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往事淒涼歎(四)
而在真實的時間線上,二十歲的月光,也曾與原遺山做過一夜的有情人。
仿似以身外身,做了場夢中夢。
夢醒後,月光看著原遺山的睡顏,撿起衣服,倉惶逃離。
黎明來臨前的幾個小時裏,她坐在無人經過的安全樓道,抱緊膝蓋,無聲飲泣。
為終於向自己低頭坦誠的愛,和自暴自棄交付身心後,胸中的無盡悲涼。
月光因看不到明天而萬念俱灰。
不敢想象邵昊英的死訊傳來,原遺山會如何對她,更不敢奢求餘生還有自由的可能。
在絕對的權勢麵前,沒人願意聆聽她的委屈和無奈。人們隻會說,看,那個髒心爛肺的騎手,她殺了邵家二公子。
這座繁華城池裏,任是軟紅十丈,紙醉金迷,卻又與她有什麽關係。
隻她一人,有如泛梗飄萍。
無根的人,到底要如何毫無憑據地前行?不過存著一口氣在苦苦支撐。
從前那口氣來自原遺山,可現在呢?
她早已失去他。連最初那點另眼相看的溫柔,都在他劃下界限後,終成罕有。
可或許,或許。
昨夜的溫存,會否有一霎是真的。
他會否對她也有過一點悸動之外的愛或憐惜,若是有,這一點點愛,又能否讓他堅定地成為她的退路。
月光怔怔地抬起頭,樓道狹窄的天窗照落一線日光。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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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透過薄紗窗簾,映出夢中紅彤彤的世界。
原遺山閉著眼,以手背遮擋,片刻後,眉頭微鎖,終於還是張開眼。
而後,陷入片刻茫然。
套房的主臥裝潢華貴,是今宵一貫的低級趣味。
他從Kingsize的大**坐起身,看到壁上那幅雷諾阿的《FlowersinaVase》,花枝錯雜地塞進陶瓶中,綠意蔥蘢,黃白的淡色係裏,唯有幾點紅藍,不規則地綴在其中。
以那副畫為背景,腦海中浮現出模糊的片段,他將女孩按在畫框旁,吻上瑰色的唇,而身後的花枝鮮活欲動。
他驀地從**下來,**的背隱隱傳來刺痛,視線掃過地上的狼藉:鞋子東一隻西一隻地散落兩地,衣服自臥室門口一路掉落到床邊,他當然知道發生過什麽,宿醉後的頭痛欲裂阻止他繼續回想。
他沉默地回過頭,在滿是褶皺的床褥上,撚起一根漆黑的,柔亮的頭發。
臥室門虛掩著,是誰離開後忘記關嚴。
客廳傳來窸窣的聲響。
原遺山推開門,卻見到一個女孩身著浴袍,從客臥的浴室裏出來。
“原先生。”
駱綺雯長發披散雙肩,眼眶微紅,喚了這一句,便再無下文,隻楚楚可憐地盯著他看。
原遺山意外地抬了抬眉。
駱綺雯被分手時,原遺山是闡明過各種利害來警告的,她安生了一段時間,卻仍不死心。
不過給原遺山做了回幌子,也足夠她平步青雲,成了如今小紅的歌手,那如果……她能站在原遺山身旁呢?
妄念一生,欲壑難填。
她查到原遺山常去的幾處會所,唯獨今宵頗是魚龍混雜,她很輕易就買通裏頭一個侍應,以便之後原遺山去的時候,她能適時“偶遇”。
這次她是在夜裏跑通告時收到了信兒,得知原遺山竟醉酒,還留宿今宵的套房,便在清晨匆忙趕來。
卻沒想到,電梯門一開,她就遙遙看到那件套房的門開了,一個女孩衣衫淩亂,甚至還沒來得及穿上懷裏抱著的衛衣和外套,背心沒能遮蔽住的肩背上布滿痕跡,令人浮想聯翩。
她窸窸窣窣溜出來,疾步走向安全通道,須臾,消失在樓梯間裏。
駱綺雯一時怔住,不過瞬息,心念電轉間,她上前推開未關緊的套房大門,走了進去。
之後,便有了原遺山走出臥室看到的這一幕。
駱綺雯心內的算盤劈啪作響,她是在賭,賭那神色匆忙的女孩離開是因為不願透露身份,更賭原遺山醉酒後,根本不記得與誰一夜春宵。
某種程度上來說,她賭贏了。
原遺山的確斷了片。
可她也輸了。
因為在短暫的沉默後,原遺山臉上露出與平素判若兩人的、毫不掩飾嘲諷的冷笑,充滿了厭煩和惡意。
不在人前,原遺山沒再做君子:“想和我說昨晚是你?”
在駱綺雯極度緊張地判斷自己是否該點頭時,原遺山輕描淡寫接著道:“醫生會來給你做個檢查。”
駱綺雯一時沒反應過來,脫口問道:“查什麽?”
他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她,說了句“沒做措施”,而後又眯了眯眼睛,問道:“還是你想解釋,你剛剛已經把證據都洗掉了?”
幾乎是**裸的羞辱。
駱綺雯麵上血色盡失,抓著浴袍刻意撥散的領口,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看著他,猶如看一個血口獠牙的怪物。
一直以來他在她麵前都翩翩君子,她以為他從不碰她,是因為顧忌著她年少,又或是,他本就十足紳士。
可當這一刻他露出嶙峋生刺的內裏,她才終於意識到,原來他是不屑。
因為覺得她不配,所以才連碰一碰都不屑。
她是否說了謊,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因為無論是真的還是假的,他都會如此冷漠地審視她,再作出這個冷靜而殘酷的決定——請個醫生來檢查。
駱綺雯麻木地站在原地,腦子嗡嗡作響,而原遺山已經撥通了電話,是要請醫生過來的意思。
“不要!”
駱綺雯嘶聲出口,才察覺嗓子啞得厲害,她顫抖地搖了搖頭,因為恐懼接下來可能會麵臨的更大的羞辱,決定及時止損。
“原先生,不用了。是我不該出現在這裏,我……我馬上就離開。”
原遺山維持舉著電話的姿勢,那頭不敢催促,耐心等待著,聽到原遺山似乎在對誰說話。
語氣冰冷。
“想好了?如果檢查後無誤,你可以得到補償。”
就在這時,門鈴聲響起,原遺山皺了皺眉,選擇暫時結束對話,走去玄關。
握住把手,拉開門,隨著動作,月光的臉慢慢出現在視線裏。
凍得通紅的鼻尖,腫起的眼睛,以及顏色鮮豔的紅唇,仿佛當頭一棒,鑿得他猝不及防。
他扶著門,脊背僵硬,瞬也不瞬地垂眸逼視她的眼。
隻要她開口,他什麽都承認,什麽都答應,心底劃定的界限若已經被自己親手毀掉,他還要管什麽齊大非偶,高明之家。
原遺山定定看著她,直到她開口,澆熄他所有沸騰的荒唐念頭。
“我是來請辭的。”
又是迎頭一棒,他的心情猶如過山車,上一秒還在峰頂,這一秒已跌落穀底。
昨夜是不是她早已被拋之腦後,隻剩下一個念頭令他理智盡失。
她說她要走了。
她要離開他。
傷人的話不經思索出口,看到她慘白的臉,懊悔已遲。他渾身冰涼,思索著昨夜從哪一瞬開始失掉記憶,她出現在這裏,究竟是巧合,還是其它。
直到月光轉身離開,而他竟找不到任何一個理由將她留住。
轉過身,他緊鎖眉頭,陷入混亂,沒發現駱綺雯的眼底竟充滿對他的憐憫。
此刻,駱綺雯心內的痛苦減輕了大半。
因為發現這個適才還高高在上,殘忍對待自己的矜貴男人,竟連如何挽留心上人都不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