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舊識分飛燕(五)
喧鬧的包房裏,一邊擱著麻將桌,幾人圍坐,正打得熱火朝天。
KTV充作背景音,正放著一首粵語老歌,《大會堂演奏廳》,似乎是哪個陪酒的女郎點的,才唱了兩句,就被幾個紈絝罵得不敢吭氣。
“閉嘴吧。”
“喂你會不會唱啊,切掉!”
……
女郎哪還敢開口,訕訕地退到一側,可眾人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任背景音放著,卻無人去理。
利少坤慵懶地坐在沙發裏,指間夾著煙,昏暗裏,微紅的一點光隨著動作晃動。
靠著他手臂的女孩緊挨著他坐,溫順地將頭靠在他肩上,長發垂落,仍能見明豔動人的側臉。
利少坤拿煙的手繞在她脖頸,掐了一把女孩頰上的軟肉。
沒怎麽用力,卻仍令她吃痛抬起頭來。
“綺雯,去唱。”
聞言,駱綺雯驀地僵硬住,望進男人的眼,起先的驚詫和不甘,卻因對方的沉默,漸漸轉為妥協。
她勉強撐出一個笑來:“好。”
牌桌那頭見駱綺雯站起來,連牌都不急著打了,紛紛吹起口哨。
“行啊利少,能讓咱們大明星一展歌喉——”
“駱小姐放心開嗓,咱們絕對給麵子!”
駱綺雯巧笑倩兮,朝諸人客客氣氣道了謝,走到屏幕近處,撿起話筒來。
專業歌手,一開腔自是不同凡響。
幾波人顧著玩,雖沒怎麽細聽,卻也懂得這位利家大少的新歡唱得不錯。
麻將桌上,一人剛聽了牌,正高興,下家忽然打了個岔,指了指包房另一角。
正是利少坤坐著的地方。
而就在離利少坤不遠的沙發上,一個人四仰八叉地倒在那兒,似乎在呼呼大睡。
“那個利少榮到底喝了多少?半天沒動靜了,不會出什麽事兒吧?”
“想什麽呢?少坤今天既然帶那個便宜弟弟出來玩兒,當然會看著,否則出了事不還是得少坤擔著?”
頓了頓,先前聽了牌那人不耐煩道:“一個野種,也值得少坤費心思——不過是二房趁老爺子病著鬧了一出,才連累少坤成日帶著這麽個草包。”
幾人對好友利少坤那位便宜弟弟嗤之以鼻,聊了兩句,便繼續打牌。
睡著的利少榮似乎無知無覺,陪在邊上的女郎歎了口氣,朝利少坤嬌嗔抱怨。
“也真是的,不就是玩兒個骰子,怎麽還睡著了,真掃興。”
另一名女郎道:“他睡他的,反正他上把輸了得聽咱們的,剛剛電話也打了,大不了下一輪不算他。”
“不過他手機裏那個置頂聯係人和他什麽關係啊?”
“是個女的,估計關係不一般。”
“那她接了電話就能來?”
“誰知道呢,反正圖個樂子。來更好,不來也罷。”
幾名陪酒女郎看熱鬧不嫌事大,先前也是她們硬要扯著利少榮這個“新麵孔”玩遊戲,擲骰子輸了就得在手機聯係人裏挑人打電話。
利少坤雖坐在邊兒上,卻沒人敢去招惹,可他看了全程,也隻由著她們去鬧。
女郎們見“大哥”都不阻止,就更來勁,連著灌了利少榮好幾杯酒。
利少榮也不知怎地,來者不拒,喝到後來便成了現在的樣子。
正嘰嘰喳喳議論著接電話的人到底來還是不來,就在這時候,包房的門開了。
-
月光推門進來之前,心裏做過無數不好的預設。
可親眼見著裏頭一片烏煙瘴氣、歡聲笑語,卻又鬆了口氣。
昏暗的照明裏,她迅速掃視了整個包房,最後確認,是找樂子的地方沒錯,卻還沒到五毒俱全。
利少榮該是安全。
可是……人呢?
“誰啊?”
見侍者把陌生人帶進來,率先給出反應的是打麻將那幾個,不耐煩地揚頭喊了一句,等瞧見微光裏那明麗如畫的一張臉,又登時啞了。
剩下的人也多被美色迷惑,聲音都輕了個八度。
“這是……誰叫來的朋友?”
月光清冽的眸子望過來,不閃不避。
“誰用利少榮手機給我打了電話?”
女郎們原本還在還在懵逼,以為是誰叫來的伴兒。
畢竟這個場子,連駱綺雯那樣的人都肯屈尊過來。
而眼前這個女孩,顏色更在駱綺雯之上,生得一張如畫的電影臉,深眸高鼻,混血似的黃金比例,卻又不至於讓人覺得異域風情強烈。
雖打扮樸素,不施脂粉,但架不住人家底子好,根本用不著多加鉛華,畫蛇添足。
可聽了月光開口,一眾人立刻就悟了。
合著這是……利少榮那個二房子的姘頭?
真是暴殄天物啊。
紈絝們連牌也不打了,摩拳擦掌琢磨著要救這個天仙兒出火坑,其中一個才要過去搭話,就見月光目不斜視,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直奔沙發上睡成死豬的利少榮去了。
沙發緊挨著一條長幾,她走進沙發與矮幾間的縫隙,女郎們下意識散開來,狹窄的過道裏卻仍有一雙腿堵在那兒,似乎並無讓路的意思。
月光站住腳,朝那雙腿的主人望過去。
與利少榮有三分相似的一張臉,輪廓溫潤,斯文白淨的樣子,眉與眼都極端正,唇形幾乎與利少榮一個模子刻出來般,是唇角自然向上的仰月唇。
隻是氣質卻截然相反。
利少榮的少年氣,在他身上幾乎**然無存。
這男人的端正、沉鬱,令她莫名想起原遺山。
可他們明明是完全不相似的兩個人。
“這位先生,能不能讓我過去?我是利少榮的朋友。”
直到這句話落了地,眼前的男人都不曾抬頭看她一眼,指間香煙燃盡,一抬手,便有人將煙灰缸遞過來。
月光沉默地注視他碾滅了煙頭,他才往後靠了一下,抱著肩抬眸看了她一眼。
“少榮的朋友?”利少坤笑了一下,“所以是來玩兒的?”
月光感覺到眼前這個人似乎不太友善。
沉眉,見利少榮始終蜷在沙發上,不知是喝多了睡去,抑或是吃了什麽東西才沒有意識,起先那點“利少榮應該不會有什麽事”的判斷,已然動搖。
“我來帶他走。”
這話一出口,周圍原是靜靜豎著耳朵挺熱鬧的人哄堂大笑。
麻將桌上陰陽怪氣飄過來一句話:“你是哪位,要把人從他大哥手裏帶走?”
月光怔了怔,看向利少坤,他微微勾唇,似是同樣感到好笑。
“抱歉,利先生。”她忖了忖,道,“我想他睡在這裏可能也不太舒服。”
利少坤揚眉,笑著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接著看了眼近處人事不省的利少榮,站起來探身過去,抬手在他臉上招呼了兩巴掌。
力道不重,動作卻羞辱。
月光臉色變了,跟著上前一步,未及開口,利少榮竟真被拍醒了。
一睜眼先瞧見的,竟不是就在跟前的利少坤,而是他身後露出半張臉的月光。
“你怎麽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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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少榮回國時,月光還在千葉忙著G1賽事。
這也是為什麽,他肯在冷戰許久後,終於拉下臉麵主動聯絡她。
他原以為隻要回了國,或許就能回到他們在澳洲時的光景,卻沒想到,原遺山橫插一腳不說,月光居然也坦誠自己愛原遺山,徹徹底底“背叛”了他。
利少榮救了月光,三年來朝夕與共,不是沒有私心。
可因為種種顧忌,心意一直隱而不發,怎知會換來這樣的結局。
從機場出來,看到月光發的微信,他又惱又氣,恨不能立刻飛去日本質問一番。
就在這時候,有人上前打斷了他的計劃。
“二少,大公子等你很久了。”
利少榮驚醒一般,抬起頭。
視線越過麵前西裝革履的某位助手,準確地鎖定了外麵停著的那一輛幻影。
標誌性的車牌號,讓他一眼認出,這是長房嫡子、他大哥利少坤的車。
利少坤來了?
……不太對勁。
他自小被利少坤壓一頭,同是姓利,兄弟倆在家族中的地位卻天差地別。
別說兄友弟恭,他打小去利家大宅的機會都寥寥無幾,但凡在家族聚會的場合碰上了,利少坤稍微點頭示意,都能讓年少時的他受寵若驚。
利慶鴻老爺子早早就把尊卑觀念深植在利少榮腦子裏,容不得他生出二心。
自幼,利少坤三個字在他麵前就是尊,他不單要低頭,往後還要為能進利家的大門對他巴結討好。
等到漸漸大了,利少榮才意識到這種關係有多麽扭曲。
他開始用非常幼稚的方式表達抗議,花天酒地吃喝玩樂,以為能引起利慶鴻的注意,到頭來卻隻是讓何曼跟著蒙羞。
每次搞出事端來,利慶鴻甚至連他的麵都懶得見,罵的也不是他,而是何曼。
他回家來被何曼歇斯底裏一通發作,才明白自己有多蠢,多可笑。
在那金光閃閃的利家大宅麵前,他什麽都不是。
這個認知被所謂的利家人硬生生刻在他骨子裏,他忘不了,也不敢忘。
所以刻下,利少榮才渾身發毛。
高高在上的真太子利少坤又親自來機場接他,這種待遇前所未有。
就連當年他帶著月光出國時,送機的人都隻是老爺子手底下的助手。
車門打開,他規規矩矩喚了聲“大哥”,矮身坐到利少坤身邊。
“爸爸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