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文藝路還是文藝路嗎

和荀良生互留了聯係方式後,何小平酣暢淋漓的吃完了他那碗葫蘆頭,等到走出齊家老店,他精神狀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路上的各式燈光已經亮了半天了,他望著這些燈光,嘿嘿的笑了兩聲,朝著公交站走去。來的時候他是一路走過來的,現在他不想走了,想坐在公交車上把文藝路南北兩段好好的看一看。

至於閆靜雲這時候在幹啥呢,馬悠悠到底找見了沒有,他也想過,然而他卻不想再想了。天塌了有個子高的頂著,何必自己和自己較勁呢,慫管,慫管!

紅的、綠的、紫的,五彩斑斕的霓虹不斷的投射到公交車玻璃上,也投射到了何小平的臉上。他回望著霓虹,望著一座座高高低低的建築,心中不由自主的想:別看你今天明火大照的,誰知道過了多少年後會是啥樣子?

何小平看的是高樓大廈,其實心裏想的是那些淹沒在霓虹裏的低矮的紅磚牆、五六層高的水泥舊樓。想當年那些家屬院剛建起來的時候,也是整條文藝路的焦點。

人們望著成排的路燈,看著家屬院裏家家戶戶亮起了來的電燈、在電視屏幕前閃爍的熒光,再望著在各個房間裏活動的人影,沒有一個不羨慕,沒有一個不覺得這才是城裏人應該過的生活。

然而,到了現在這些曾經令人無比豔羨的家屬院很快就要拆了。

以家屬院為中心的那個時代,也隻剩下少的可憐的幾縷餘音,看樣子很快就要徹底退出城市曆史的舞台了。

以後肯定是高樓大廈的天下嗎?何小平不敢下這個論斷。不過他時常在想,沒有了這些家屬院,文藝路還是文藝路嗎?

精神上徹底崩潰過後,閆靜雲明顯感到自己渾身都輕鬆了。

今天在那個巷子裏哭鬧的時候,肯定已經傳遍了文藝路的各個角落。她,文藝路小學的閆老師,看起來文靜高雅的閆靜雲,應該徹底被人笑臭了。跟外麵的男人當街吵了起來嘛,能不被人笑醜?

閆靜雲深吸了一口,緩緩的呼了出去。她在夜風裏行走,頭頂上盡是嘩啦啦的樹葉聲。她隻知道自己在人形橫道上走,卻沒留意過具體的位置,和麵對的方向。

算了,已經沒了顏麵,何必再要臉呢……

風把她的頭發撩撥了起來,她的嘴角浮起了笑容。事實上,她的眼角又泛起了淚花,隻是她沒有留意而已。

就在這個時候,閆靜雲又聽到了刺耳的板胡聲,她猛然間停下了腳步,繼而發現自己又走到了茶城附近。

這次她沒有找地方坐下來,而是站在原地靜靜的聆聽。

板胡聲還是像用鈍器鋸木頭一樣,跟音樂沾不上一點邊。本來嘛,這才過了一天時間,根本不可能有太大的變化。

然而,閆靜雲卻聽出了不一樣的感覺。上一次她的思緒飛的十分遙遠,甚至回到了她們那個小家庭剛剛建立時的那些艱難的日子裏。回味過往的點點滴滴,她品咂著苦澀,也回味到了甜蜜。當然了,她還在慌亂中獲得了寧靜和力量。

但是這一次她的腦袋始終空空如也,像是在做著一場塞滿了棉花團的怪夢。不過她依舊聽的很投入。這種莫名其妙的投入,其實是一種逃避。事實上,她把這生澀的板胡聲,當成了疲憊靈魂暫時停泊的港灣,也當成了供自己精神出逃的一扇秘而不宣的小門。

“咳咳!”有人咳嗽了兩聲。

閆靜雲心中一驚,下意識轉頭看了看,立刻看到了一個在黑暗中移動的暗紅色的煙頭。是為茶城守夜的那個人。他正一步步走了過來。

“你也喜歡板胡?”守夜人問,聲音有些沙啞。

“算是吧。”閆靜雲習慣性的點點頭。

“奧。”一個人形輪廓出現在了黑暗與光明的邊緣,緊接著,濃稠的黑暗仿佛融化了一樣,迅速向左右兩側流淌,守夜人那張皺紋縱橫的麵龐顯現了出來。

“你……”閆靜雲本想看清他的樣貌,他的那張臉和整個人在一瞬間又被五光十色的霓虹吞沒了。“你也喜歡板胡嗎?”她問。

“大字不識幾個,我懂個屁!”守夜人似乎自嘲的笑了笑,丟到手裏的煙頭,用腳接連踩了三四下。

隨後,他說:“那是我孫子,是我把他從鄉下接來的。”

“不好好念書嘛,再不學個手藝,以後就成了社會的累贅了。”不等閆靜雲開口,守夜人自顧自說,說完又歎息了一聲。

“原來是你孫子啊,難怪在這裏練習。”閆靜雲幽幽的說。

“他在這裏練跟我沒有關係,人家在他學校呢,隻不過娃叫我逼的比較刻苦而已,嘿嘿。”守夜人似乎笑了兩聲,緊接著問:“你難道不知道對麵就是省藝術職業學院嗎?”

“也難怪,現在還有誰念中專,更別說是培養唱戲的學校了。”守夜人喃喃自語,像是替閆靜雲在做解釋一樣。

“您不能這麽說,是我們粗心,沒有留意過而已。”

閆靜雲雖然也是搞教育的,但是她從事的教育和守夜說的藝術職業教育差別可就大了。不過,作為文藝路的住戶,他是聽說過這條路上有一所專門教人唱秦腔的藝術職業學院的。

然而,說起來有些荒唐的是,這所學校就在茶城正對麵,她不知道往茶城跑了多少回,卻始終不知道這所學校的存在。

“也是的,現在聽戲的人越來越少了,不知道有這麽一所學校,也正常。”守夜人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問:“你是不是那個閆靜雲?”

聽到這話,閆靜雲一愣,眉毛本能的蹙了起來。“是,就是那個閆靜雲。”她想了想,還是回答了守夜人的問話。

“嘴在人家身上長著呢,咱管不住。”守夜人說。

閆靜雲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不過是非曲折咱自己心裏清楚,不是他誰兩句話就能攪渾的。”頓了頓,守夜人的臉仰了起來:“你來了兩回了,能來把我娃這板胡聽兩回,你就不是個壞人。”

“尋娃要緊,其它的都不是事,哎……”

守夜人歎息了一聲,搖了搖,又回到了黑暗裏。

閆靜雲望著重新亮起來的煙頭,嘴巴微微張了張,又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