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總難平夙怨(六)
他抬眸,握住她膝頭的指梢,搖了搖頭:“不是,我對你從始至終都無法做到漠然。”
“我對你的苦難袖手旁觀,是因為我無恥又自私地期待著你走投無路,會回來向我妥協。”
她詫異:“妥協什麽?”
“我給過你一個不算好的選擇。”
隻有她跌落,他才有機會,冠冕堂皇將風箏線收回。
囚他在籠中,做一枚禁臠。
她怔怔看著他,心內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就因為……這樣?”
“就因為這樣。”他將自己難堪的心思在她麵前剖白得一清二楚,苦笑了一下,“因為那時候,我仍確信自己給不了你更多。”
他自嘲地道:“月光,我骨子裏就是這樣一個不擇手段的爛人罷了。”
“那……後來呢?”她並無他想象中的憤怒,關心的竟是另外一件事,“如果你想要的隻是這個,那一夜……我是指我去今宵找你的那晚,你其實已經得到了。”
“可為什麽第二天你會和……別人在一起?”
駱綺雯三個字在舌尖滾了又滾,最終又咽了回去。
無怪她耿耿於懷,她的第一次那樣混亂無章,始於他醉後失德,可真正的始作俑者卻是她。
駱綺雯為什麽會出現,對他而言,那晚究竟意味著什麽,這一切他到底心中存疑,事到如今還耿耿於懷。
隻是每每回顧,都因隔日目睹的場景而骨鯁在喉,駱綺雯的出現,仿佛摑在她臉上的巴掌。
繾綣的回憶帶著前所未有的疼,身體上的,以及心理上的。
她強迫自己忘記那一夜的每個細節,卻適得其反。
記憶湧現,皮膚仿佛留著殷紅的痕跡,惹得毛孔也跟著發燙。
她無意識攥緊手梢,直到它們重新回到他掌心,被包裹嚴密。
“這件事,我也在試圖搞清楚。”他道,“等回國我會給你個交代。”
這不是她想要的回答。
她別過臉去,想結束談話,又聽他解釋道:“我不知道她為什麽出現在我家。別說那時候我們已經分手,就是所謂’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沒碰過她一根手指。”
她微微愕然,倏地轉回頭看著他,眼裏寫著不信兩個字。
他忍不住歎氣:“我沒到那種地步,明明心裏裝著一個,身體上還要同時和其他人糾纏不清。”
這答案著實出乎意料。
她以為的真相,甚至要比這糟糕百倍。
更不敢設想,他會在年輕氣盛的時候,為她取次花叢懶回顧。
月光實實在在地感到困惑:“那你為什麽要和她在一起?”
原遺山沉默了幾秒,轉而一笑:“你猜?”
月光胸口起伏了一下,按捺煩躁,再次試圖結束談話:“困了。”
他從地上起身,傾身過去,順勢吻了吻她瑰色的唇:“還有一件事。”
“什麽?”
“不問我為什麽一早讓你空出今天來?”
她瞪大眼睛,眨了眨,聽他低聲道:“今天是十一月十三日。”
月光怔了怔。
他的生日。
那麽巧,就在這天,紅朗姆誕下了子嗣。而他本想要將同樣生日的這匹小馬交到她手裏。
“因為你不打招呼就消失,計劃全都泡了湯,還累得我跑大老遠出來找人——你怎麽賠我?”
他似笑非笑,嘴上興師問罪,姿態卻溫和。
可月光卻比誰都清楚,在他君子端方、和煦笑顏下,原是一隻裹著滿身血汙的撒旦。
她遲疑著如何回答的功夫,已被他垂首吻個正著。
唇與唇隻是依偎,淺嚐輒止的廝磨,幾乎不染情欲。
大掌鉗住她玲瓏頜骨,目光裏摻雜了不明因由的痛楚:“這是第二次,我生日的時候你在場。”
第一次是在宴席上,他給她出了一道糟糕至極的選擇題:要麽做一隻金絲雀,要麽離他遠點。
她選擇了後者。
他曾自詡立在造物的高度,試圖左右她的人生,卻終究忽略了一件事。
愛是不可抗力。
就因為試圖阻擋這場不可抗力,到頭來,兩個人都嚐盡苦頭。
何必如此呢。
這一次,他不會再那樣自大地把她推向萬劫不複。
-
回國那日,月光被原遺山拐上私人飛機,脫離大部隊。
返航途中,原遺山極盡誘哄,便宜占了一次又一次,看得張錦棠直向周凱文搖頭,用口型道:“人渣。”
周凱文木著臉,點了點頭。
原以為小丫頭耽溺在他一手打造的繾綣城堡裏,應當早就七葷八素了。
誰知落地後,他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拐回家的時候,月光卻清醒了。
“我想回自己家。”
原遺山麵色如常看著她,一麵答應,一麵深感扼腕。
在原遺山這裏,兩人的關係有了質的飛躍,隻差臨門一腳。
可在月光這裏,卻並沒感覺到有任何不同。
她照常去山光道上班,原遺山要來就來,不來,她也不問。
-
這天午休,周濟在餐廳和她麵對麵坐著,手肘撐在桌上,湊近了小聲嘀咕。
“那位邵董,好像因為犯了事兒,被掃地出門了。”
月光微微一怔:“犯什麽事兒了?”
“咱們這兒是俱樂部製度,不比港島馬會什麽的,這麽大一個山光道,一個月沒幾場正經跑馬,但賽事級別比較高。就這麽幾場馬,你知道外頭有多少人眼紅這裏頭的彩池?”
周濟咬著牙簽,身子往後撤,靠在椅背上。
這是下午,餐廳人影稀疏,周濟掃了一圈見沒人聽牆角,也就不藏著掖著,搖頭輕歎。
“可惜,山光道不做馬彩。這個規矩從Felton成立之初就定下了,甭管別家怎麽掛羊頭賣狗肉,我們可真是清清白白沒賺彩民一分錢。”
“但架不住有人手腳不老實啊,非要當外圍莊家,幹那些收買騎師控製賽果的缺德事兒。”
月光麵色不變,像極了認真聽八卦,還煞有介事追問:“邵董又不是什麽蝦兵蟹將,能說踢出局就踢出局嗎?”
周濟道:“我也琢磨不明白呢,不過好像是上頭開了董事會親自把姓邵那位除名的。”
“什麽時候的事?”
“說是有段時間了,隻是消息一直壓著。”
“沒有新聞?”
周濟聞言一副“你不了解”的表情:“想什麽呢?他們這種身份的人,有什麽事兒還能鬧到明麵兒上嗎?那不是讓人看笑話。”
沒看成笑話的月光佯作頷首,深以為是。
眉頭卻不知不覺蹙起。
邵昊英犯了大錯,卻結束得小打小鬧。
殺神隨著邵昊英離開山光道,不知道前路如何。
原遺山待他這個發小,還真是仁至義盡。
她從沒敢想過,把自己和邵昊英放上原遺山的天平打擂台。
一個是認識十餘年的發小,一個是被他們這些人最不屑一顧的普通人。
答案那麽明顯。
隻要是個有腦子的人,都能想到。
月光覺得自己是個有腦子的人,甚至冷靜地想,自己恐怕連放上原遺山心裏那座天平的資格,都還有待商榷。
吃完飯,月光在馬場閑逛到四點多,周濟終於嫌她礙眼,催她回去休假。
“元旦後吧,估計你們這些馴馬師手底下的馬會調整一下,你負責的可就不止殺神了,到時候有得忙。”
她蹲在馬房前,終於停止隔著欄杆招惹別人手底下的馬,起身回家。
離開山光道,驅車回去的路上,手機響起。
看了眼車載顯示,是未顯示地區打來的電話。
月光按下接通。
“您要找的人,已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