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算得失(一)
對方說話時似乎經過變聲處理,伴著電流聲,顯得十分失真。
她用鼻子“嗯”一聲。
“繼續跟。”
對方答應下來,很微妙地沉默了兩秒,又問:“就隻是跟著?”
“不然你還要怎樣?”月光扯了扯唇角,略有失笑,“我不殺人也不放火,你到時候多拍點素材,照著我給的地址發過去就行了。”
“好。再聯絡。”
對方說著,又報了一串號碼出來,月光在心裏暗暗默下,說聲記住了,那頭就掛斷電話。
就是這時候,一陣推背感猛地襲來。
耳際傳來哐當一聲巨響,原本行駛在這條近乎安靜的巷道裏的車子猛地被撞向前,幾乎要衝向百米外那一條車水馬龍的主路!
五十米,十米——她在眩暈中狂打方向盤,車頭急轉向右,衝入空無一人的人行路,直至觸壁而停。
大口大口的呼吸也無法消除這一霎的恐懼。
月光驚魂未定,緩了片刻,推門下車來,卻隻能看到一輛陌生牌照的車子疾行而去,消失在視線遠處。
她摸出電話打給保險公司,同時四下張望了一番,發現這裏竟然是一個監控死角。
與保險公司的通話結束,沒過幾秒,原遺山的電話就長了眼睛似的撥進來。
“上車,我讓人送你去醫院。”
肋下被撞得不輕,月光按住痛處,回過頭。
不遠處一部十分不起眼的車子緩緩停在她的車後頭。
她這麽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整個車屁股都被撞癟了,可見肇事逃逸那人究竟有多少“故意”在裏頭。
原遺山派人跟她不是一天兩天,怕她察覺,保鏢的車跟得稍微遠了點,卻沒成想,就在眼皮子底下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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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光記憶裏,沒有來過這樣安靜的醫院。
日製預約式流程,長廊裏隻零零散散坐了十餘人,而她被保鏢護送進來,就直接被安排進診室做一係列基礎檢查。
原遺山趕到時,她正與護士僵持在核磁室門外。
“我不需要做這個。”
“但是原先生囑咐過……”
“那是你的事情,與我無關。”
她說罷幹脆地轉過身來,恰好和他四目相對。
看清她臉上的擦傷,他才驀地攥緊指節,半晌,隻走過去朝護士點點頭,牽住她的手。
“怎麽不聽話?”
這話太像教訓小孩子,月光不由哽住兩秒。
“我很清楚,我沒事。”
她疲憊至極,繞過他身側要走,卻被拽住手臂。
“月光,你是不是嚇到了?”
他雙手握住她肩臂,試圖尋她的眼神對視,卻被避開。
她甚至不願看他。
“原遺山,把你的人撤掉吧。”
話音剛落,便覺肩膀被攥得一痛,她隻是抿唇忍著,臉色雪白,視線越過他肩頭,望向不知名的某處。
而他近乎焦躁,為她的躲避和無視。
“今天出了這種事,你還覺得我該把人撤掉?”
她微微一笑,帶了點幾不可見的嘲諷。
“今天出了這種事,你的人除了跟梢,也並沒能幫得上什麽忙。”
明知這是在朝他扔刀子,她仍能語氣溫和,輕描淡寫地將他劃為毫不相幹的陌生人,乃至,一個隻會跟梢的,不受待見的陌生人。
原遺山罕見地變了臉色,深吸一口氣。
“是不是在你看來,日本發生的一切都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舊事重提,本不是他的性格。
可她一個皺眉,就足夠左右心緒,讓他急不擇言。
月光很輕地笑了一下,視線緩慢地揚起,自虛無的某處移開,終於聚焦到他臉上。
“原遺山,我好像忘記告訴你,我回來不是為了你,也絕對不會,給你安排我人生第二次的機會。”
看到他陡然蒼白的臉色,她隻微微停頓了一下,就繼續說下去。
“我有我要完成的事情,自始至終我們就是站在對立的兩端——關於這一點,我早就明白了。是你還不明白。”
月光抬手,握住他手腕,一寸寸將肩臂上的桎梏掀開。
動作近乎決絕。
後退半步,她與他拉開距離,接著,轉身離去。
這場劫後餘生裏,背後藏著哪個人或是哪些人,她甚至不用動腦子去想,就能大致猜得到。
她想策反衛哲以要挾邵昊英,於是派人找到衛哲在港島的家族,這中間的動作,她自以為瞞天過海,但很有可能在不知不覺間,早就被人洞悉。
這是一場處心積慮而囂張至極的警告,或是,真的想致她死地卻終究未遂,這二者對月光來說並沒有什麽區別。
因為這就是他們,包括原遺山在內,這些含著金湯匙出生、高高在上自詡主宰的人所慣用的手段。
而在離死亡最近的那一刻,她滿心所盛的,卻不是驚懼。
隻是憤怒而已。
失去奧敦圖婭的時候,她曾以為她見識過上位者的涼薄,但原來,不止於此。
她遠遠高估了他們的底線。
因為她永遠不會明白,一條人命,怎麽可以被視為螻蟻。
或許在這些人眼裏,她和一匹等待著是否被人道處理的馬,並無不同。
她怎敢妄想,生來就與那些人為伍的原遺山,會出淤泥而不染。
即便是她死過一次又回來,被他追在屁股後頭,口口聲聲視如摯愛,可現實呢?
她因原雪禮誣告被捕的時候,邵昊英被發現開設非法外圍賭莊的時候,原遺山的本能是什麽呢?
他對原雪禮口頭警告,將邵昊英悄無聲息掃地出門,給足了他們“體麵”。
多可笑,體麵。
可她要的是以牙還牙,以怨報怨。
現在是她沒有能力,若有一天她可以,她要怎樣麵對他,他又將怎樣看待她。
在月光的想象裏,原遺山勢必會站在她對麵,告訴她你不必如此,因為他們不是罪無可赦。
她不要冒著風險開口向他求證,在與他共邊的家族、好友和她之間,他的天平究竟向哪一方傾斜。
她沒有得他偏愛的自信。
更不屑逼迫他表態。
她已經不再是幾年前那個事事以他為先,把他一字一句奉為圭臬的野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