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秦箏餘緒
何小平到底靠的真本事,還是耍嘴皮子這件事情另說,但他往常掛在嘴上的“古箏世家”卻並不是胡吹牛不打草稿。
箏這個樂器本來就誕生於秦地,所以又有秦箏的叫法。
如果要掰著指頭算一算,從秦箏誕生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千多年了。其間箏的弦又從十二根,增加到十三根、十五根、十六根,最終到了明清又增加到十八弦、二十一弦。就連箏的弦也從古人常用的絲弦變成了現如今市麵上普遍能見到的鋼絲弦,或者尼龍纏弦。
任何東西在世間出現的時間一長都會涉及到傳承問題。一有傳承又勢必分成無數的流派。按照好些對此有研究的人的說法,從秦人發明出箏,又把箏彈的在秦地流行起來,直到今天,箏共分為九大流派。
秦箏被稱為“真秦之聲”,排在九大流派之首。其次是“鄭衛之音”的河南箏、“齊魯大板”的山東箏、“韓江絲竹”的潮州箏、“漢皋古韻”的客家箏、“武林逸韻”的杭州箏……
其餘八大流派雖然排在秦箏的後麵,但是它們發展的非常好,不僅古曲保留的好,新曲創作也不斷有佳作誕生,並且名家大師代有才人,各領**,始終保持著人才濟濟的態勢。
隻有秦箏到了解放後,已然成了絕響,除了能在榆林地區的民歌伴奏裏找到一點餘韻,再想聽到,實在難上加難。
何小平家傳的就是秦箏。
說不清是從他太爺爺,還是其他更早的先人開始,何家就有人彈奏秦箏,並且以撥絲弄弦維持生計,釋放家族影響力。
“想當年白七斤進京匯演,路過西安的時候,還專程來了一趟咱家,咱家實在住不成人嘛,我就在城南給他找了最好的招待所,我倆就著半包花生,一碟牛腱子,喝了三瓶西鳳,暢暢快快的彈了一夜……”
這是爺爺何修業生前最愛吹噓的一件事情。
白七斤就是著名的秦箏大師白葆金。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陝西古箏界提出了“秦箏歸秦”的口號,開始從理論到技藝、從伴奏到編曲,全麵的研究和推廣秦箏。白葆金就活躍在這一時期,並且把“秦箏歸秦”落到了實處。
那一年他參加了全國民間音樂調演,和陝西省第三屆民間戲曲匯演,並獨奏了《掐蒜苔》、《小小船》箏曲。
一時間就把秦箏拉回了大眾的視野,讓幾近失傳的秦箏,又在三秦大地和更廣闊的天地裏鳴響了起來。
白葆金對秦箏的傳承有大功勞,爺爺以和他相交相知為榮,不僅在情理之中,而且還令人十分的豔羨。
到了父親這一輩,雖然沒有和什麽大人物有來往,但是何家依舊在西安秦箏界算的上一號。
父親在世的時候,總是說自己除了繼承家學,還向山東箏派名家高自成拜過師。可是何小平等了二十多年,一直等到父親過世,也沒見他和高自成有過什麽來往。因此,他嚴重懷疑父親隻是上過高自成在西安音樂學院任教時,辦的什麽培訓班。
浙派古箏名家王巽之評價古箏流派時曾說“陝西派多抒情”。這句話很好的概括了秦箏的特色。父親何仰止生前最愛彈奏的《秦桑曲》聽起來就非常的令人動容,單就抒情這點來說,他的技藝還是不錯的。
到了何小平這一代,經濟繁榮,人們的生活質量一再提高,精神方麵的追求不止上了一個檔次。秦箏遇到這樣的盛世,又經過無數個大師名家三十多年不遺餘力的推廣,普及度更高了。
在一些大大小小,正式的、非正式的表演中,也時常能看到秦箏的影子,聽得到或婉轉或激越的箏聲。
可是何家卻在古箏界徹底的邊緣化了。能記得起西安古箏圈子裏還有一家姓何的人,恐怕至少也得在六十歲以上了。
從懂事開始,何修業和何仰止就輪番教育何小平,就是再苦再難何家的箏技也不能失傳。為了這個教育目標能有基本的保障,他們父子兩人簡直像著了魔一樣,各自使出渾身的解數,教何小平這個何家的獨苗彈箏。從這個角度來看,何小平練的絕對是童子功。
有位著名的教育家曾經說過“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如果何修業和何仰止兩人中的任何一個聽過這句話,就應該在給何小平灌輸教育目的之前,先問一問他的興趣,或者說哪怕走走形式,也應該先培養一下他的興趣。
蓋過房的人都知道,根基不牢,再漂亮的房子注定是要倒的。何小平這座“房子”倒的更快,還沒等蓋的漂亮呢,已然倒塌的不成樣子了。現在回頭看看,事情失敗就失敗在興趣的培養上。
如果把爺爺和父親看成兩道強迫何小平學秦箏的枷鎖,那麽十六歲那年爺爺的去世,無疑是去掉了第一道枷鎖。到了二十五歲那一年,父親也去世了,第二道枷鎖跟著消失於無形。
按說何小平已然獲得了徹底的自由,他就是往後餘生再也不碰箏弦,也不會有人說他什麽。然而事實卻並不是這樣,就在父親骨灰盒被埋進陵園的那一刻,他的肩頭突然一沉,明顯感到多了一副擔子。
不管自己對秦箏再沒有興趣,爺爺和父親反複念叨的“就是再苦再難何家的箏技也不能失傳”始終是一句繞不過去的大實話。也是他何小平這一生必須承擔的責任和家族使命。
“哎,我算是做了不肖子孫了……”一想起要傳承家傳技藝的事情,何小平忍不住又是一聲歎息。
母親過世之後,更沒人督促他撥絲弄弦了,他已經有將近七八年沒碰過古箏。要是再這麽下去,不等自己娶回媳婦,生下兒女,家傳的手藝早該忘光了。到時候還怎麽往下傳?豈不是要愧對祖先了!
何小平越想越不是滋味。
下午的時候店裏基本上沒有什麽生意,他看著陳有光又和路邊的幾個蹬三輪的下起了象棋,索性在店裏翻箱倒櫃的忙活了起來。
大概半個小時後,他猛然間抬起頭,才發現父親留給他的那架箏,竟然被他掛在了天花板上。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他想了半天,也沒記起來。不過他還有印象的是,當初開店的時候,為了不至於把手藝忘的一幹二淨,他把箏帶了過來,放在了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