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浮屠困

嗯?她還剩好多忠心沒表呢,他這就走了?樓似玉愣在原地,看著他的衣角卷過後院台階邊沿上的青苔,拐過一個屋角便消失不見。

這是信了還是沒信?也不給個準話。

腹誹兩句,她搖搖頭,撐著腰打算先回房間,眼前卻是一黑——方才下樓走得太急沒察覺,她這傷重的身子哪是能這麽折騰的?瞧瞧,報應來了。

輕吸一口氣,樓似玉站了一會兒才慢慢挪動步子,跟瞎子一般摸索著回去自個兒的房間,打坐調息。

“主子。”林梨花推門進來,本是想說采買食材之事,抬眼瞧見她那臉色,卻是嚇得朝床邊撲了過去,“您這怎麽還沒好哇?”

樓似玉閉著眼咬牙道:“我又不是神仙,傷這麽重,能馬上好嗎?”

“那我去給您找點東西來補補?”她琢磨了兩下,“鎮上最近來了不少小道士,雖然修為不高,但多吃幾個也能……”

話沒說完,林梨花瞧見自家主子突然睜開的金瞳,嚇得將後頭的話“咕嚕”一聲咽了回去。

“你當初怎麽答應我的,忘記了?”

她語氣不算嚴厲,但林梨花委實是驚了一跳,頭上冒出來的狐狸耳朵都耷拉了下去,小聲道:“一時嘴快,我也不是真的想那麽做,您別……別生氣。我答應過您之後,就再也沒吃小道士了!”

歎息一聲,樓似玉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林梨花是她從某個人手裏救下來的,初見之時她還不會化原形,毛色也雜亂,凶巴巴地跟人在岐鬥山腳下爭一具道士屍體,爭贏了就美滋滋地抱去旁邊打算吃。結果還沒下口,獬豸劍就橫到了她眼前。

她也是個膽子大的,還敢朝人齜牙,色厲內荏地喊:“何方豎子敢擾姑奶奶興致,還不快滾,當心等會姑奶奶沒吃飽,連你倆一塊兒吞了!”

那人是打算將她就地斬了的,可樓似玉覺得她身上殺孽不重,便攔了他的劍,打了她一腦袋的包,比她還凶地問:“知錯了嗎?”

林梨花抽抽搭搭地捂著腦門,抖著爪子將屍體往她麵前推了推,那眼神可憐得,還咽了咽唾沫。

“誰要搶你這個了?”樓似玉覺得好笑,將她拎起來揉了揉肚子,“你餓了也不該吃這個。”

“那吃什麽呀?”小狐狸委委屈屈地道,“沒人告訴我還有別的東西可以吃啊。”

樓似玉唏噓,頂著那人殺氣十足的眼神也將她抱起來,帶回掌燈客棧,給她喂菜,也給她喂肉。她也不知道自個兒當時是同情心作祟還是單純地想與那人作對,總之那時候的林梨花就答應過她,往後再也不吃人,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

像她如今這樣的傷勢,其實吃幾個人的確會有所助益,若再有一兩個得道的入肚,更是能立馬生龍活虎。但,樓似玉也答應了人,隻要心裏還有他,她就絕不會傷及無辜。

歎了口氣,她緩和麵色掃了一眼林梨花:“我又沒罵你,你哭什麽?”

不問還好,一問這小丫頭“哇”地一嗓子哭得更大聲,拽著她的衣角鼻涕都下來了:“我以為您生了氣,要把我扔出去了。”

嫌棄地收回自己的衣角,樓似玉拿了帕子捂在她的鼻涕上,故作惡劣地道:“好歹養了這麽多年呢,把你烤了吃也比扔了劃算。”

林梨花哭聲一滯,擤了鼻涕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點頭道:“也可以,我好歹有些修為。”

白她一眼,樓似玉繼續閉眼打坐:“有空瞎胡鬧不如去給我熬碗雞湯,記得別加蔥花。”

“好。”吸吸鼻子站起來,林梨花突然想起還有重要的事打算告訴她的,可一看自家主子這憔悴的模樣,她想了想,閉嘴沒多說,隻去廚房將雞燉好,便趁著夜色摸去了旁邊的廣進當鋪。

木羲老頭兒還沒休息,正借著燭台翻看卷宗,正看到要緊處,就見一團毛球從窗外撞了進來。

“不是回去客棧裏住,怎的又回來了?”木羲隻瞧她一眼,就捏著胡子繼續翻閱,“惹你家主子生氣了?”

“倒不是,主子現在傷重,沒空生我的氣。”化著原形跳上桌子,林梨花一爪子踩在他正在看的卷宗上頭,“木掌櫃,咱們能不能替主子分分憂?她一個人什麽都要忙,還總是落一身傷。”

幫樓似玉?木羲覺得好笑:“你家主子的修為能頂一百個你,你能幫她做什麽?”

“我不管,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受罪。”林梨花氣得直跺爪,“你知道的事最多了,你幫我出主意。”

想看的字被狐爪給擋了個嚴實,木羲抬頭,無奈地想了想,道:“其實有件事,掌櫃的倒當真吩咐過我去查,但目前還沒個眉目。”

“什麽事?”

“煙霞鎮的東南角住著個大夫,叫裴獻賦,掌櫃的覺得他有問題,可我讓人暗中盯了幾天的梢,也沒察覺出什麽不對。”

大夫?林梨花耳朵動了動:“我想去瞧瞧。”

“你可當心些,掌櫃的說那人不簡單。”

“沒事,我也不招惹他,就隨便看看,正好順路去找人。”想起那件沒同自家主子說的事,林梨花拿出一張畫像來,展開問,“木掌櫃見過這個人嗎?”

圖上畫的似乎是個梳著雙髻的童子,但畫工實在不怎麽樣,除了明白這人有眼睛鼻子嘴之外毫無作用。

木掌櫃搖頭:“你找這個人做什麽?”

“這是鼠妖黑玉托人送來的,我也不知道他畫的是誰,隻說是要給掌櫃的,以證鼠妖清白。”林梨花也很納悶,“鼠妖怎麽就需要清白了?”

自鼠妖從當鋪離開之後,他們就再也沒見過了,外頭也一點消息都沒有,不知是躲去了哪裏。

“罷了,我先隨便找找,要是主子傷好了還沒找到,那再轉交給她。”收起畫像,林梨花跳下桌子就往外走,跨窗戶的時候,她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

木掌櫃還在看他手裏的東西,燭光幾跳,晃出卷宗上幾行字,她隻隱約看見什麽“九環扣”、“血祭”,料想又是些無聊的上古傳說,抖抖耳朵就躍下了窗台。

樓似玉休養了兩日,除了客棧裏的賬還是她自己來算,其餘時候都在房間裏打坐調養。雞湯喝了十罐,燒雞也吃了三隻,就在錢廚子發誓再也不想煮雞了的時候,她終於恢複了紅豔的唇色,換一身嶄新的百蝶羅裙,搖曳生姿地下了樓來。

“各位吃好喝好啊,有什麽事盡管吩咐。”給大堂裏的食客們見了禮,她左右看了看,抓過跑堂的般春問,“林廚娘又跑哪兒去了?”

般春連忙道:“這兩日他們說不要去打擾您,奴婢也就沒說,林廚娘兩天前又不見了,一直也沒個消息。奴婢讓李小二去報官,他卻說沒什麽大事。”

梨花任性慣了,有時候在外頭玩得野經常兩三天不回來,李小二也是見怪不怪了。可樓似玉覺得不太對勁,正琢磨去哪兒找她呢,就見一雙雪白的錦靴踩上了掌燈客棧的門檻。

眼眸一眯,她順著這靴子往上看,果不其然看見了裴獻賦那張笑得溫文爾雅十分討打的臉。

“不愧是掌櫃的,這就大好了?”他搖著羽扇進門來,像與她有多熟稔似的,湊到跟前打量她,欣慰地道,“豔若桃李,風姿更勝從前。”

樓似玉喉嚨動了動,很想用力地呸他一口,然而,看了看大堂裏坐著的百姓,她壓下去一口氣,揚起臉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呀,裴大夫怎麽來了,倒是奴家有失遠迎。”

“掌櫃的客氣,在下不過是來送還個東西,順便討一杯熱茶。”一點不見外地在空著的桌子旁坐下,裴獻賦抬眼看她,“可有新上的鐵觀音?”

“沒有。”樓似玉甜甜地回答,“有泥菩薩,您可要嚐嚐?”

“也好。”他欣然應下,“隻要是掌櫃的親手泡的,在下都喝,隻是……”

伸手將一個東西放到桌麵上,裴獻賦伸手輕輕彈了彈,笑意更深:“若是不好喝,這隻小可愛在下可就自己留著了。”

七層琉璃寶塔,乃上清司法器浮屠困,為羈押妖怪之用,不過巴掌大小,卻是精致剔透,一眼就能瞧見裏頭裝了一團小白毛。塔身被彈得一震,小白毛也驚慌地轉了幾圈,大大的尾巴落下去,露出一雙狐狸耳朵。

林梨花。

樓似玉心裏一沉,手指下意識地動了動,斥罵聲也快要湧到嘴邊了,但抬眼看見裴獻賦那不懷好意的眼神,她一頓,硬生生將情緒壓下。

不能急,跟這樣的人對上,越急輸得越快。

“方才奴家還在尋呢,沒想到這小家夥竟是跑去叨擾了您,若有得罪,奴家這便先替她賠個不是。”伸手替他倒了一盞上好的鐵觀音,樓似玉雙手奉到他麵前,“大夫請。”

能屈能伸,真不愧是老狐狸啊,裴獻賦看得興致盎然,接了茶抿上一口,大方地將浮屠困推到了她麵前。

這麽容易就給她了?樓似玉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