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去遊湖嗎

正在心裏罵得歡呢,冷不防被他一看,樓似玉嚇得捂住自個兒心口,心虛地問:“怎麽?”

“可聽了大夫之言?”

嚇死了,還以為他會讀心術呢,樓似玉鬆了口氣,甩著小手帕嘀咕道:“自然是聽見了,傷重麽,好生養著便是。不過大人,這是他自作自受,與奴家沒什麽關係,湯藥費什麽的可別算在奴家頭上。”

還真是什麽都隻想到錢,宋立言搖頭,與她靠近些,低聲道:“本官的意思是,裴前輩有血有脈,乃凡人之軀。掌櫃的疑他有異,不妨再給些別的證據。”

要證據還不簡單?樓似玉輕哼:“等他醒了,奴家自會找機會證明給大人看。”

大夫寫好了藥方,又開始替裴獻賦脫衣包紮。宋洵見狀上前幫忙,拱手朝宋立言道:“這裏先交給小的,大人先請。”

在這兒也做不了什麽,宋立言頷首,帶著樓似玉出了客房,站去走廊上。

大堂裏食客甚多,吵吵嚷嚷的很是煩人,宋立言擰眉看了一會兒,問:“掌櫃的可有空閑?”

戒備地看著他,樓似玉後退半步:“公事還是私事?”

“公……”

“沒空。”她飛快地答,小香扇搖得刷刷的,“大人您也瞧見了,這客棧裏生意好啊,奴家忙不過來。先前耽誤了不少功夫,賬目到現在還沒清完,晚上還得秉燭夜看,實在是沒力氣再做別的了。”

看她一眼,宋立言接著道:“……公事已經忙完了,隻是覺得今日天氣甚好,碧波湖上新起了幾隻畫舫,想請掌櫃的去看看。”

畫舫?遊湖?樓似玉的眸子突然就亮了,搖扇子的力道也驟然放緩,眨巴著長睫思忖片刻,改口道:“不過人生在世麽,總不能就累死在案牘上了,若有美景好茶之樂,奴家也是不好推辭的——咱們什麽時候去?”

宋立言甚是嫌棄地抬步往外走:“現在。”

“哎,您慢些。”樓似玉連忙跟上,幾步踩中他的腳印,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兩日未見,這人對她的戒備似乎是淡了些,甭管是消散了還是藏起來了,她都覺得高興,至少他不抵觸她,還願意將她帶在身邊,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傷好些了?”坐上馬車,宋立言平淡地問了一句。

樓似玉這叫一個感動啊,都想掏手帕擦眼淚了:“多謝大人關懷,養了兩日已是好了大半,雖還有些不適,但也沒什麽大礙了。”

“也就是說,你一直沒出門?”

這話問得古怪,樓似玉敏感地察覺到不對,眯起眼收斂了語氣:“大人這話,莫不是又出了什麽事?”

“沒有。”他移開眼淡然道,“隨便問問。”

將信將疑地打量他,樓似玉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頭,確定是往碧波湖去的路,才放下心來。

今日晴空萬裏,有微風和煦,碧波湖上水光粼粼。新入湖的畫舫停在岸邊,畫欄雕簷,青色紗幔隨風舞,遠看著就叫人歡喜。樓似玉邁著小碎步一路跑過去,新奇地圍著岸邊跑了兩步,回頭衝他喊:“大人,您快來!”

眼角抽了抽,宋立言漫步走去她身側:“又不是沒見過,掌櫃的何至於此?”

“奴家就是沒見過呀。”樓似玉興奮地跳上畫舫,“真氣派!”

碧波湖是五十年前北往江發大水之後形成的,當時可沒有畫舫,她自大戰之後也沒再去過別的地方,今兒是當真頭一回來。畫舫上還有茶水點心,她一看就坐了過去,笑著朝宋立言招手:“大人快坐。”

宋立言跟著踏上船,臉上沒什麽笑意,興致看起來也不高。樓似玉一邊剝幹果一邊睨著他:“說要遊湖的分明是您,怎的上船了倒是悶悶不樂?”

“近兩日縣上又出了命案,牽扯甚多,有些為難。”宋立言伸手捏了捏眉心,輕歎一口氣,“當這縣令也委實是不輕鬆。”

嗯?這怎麽聽著有訴苦之意?樓似玉咬了半顆幹果,眼珠子一轉就傻笑:“那大人可得好生看看這山水,偷得浮生半日閑那。”

“掌櫃的就不好奇出了什麽命案?”宋立言斜眼。

樓似玉連連搖頭:“不好奇,不明白,不知道。”

一副急著避嫌的模樣,看得宋立言有些好笑,忍不住板起臉來故意嚇唬她:“若真不知道,怎會如此心虛?”

樓似玉:“……”

她有點哭笑不得:“大人,您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奴家在客棧裏養了兩日的傷,能知道個什麽?奴家避嫌也是怕又跟什麽事兒扯上關係,那還不得被大人拿滅神香從頭到腳熏個遍?”

她委屈的時候眉眼當真是好看極了,水靈靈的,可憐又生動,眼睛望著上頭眨巴,小嘴兒往下撇著,無辜得很。這般模樣,哪怕她手裏拿著帶血的刀子,對麵的人都不會忍心說她是凶手。

宋立言輕哂,將她手裏的幹果奪了塞回她嘴裏:“別裝傻。”

“奴家是真傻,沒裝!”她不服氣地嚼著幹果,“您倒是說說,奴家又何處惹著嫌疑了?”

船頭劃開青碧的水麵,漣漪一圈圈**開,綠柳垂岸,黃鶯繞堤,端的是湖光山色好,清風眠知了。若是才子佳人在畫舫上頭飲茶品琴,那可真是入詩入畫的好場麵。

可惜,唯一一艘遊湖的畫舫活像是一個會動的縣衙公堂。

“本官聽人說,妖族修煉多以食人為捷徑,更有傷者以有修為之人性命作補,掌櫃的可知情?”

一聽這話,樓似玉瞬間想起梨花,黑了臉道:“這個奴家知道。”

“那掌櫃的這傷好得如此之快,可是走了捷徑?”

呸!她傷好得快是她妖力本就不低,誰稀罕那些個邪門歪道的東西?樓似玉直腹誹,但這些話也不能給他明說,隻能心平氣和地講道理:“大人,奴家傷得那麽重,下床的力氣都沒有,哪兒還敢在您眼皮子底下害人?”

“這就奇怪了。”宋立言困惑地道,“ 除了你,還有誰會需要那麽多人命?”

她還真是他的頭一個懷疑對象啊,什麽罪名都往她身上想,樓似玉磨牙,知道自個兒想摘出去是不可能了,索性直接問:“出什麽事了?”

“就這兩日,霍良從外頭帶回來十二具屍體,死者男女老少皆有,形狀可怖,不像是普通謀殺。齊岷驗了屍,說是妖力所致,但本官已經將這四周查遍,沒有發現妖氣。”

聽起來是個挺大的案子啊,樓似玉嚴肅地跟著思索了片刻,然後就察覺到了不對:“……您說查哪兒?”

“這四周。”宋立言放緩語調重複一遍,看著她那驟變的神情,終於是伸手抵著唇笑出了聲。

樓似玉臉都綠了,左右看看,又起身在畫舫裏繞了兩圈,氣得跺腳:“就知道沒這麽好的事兒,您哪會有興致出來遊湖啊,敢情還是騙著奴家來辦公事兒了!直說不成麽,害奴家白高興一場。”

“本官也想直說,但掌櫃的顯然不買賬。”克製住笑意,宋立言起身,站在她身側眺望這湖上之景,“所有的被害者都是從這湖裏撈起來的,人皮骨架完好,骨血全無。本官沒見過這樣的事,想起掌櫃的說往後必定相助,便帶你來看看。”

隻要大人不抓奴家,奴家願意一路為大人解惑。——這話的確是她說的,得認。

樓似玉深吸一口氣,正經了神色。

“以奴家所知,普通妖怪吃人是連骨頭都不吐的,高等些的妖怪才會挑皮撿肉,隻吃最好的一部分。但不管怎麽說,沒有妖怪會吸食骨血而沉屍身於湖,這簡直是多此一舉。一具兩具也就罷了,一連十幾具,不像是掠食,更像是某種祭祀。”

“親水的妖怪太多,浮玉縣本身就陰氣極重,妖怪橫生,光憑這一點線索想定下某種妖怪的罪是不可能的。大人若是得空,不妨再帶奴家回衙門看看屍體。”

有道理,宋立言頷首,示意船家將畫舫靠岸。

他今日其實是想試探她的,沒想到這人當真是願意幫他,而且知無不言,目前來看態度很是誠懇,尚可付諸幾分信任。

船靠了岸,宋立言跨過木板踩上柳堤,正想側頭與她再說兩句,卻發現旁邊的人沒跟上來。

一扭頭,他瞧見樓大掌櫃正手腳並用地抱著畫舫上的木柱,滿臉哀怨地道:“下次再來是什麽時候了呀?”

宋立言覺得好笑:“這是案發之地,你我都還會回來查看的。”

“奴家說的是來遊湖,遊湖!不是查案!”柳眉倒豎,樓似玉瞪他,“好不容易能享幾個時辰清閑,大人也不讓奴家好過。”

“行了行了。”宋立言上前將她扶下來,“若此案能結且與你無關,本官再抽空與你來便是。”

話說出口,他才覺得有些別扭。

自己曾幾何時用過這種語氣說話啊?軟綿綿的,半點也無威嚴。可麵前這人卻像是受用得很,立刻乖乖地隨他下船,還小聲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大人可不能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