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往事淒涼歎(六)

時光拉回至現在。

“那天晚上,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我房間裏?”

月光怔然注視著對話框中的問題,直至手機屏幕倏然暗去。

與此同時,全場掌聲雷動。

月光驀地回過神來,抬起頭,原遺山已結束講話,正從台上下來。

講話的過程裏,原遺山一直在留意月光。

小丫頭垂頭看手機看得出神,直到他下台,才抬眸迎上他的視線。

原遺山落座後,用掌心覆住她攥著手機的、略帶僵硬的手背。

月光轉頭看他,動了動唇:“其實……”

像是看破她心底所想,原遺山凝視她的眼,視線和語氣一般溫柔:“不用急著回答。”

頓了一下,又道:“我們有很長時間,可以慢慢想。”

月光無聲鬆了口氣,垂下頭來。

抽獎環節一結束,原遺山就早早帶她離場,雖仍沒能堅持同樂到最後,卻好過之前露麵十分鍾就消失。

車子泊在了地下,原遺山打開副駕駛的門,看著月光坐進去,又抖開外套披在她身上,才關上門,轉身繞回駕駛位。

付思與經紀人就是這時候出現在了視線裏,步履匆匆地朝著他過來。

“原先生……”

原遺山頓住腳,幾不可見皺了皺眉。

付思的經紀人已經率先露出驚訝神色。

“這麽巧?我和付思正好也要走了。”經紀人堆出笑來,“思思,還不快謝謝這次原先生的邀請。”

地庫溫度極低,時有寒風吹過,付思身著禮裙,大衣竟隻搭在手肘沒穿,也因之露出纖長脖頸,以及**的大片雪白皮膚。

動人顏色,透過擋風玻璃,悉數落在月光眼底。

月光沉默地掃過付思此刻端莊優雅的身姿,這副嘴臉,與單獨麵對她時截然不同。

誰說過,身居高位的人,麵對的永遠是善意與溫柔。

她抖開黑色羽絨服,上拉直至蓋住頭臉,陷入一片漆黑的暖意裏,閉上了眼。

原遺山立在原地,隻覺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兒撲麵而來,嗆得他下意識後退半步。

付思伸出的手也因無人接應而變得尷尬起來,她難以置信地抬眸,卻見原遺山禮節性地朝她們點了點頭,竟一言不發拉開車門,坐進駕駛位。

車子啟動,轟轟的聲響似在提醒擋在前方的兩人讓路。

付思猶自僵立原地,不願相信原遺山麵上露出的那絲淡漠與厭憎是朝著自己。

經紀人扯了她一把,黑色賓利霎時經過前方,駛離視線。

原遺山開著車,月光窩在副駕駛裹著羽絨服睡覺,也不知道有沒有睡著。

付思這樣的人,從前不是沒有。

隻是一直以來周凱文都與他形影不離,許多雜事到不了他麵前,已經被周凱文處理掉了。

病況轉好後,他一心要與小丫頭二人世界培養感情,自然不好再帶著周凱文在身邊。

原遺山偏頭,看著被羽絨服蓋住的人,彎唇笑了笑。

這樣的戲碼,也不知她有沒有往心裏去。

看她眼不見心不煩的模樣,或許也不會放在心上。

快到家時他接了個電話,餘光瞥見小丫頭探出頭來,不由挑了下眉。

原來是裝睡。

他惜字如金地發出了幾個單音節,沒透露出任何信息,掛斷後,小丫頭已經坐直了眼巴巴地看著他。

他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說:“吳喜成抓到了。”

月光茫然片刻,動了動唇,什麽也沒說。

原遺山把車直接開回武定路的澱川名府,月光一路上都魂不守舍,下了車才發現進了狼窩,想要說什麽,又被男人直接牽著手進了門。

那點微弱的抗議也便消弭無聲。

她立在門口,不知為何感到局促。明明之前醉酒時來過,更住過。

怔愣時,原遺山已經脫了外套,回轉身拿出拖鞋來,蹲在她跟前。

他伸出手,她下意識退了半步,有點震驚地看著他。

“你幹什麽?”

“鞋子脫了。”

“我自己會。”

他將手撐在膝頭,仰麵,帶著一點笑意似的:“我知道。”

她被看得耳後滾燙,生怕他再動手,連忙自己去蹭掉腳上的蕾絲帆布鞋,因為倉促,用鞋跟去踩另一隻鞋的時候沒站穩,往前踉蹌了一步,原遺山忙起身,任她撞進懷裏抱住。

他裏頭穿了件淡藍色毛衣,暖洋洋地將她接著,臉蛋擦過浮起的羊絨,激起一陣癢與心悸。

月光頰邊紅透,聽到他喉嚨裏發出低低笑意,抵住他胸口的手忍不住攥成拳打了一下。

“嘶——”

原遺山皺起眉,她又懊悔起來,抬眸追著視線望過去:“對不起,是不是很疼?”

他隻是不錯眼地凝視她,擁著脊背的手慢慢收緊了,似要將她按進骨頭裏。

有些痛,她卻沒吭聲。

溫柔的啜吻落在唇畔,又向上來到鼻尖,最後停在眉心。

他用力將她往上抱了一下,低聲說:“鞋。”

她下意識聽話地踢掉鞋子,踩到他腳背上,羽絨服不知何時掉落在地,那身禮裙側腰的拉鏈被輕輕拽動,她按住他手背,第一反應卻是:“你怎麽知道拉鏈在這兒?”

他失笑,拱起身子,無可奈何將頭埋在她頸窩,呼出來的熱氣灼燙了鎖骨的皮膚。

經驗。

這種字眼他自然不會出口,豈非在大煞風景。

想了想,隻得直起身定定瞧她半晌,看那雙透徹的眼睛裏裝滿了自己,而後無言地以眼神勾勒她玲瓏的臉龐,從秀麗高挺的鼻子,到那張殷紅的嘴唇。

“想吻你。”

她怔怔地“哦”一聲。

片刻後回過神來:“你在征求我同意?”

“想每天都能吻你。”他眼神溫柔得要命,“這樣抱著你。”

“你想喝的奶茶我有準備,家鄉菜也隨時都能吃到。這裏的安保設施一流,你不用擔心人身安全。如果晚上做了噩夢,我就在你身邊隨時哄你醒過來。你要去山光道上班,我起早送你過去,順便看看你負責的馬,晚上我會去接你回家,帶你吃大餐,然後開車在那條橫跨南港的大橋上兜風。”

“我想早晚都能說句愛你,把虧欠的三年……或許不止,都能一點點補全。”

“那樣總有一天你會看到你在我心裏的樣子,沒有今天的局促,沒有我隨時會轉身的懷疑,也沒有患得患失。”

“上次求婚太匆忙了,你沒準備好,我也沒有。這次我想慢慢來。”

“小月亮,你願不願意搬過來和我一起生活?”

月光長久地靜默著。他們之間最根本的問題解決了嗎?似乎還沒有。

地上的羽絨服外套裏有著能令邵昊英大傷元氣的證據,就在回來的路上她還在想,要通過哪家媒體來營銷這件事會比較有效果。

而他抓到了吳喜成的舉動,也在明白地告訴她,他至少作出了要成為她後盾的姿態。不管結果如何,他至少嚐試過。

對她來說其實已經夠了。

她選擇回來海市,所有的原因和意圖,都與原遺山無關。

他的妄想症,他遲來的告白,以及他此刻不假思索傾訴的愛,全在計劃之外。

可他又那樣殘忍地坦陳了他與她之間永遠隔著天塹的事實,他親口說出不曾直麵感情的原因:齊大非偶,古有明訓。

她又何嚐不知。

可是,俯仰之間,林林總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一股沒來由的熱流汩汩**在心口。

她想起初見時他極盡克製的那句,“所有人都和我說你死了”。

想起山光道相遇,他沉默地走在她身後;想起拍賣會上他神兵天降,卻又隻為交換她的一點時間,因為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到別的機會與她產生關聯。

他病發時如紙一般的臉,恍惚後拽著她的手,反複以視線確認她的真假,以及,他不留退路地向她衝動求婚後,眼底充斥的後悔,都像一根根釘子,於時間的洪流裏,隨浪鑿進她磐石般的心。

明明她回來,隻是為了替奧敦尋個公道,也讓自己走出糾纏了三年的噩夢而已。

被她無數次忽視、否認掉的,卻是噩夢的片段裏,也曾有原遺山轉身離開,任她呼喚無果的冷酷身影。

計劃之外的,或許也有可能是一場饋贈。

她眼眶泛紅,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踮腳湊到他耳邊。

“說好了,如果要轉身,這次讓我先。”

呢喃般的語聲觸碰耳廓的汗毛,脊背連同頭皮一齊過電一般麻痹了知覺。

過了好久,他才收緊手臂,將她的首肯一並納入懷中,啞聲道:“再也不會轉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