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往事淒涼歎(二)
衛哲因策騎滿江紅失利,被邵昊英折磨,不湊巧,她就是在那一天,赴了邵昊英的約,誤入地室,目睹了一切。
滿江紅本來是應該死的。可因為月光的誤入,這個小插曲反倒引起邵昊英的興趣。
他和月光打了個賭。
如果她願意策騎滿江紅,在時限內拿到頭馬,滿江紅就不用死,衛哲,他也會放一馬。
一人一馬的命運,忽然落在她一念之間。
地室很冷,空間寬闊,幾乎與樓上別墅的構造相差無幾,四處陳列著風幹的動物頭顱,她看到掛在牆上的一個馬頭標本,正空洞地瞪大眼睛,與她對視。
地上爛泥般攤著的人,卻在聽到邵昊英提議的同時,煥發出最後的生機來。
他張開眼,掙紮著朝前爬了寸許,伸出的手徒勞張開,又被人狠狠踩住,不叫他再動。
可她仍是聽清了衛哲喉嚨裏發出的嘶聲。
不是為了自己。
“求你……給滿江紅一次機會。求求你……它有潛力,它能跑……”
多荒誕的場景。
真正的馬主下達了必死的命令,而作為“外人”的騎師,卻在絕境下,因一個渺茫的希望懇求她,救救這匹馬。
她想到奧敦圖婭。
想如果有朝一日遇到這樣的抉擇,她會如何去選。她想她會如衛哲一般,竭盡全力,隻為了換它活著。
她怎能不應。
她不能不應。
那之後,每每同滿江紅出戰,她總會收到邵昊英的電話。
“一開始隻是警告我賽季就要結束,他需要看到成績。後來他偶爾會試圖約我見麵,都被我以備賽為由婉拒。我沒問過衛哲的去向,他主動和我提起,說已經安排妥善,讓我不要以為他是窮凶極惡之徒。”
“‘隻是給他個教訓罷了’,他這樣解釋那天我看到的一切。我隻能裝作,什麽都沒聽過,沒見過而已。那時候我隻是隱約察覺到,他對我似乎有別的想法,可因為我常出入在人員紛雜的競馬場,也許是顧忌著處處都是耳目,隻要他有所動作,就會傳到原遺山那裏去,他沒有私下見過我。”
“所以我不明白,在我被萬人唾棄的時候,他為什麽要做出這樣極端的事來,他把我圈禁在他的地室裏,又到底想要幹什麽。”
說到這裏,月光沉默下來,眉眼沉沉,唇角顫抖了一霎,便用牙齒狠狠咬住,似乎在克製渾身的顫栗。
而利少榮已經明白,她遭遇了什麽。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所圖無非如是。
利少榮渾身的血都在逆流,冰冷得連指尖都僵硬起來。
片刻後,月光平複心緒,安慰地衝他搖了搖頭。
“他沒得逞。”
邵昊英將她視作原遺山的玩物。從一開始就是。
對原遺山,他忌憚,卻更嫉恨。
“他養了這麽個漂亮玩意兒,卻棄若敝履,果然是原遺山能幹得出來的事。”
“你以為他會護你到底,但他沒有。他就這樣任憑你被流言踐踏,積毀銷骨。事到如今,你還在期待什麽呢?”
他狀似冷靜,眼底淬著毒液,開口便是對她的輕視,對原遺山的詆毀,他要她做自己的玩物,像滿江紅一樣,想她死,她就得死。
她想起在聯大念書時,中文老師教她那句古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她的漂亮皮囊,是造成這一切的原罪。
而她在這個大城市裏舉目無親,毫無背景,則是她遭遇所有不幸的導火索。
身居高位的男人,總以為他們動動手指,就可以輕易擺布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漂亮女孩。
她想起當年的原遺山——他提出要帶走她的時候,會不會也是一樣高高在上、勢在必得的心情?
或許吧。
可這一次她不會任人擺布了。
第二天,她在人送飯進來時,撂倒了對方,逃到樓上,未及出門,外麵的保鏢已經被驚動,魚貫而入,而她慌不擇路躲進廚房。
他們在廚房裏打了一架,四下狼藉,她知道走不了,偷偷藏起一塊碎掉的瓷片,被重新帶回地室的臥房。
邵昊英很快就聞訊趕了回來,她的反抗給了他借口,他嚐試施暴,卻不知她等待的,就是他撕下麵具的這一刻。
她在等他近身,和他同歸於盡。
“我用藏起的碎瓷片,割破了他脖子上的動脈。”
這樣的殺人技,紮什沒有教過她。
或許人在走投無路之下,使出什麽樣的招數,都不算稀奇。
所有人都衝進來救人,邵昊英命在旦夕,她似乎被遺忘在一旁,混亂中,她逃脫保鏢的監視,終於跌跌撞撞離開邵昊英的那棟別墅。
她慌不擇路地上了計程車,忘記劃破的掌心還淌著血,手機不在,她下車奔到中山集團,因著衣服淩亂,神色慌張,被前台當作古怪的人攔住。
等報出原遺山的名字,卻更被認為是想要攀附的瘋子。
在前台的冷眼和周圍人的漠視中,她忽然明白,原來隻要他不想,她就永遠沒資格見到她。
最初的悸動,在旁人看來不過是帶著目的的妄想,因為他高高在上,有著她畢其一生都無法企及的權力、財富,地位。
像邵昊英說的那樣,她不過是他心血**帶回海市來養的一個“漂亮玩意兒”。
或許從原遺山的角度來看,他的疏遠、忽視,邵昊英口中的“棄若敝履”,卻已經是他給予的最大的善意了。
至少,他不曾想過占有她。隻是隔著一段距離,像欣賞展櫃上的收藏品般,看她怎樣筋疲力竭,隻為了成為他想象裏的那個和奧敦圖婭完美契合的騎師。
她來到這裏,從來都不是自願,更不是為了自己,她所有的努力和奔赴都不過,是他最初萌生的一個念頭,一點希冀。
她就是這樣,為了旁人的“想要”,不得已背井離鄉,受盡白眼,被視作玩物,被脅迫,被欺辱,被施暴——直至被逼成一個殺人者。
邵昊英死了嗎?
她走了神,退後兩步,茫然立在人來人往的辦公樓大堂。
直到薇薇安正好從樓上下來,路過大堂,一眼瞥見了她。
“月光?”
她轉過頭,看到薇薇安的刹那,眼眶便紅透了。
“發生什麽了?”薇薇安打量一番她狼狽的情狀,視線頓在她還在流血的手掌,“你的手怎麽了?”
“原遺山呢?”
薇薇安看到她眼底的迫切,動了動唇,將所有困惑咽回去。
“他今晚才飛機落地,但約了張錦棠在今宵……你急著找原先生有事?”
她雙眼無神地掃過薇薇安的臉,又落在不知名的某處,欲言又止地攥緊了手。
因用了力,血順著指縫低落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前台心疼地“嘶”了一聲,正要出言警告,月光卻說句“知道了”,轉身離開。
薇薇安愣住片刻,眼睜睜看著她疾步消失在視線裏,追了兩步,小丫頭的背影閃過拐角,消失在車水馬龍之間。
心驀地提起,薇薇安立刻拿出手機給她打電話,卻是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