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歲盡故城煙華(六)
除夕這日,馬圈可謂風波迭起。
中午剛爆出外圍馬彩內幕,隨後中山的公關團隊便緊急出動,發通稿撇清與邵昊英的關係。
通告內容寫得條理清晰,二話不說先甩出證據,證實了宜山馬業在年初發現邵昊英涉及馬彩時,就已經將其請離山光道。
接著開門見山,表明外圍馬彩之時與山光道絕無關涉,已即刻申請相關部門前來檢閱,並請大眾監督舉報。
換言之,我們也是受害者,被邵昊英連累了,如果我們有問題,歡迎大家舉報。
言辭坦**,擲地作金石聲。
官方通稿一出,信與不信的大致五五開,這已經是相當順利的結果。
到了下午兩三點,大家忙著去做年夜飯,罵聲也漸漸歇了,輿論形勢基本穩定。
原遺山在廚房洗著菜,耳機裏還連線周凱文那頭,隨時關注輿情動向,聽到這個結果,算是鬆了口氣。
晏曉灃正等備菜,見他捏著根青菜不動,水還嘩啦啦地流著,忍不住伸手關了水龍頭。
原遺山正聽耳機裏周凱文匯報細則,驀地回轉神,歉意地喚了聲“舅舅”。
舅媽張念念正在另一頭教月光怎麽蒸蟹,不大不小一個廚房擠得滿滿當當。
“有事就去忙。”晏曉灃連揶揄人都溫文爾雅,“在這裏還蠻礙事的。”
原遺山也不推辭,兩手還濕著,剛走出去兩步,身後有人啪嗒啪嗒跟上來,他回過身,月光拿著廚房用紙幫他把手擦幹了,眼神略帶擔憂,仿佛在問,真的沒事嗎?
這樣的關心,他隻在自己發病時見過。
平素她都是克製的,仿佛劃了條界線,要在線內才能與他和平共處。
她不允許自己給出過於濃烈的感情,更不允許全身心地交付依戀與愛。
可是從某一刻起,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心裏最堅硬的疙瘩已隨著今晨“馬彩內幕被爆”消解大半,剩下一點,更因他無條件的諒解而變得柔軟,正因為心懷愧疚,她才有刻下這副小心翼翼、任他拿捏的樣子。
手上幹淨了,他得以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含笑盯了她兩秒,猝不及防垂首吻了吻她的唇。
“謝謝。”
兩人都沒意識到自己正堵在廚房門口,親昵情狀被裏頭的晏曉灃夫婦瞧個正著。
夫婦倆對視一眼,各自忍笑佯作忙碌,餘光卻一直留意著門口那對小情侶的互動。
隻見月光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吻後,耳尖連著後頸瞬間通紅,伸手推在他肩上似要讓他快走,卻連手梢也被握住拿不回來。
原遺山麵上是鮮見的溫柔,神色半笑不笑的,帶著點逗弄,和平素不假辭色、溫儒端方的樣子判若兩人。
月光低著頭小聲說了句什麽,他便彎著身子追過去聽,末了又在她耳後吻了吻,才終於轉身走了。
看著他走出外堂,月光才想起自己在哪,驀地回過身,卻見晏曉灃夫婦倆各自收回視線,混若無事地忙活著。
月光鬆了口氣,繼續進去幫手,下一刻,卻發現張念念之前教她整的那籠蟹,灶上的火依然沒開,和幾分鍾前一模一樣。
她臉上倏地發燙,默不作聲去開了火,將蒸籠蓋上了。
張念念瞧著她羞怯模樣,忍俊不禁:“我還沒見過他那樣。”
月光更是發窘,小聲問:“哪樣?”
“對你那樣啊。”
晏曉灃那頭開了火,炒菜聲嘩嘩地響著,催她們出去。
“蟹蒸上了就出去聊,這裏油煙大。”
張念念朝丈夫揚了揚下巴,挽著月光去裏堂一間客廳坐著。
這間客廳裝潢仍是古樸,隻是與外堂不同,裝了電視,明製坐榻上也添了刺繡的軟裝,坐著舒服多了。
春節晚會前的直播節目要一直延續到晚上八點,張念念開了電視,轉到一台,隻當個背景音聽,要緊事還是和月光聊天。
“你不曉得,曉山頭一回帶他回來的時候,我就瞧著這小子是個難相處的。那時候他才幾歲?五六歲的小孩子,說話一板一眼,老氣橫秋。”
說到這兒,張念念臉上的笑退了一些,歎道:“曉山去了之後,我就聽說他父親要帶他來內陸,我想那好啊,同我們見麵也方便,誰知道那之後有五六年,原晉中都沒帶他回來過。”
可他看起來和外公這邊卻很親。月光眨了眨眼:“那他……”
“他長到十七八的時候,就搬出去自己住了,那之後,才知道時常回蘇城看他外公。”
默了片刻,月光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他父親……為什麽不帶他回來?”
張念念神色一時凝重,月光以為自己問錯話,正惴惴不安,張念念卻又轉為一笑,溫和地拍了拍她手背:“他這樣不好的,悶葫蘆一個,什麽事都不同人開口。你多問問他,讓他告訴你吧。”
廚房那頭傳來晏曉灃聲音,喊她回去幫手,張念念便起身:“你在這裏休息,不用非得進廚房,看你表姐在樓上躲閑,我叫她下來幹活。”
月光還要跟著起身,張念念佯作不悅衝她搖搖頭,又笑了:“我讓遺山過來陪你,來者是客,老在廚房裏成什麽樣子。”
頓了頓,到底沒忍住吐槽:“況且你又是個沒下過廚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月光隻得老老實實坐在榻上看電視。
沒一會兒,原遺山就掀簾進來,紫檀珠簾相撞,音色並不脆,卻有種克製的悅耳。
她抬眸,見他走過來坐到榻上,又不由分說將她抱到腿上麵對麵地坐著。
她有些抗拒地伸手抵在他胸口,不由頻頻往門口望:“這樣不好。”
下一刻卻被他按住後頸,額頭輕輕撞在他寒意未褪的肩膀。
“邵昊英逃了。”他低聲說。
這下,月光沒再掙紮,下意識地伸手摟住他脖子,將臉貼在他頸側,乖乖任他抱著。
“那……”
“多半是急著出境。”他說,“邵家並不幹淨,他敢做這麽大的外圍投注,或許因受家裏耳濡目染,才無所顧忌。如今事發,他一個被抓,是拔出蘿卜帶出泥,邵家恐怕也無法輕易善了。”
沒想到還會牽涉出更多,其後的發展早已超出月光的預期,她收緊手臂,莫名有些不安。
“我不想他逃。”
“好。”
月光驀地鬆開手臂,撤開一段距離,與他對視。
望見她眼底的不可置信,原遺山反倒笑了一笑:“怎麽這樣看著我?”
月光張了張口,啞然半晌,低聲說:“總覺得,好像我說什麽,你都會說好,我要做什麽,你都會答應。”
原遺山垂眸,若有所思道:“你這麽說也沒錯。”
“為什麽?”
他在小丫頭麵上找出了惶惑,才覺不對勁,摟著她後腰的手抬起,順著脊背捋了捋,放緩語氣說:“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很沒道理。”她鼻頭發酸,“突然對我這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