人手裏。”

他說得漫不經心,眼神甚至時不時往別處飄,但樓似玉聽著,一直帶著倒刺的眼神竟是平順了下來,眼底凝著的東西也跟著散開。

這人竟然肯與她解釋了。

“你要我問她,我問了,她說蛇族一向分為兩派,就算聖物失落,守規矩的那一派蛇妖也斷不會下山害人。若有蛇妖作祟,多半是反叛一族,以大妖紅瓦為首,並其餘十幾隻修為不低的妖怪,需要多加防備。”

“沒道理將她放回岐鬥山,本官眼下能做的,也就隻有將這些妖怪殺個幹淨,以保浮玉縣百姓太平。”

說得有點多了,宋立言覺得略微不自在:“本官不知以前那人究竟是如何行事,但本官做事問心無愧。”

他不想從她眼裏再看見那種失望的神色,很不舒服,也很不服氣。雖然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太在意,但很遺憾,他做不到。同樣是上清司之人,那人哪怕是比他早生個一百年,他也不覺得自己會有哪裏不如他。

這是男人的勝負心,跟別的沒關係。他說完也不想看她是什麽反應,拎了兩壇酒就往外走:“本官還有事要忙。”

步伐邁得很大,宋立言走得略顯倉皇,但在跨出門檻的一瞬間,他聽見背後傳來那人甜甜的聲音:“大人慢走。”

尾音裏都帶著笑,不用看也知道她定是又將眼睛笑成了月牙。

銀子的麵子也真大,這就又不生他氣了?宋立言沒好氣地腹誹,板著臉繼續往外走,但沒走幾步路他就繃不住了,抬頭看著剛冒頭的月亮,唇角止也止不住地往上揚。

夜色深了,整個浮玉縣都開始飄起毛毛細雨,霧蒙蒙的一片,十步之外什麽也看不清,碧波湖上泛起了白霧,悠悠****的,貼著水麵擴散開去。

這實在不是什麽趕路的好時辰,但也有小販趕著去鄰縣進貨,背著包袱搓手搓腳地踩上湖邊的渡船。

渡船上已經坐了十個人,船老大吆喝了一聲就向北往江的方向劃去——從這兒去下遊的鄰縣是最快也最省錢的路子,小半個時辰就能上岸。

然而,今日與往常似乎不太一樣,船剛劃到湖心,突然就是一晃,船舷吃水線明顯地往下沉了一大截,驚得上頭的人紛紛慘叫。

“莫慌莫慌。”船老大撐著竹竿安撫眾人,“可能是磕著什麽暗石了。”

說是這麽說,可這湖裏哪能有什麽暗石?他覺得不對勁,伸長竹竿往船下一搗鼓,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拉著竹竿使勁一拽。

“嘩——”地一聲,船老大先落了水,船上眾人更是尖叫,踩得船左搖右晃。他掙紮兩下浮上水麵,正想罵兩句粗話,睜眼卻瞧見了一個倒三角的蛇頭。

漆黑的蛇瞳映出他驚慌的麵容,那大蛇吐了吐信子,一股子腥氣直撲他麵門。

“救……救命啊!”膽子都嚇破了,船老大驚叫出聲。

蟒蛇沒給他機會逃跑,張嘴就想將他給吞下,可就這一刹那,岸上傳來了空酒壇落地碎裂之聲,下一瞬,一把泛著白光的長劍倏地就自後將它的蛇頭刺了個對穿。

腥臭的血“噗”地就噴了船老大滿身,船老大傻傻地抬眼,就瞧見漫天腥紅之中落下來個頗有風華的男人,拔出長劍,踩著萎頓下去的蟒蛇頭跨步就站到了他的船上。

“把他拉起來。”宋立言道。

船上的人都看傻了眼,好一會兒才有人反應過來去拽船老大。滿船的人都嚇壞了,恐懼地看著那慢慢往湖裏沉下去的蟒蛇,又悄悄打量這劍上還滴著血的人。

“繼續往鄰縣走。”拿出另一壇酒,宋立言站在船頭道,“我護著你們,不必擔心。”

酒壇一開,香氣四溢,船上的人已經是受驚過度,下意識地聽他的話做事。船順水而下,等在鄰縣上了岸,眾人才紛紛驚醒,回頭去看。

船頭站著的人已經不見了。

“是做夢嗎?”有人喃喃地道,“我好像看見了一個大俠,還聞見了酒香。”

空氣裏還剩的酒味兒實在是淡了,風一吹就再也聞不著,幾個小販嘀咕了幾句沒得到答案,便不再多想,裹了包袱就往城裏去了。

宋立言回了一趟碧波湖,朝那寧靜的湖水裏一連打下去五張黃符,湖水起了波瀾片刻又歸於平靜。那些個作祟的東西像是知道他會回來,已經逃得遠遠的了。

“無趣。”他收了獬豸劍,將最後一口酒倒進嘴裏,品著酒味兒暗道這樓掌櫃不厚道,還摻水,看來有空得去整治整治黑心客棧。

接下來幾日,他每晚都來碧波湖蹲守,但可惜的是並無所獲。浮玉縣好像又回到了安寧祥和的日子裏,命案無進展,但也沒再多死人。

早晨的安樂街又是以熱鬧的吆喝聲開的市,掌燈客棧門口黎明破曉之時就來了三輛牛車。

樓似玉今日是格外地紅光滿麵意氣風發,搖著香扇笑得花枝亂顫:“各位打尖兒還是住店都裏頭請,奴家要趕大席,就先行一步了。”

“哎喲,聽說是曹老爺家的流水宴,那可是恭喜掌櫃的又發大財了。”

“掌櫃的有大人照拂,這生意的確是蒸蒸日上啊。”

“哪裏哪裏,本分做事罷了。”接下奉承,她虛偽地謙虛兩聲,便拎著裙子就與般春一起上車,帶著滿滿的食材和用具往曹府趕。

般春很納悶:“掌櫃的,咱們這個月賺得不少呀,連地租都交完了,您怎麽還這麽著急賺錢?”

“這就是為什麽我是掌櫃的,你是丫頭。”樓似玉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她,扭頭朝後喊,“梨花,你來說。”

正偷吃著雞腿的林梨花頭也不抬地吼:“誰會嫌錢多呀,能賺多少是多少!”

樓似玉欣慰地點頭,朝般春遞去個“懂了吧”的眼神。

般春盯著她看,沒領會她的賺錢要義不說,看了一會兒還突然開口道:“其實我覺得,與其辛辛苦苦跑來跑去地賺錢,掌櫃的還不如想法子嫁給宋大人,那樣不更是吃喝不愁?”

微微一噎,樓似玉痛心疾首地道:“你怎麽能這麽想?能自己賺錢,為何要靠別人養活?”

“被人養活有什麽不好,如今咱們宋大人可是各家小姐的閨夢之人,很多人都以能讓宋大人養著為目標呢。”般春雙手合十捂在胸前,一臉豔羨。

翻了個白眼,樓似玉沒好氣地道:“老娘的目標是賺個盆滿缽滿,然後去養活宋大人。”

也不知是她這句話太彪悍還是怎麽的,話剛落音,好端端行著的牛車就突然一個磕巴,抖得她差點掉下去。樓似玉抓穩木板,心有餘悸地扭頭就吼:“拿了錢還不會好好趕車?”

唾沫星子飛濺出去,落在一人緇色的衣袍上,浸進去很快消失不見。樓似玉一怔,這才發現麵前擋了個人,順著這衣裳往上看,她嘴角抽了抽。

宋立言那張臉還是這麽俊朗迷人,哪怕在熹微的晨光裏也泛出朱玉的華彩來。他帶著宋洵和霍良,似乎是從什麽地方辦完事回來,正用一種分外複雜的神情俯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