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悵憔悴(三)

男人麵色如紙地朝前踉蹌了半步,整個人倒過來,撞得她往後靠在電梯鏡子上,下意識抬手用力向上撐住他。

好重。

她心裏隻剩這麽一個念頭。

電梯門恰好關上。

“原遺山!”她急道,“你還好嗎?哪裏不舒服?”

饒是她曾受過最艱苦的策騎訓練,如今也撐不住一個將近一米九的男人的重量。

手臂很快發酸,腰背也沒辦法再保持直立,慢慢被壓得坐倒在電梯裏,他的頭隨著下沉抵在她肩膀,呼吸急促地散在鎖骨的位置,灼燙皮膚。

“你怎麽了?你還能說話嗎?”

月光混亂地伸手搖晃他半晌,才聽到一句低低的“沒事”。

電梯叮一聲到了。

月光無措地推了推他肩膀:“能站起來嗎?”

原遺山屏息片刻,稍稍抬起頭,她這才看到他額際細細密密一層汗,眼睛半睜著,視線有些不聚焦。

他勉強抬手在她身後的鏡子上撐了一把,弓著身站起來,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扶我一把。”

“我叫120好不好?”月光依言扶住他一邊手臂,卻還是不放心,“你根本不是沒事的樣子!”

“真的沒事。”

原遺山一手繞在她肩背,一半的重量都掛了上去,兩人勉強在電梯門關閉前走出去。

他這種樣子,月光不是第一次見。

之前還有兩次,一次在山光道嘉年華派對,一次在馬房裏。

當時周凱文說,他沒休息好,胸悶而已。

現今的情況,卻讓她一個字都沒辦法再信。

他到底生了什麽病?

打開門,她的力氣已耗盡,雙膝一軟跪倒在玄關,身上的負重也隨著她一道朝前撲倒,整個人將她罩住了。

溫熱的胸膛貼著她脊背,一動不動,心跳卻在證明他還活著。

她鬆了口氣,在他懷抱重壓下艱難地翻過身,從一側逃出來,然後彎身,抱著他一隻手臂,試圖把他扶起來,努力了兩次都失敗。

她累得氣喘籲籲,又驚又怕,再次蹲到他身邊,查看他的呼吸。

原遺山在玄關趴了片刻,等待暈眩過去,才攥住她試探鼻息的那隻手。

“沒死。”他艱難地半跪起身,把她的手放進自己衣帶裏,觸到了手機,“幫我打個電話。”

這個時候他說什麽是什麽,她立刻拿出手機,問:“打給誰?先按一下指紋。”

解鎖後,她照著他的指示找到“徐徹”這個聯係人,點按撥號。

那頭很快就接起。

“又大晚上打過來?”那頭習以為常似的,歎了口氣問,“怎麽了?失眠?”

月光聞言怔了一下,垂眸看著原遺山,半晌,才盡量細致地形容他現在的狀況。

“我現在能做什麽?”

徐徹那頭已經懵了。

這……都天色擦黑了,原遺山怎麽還和女的在一塊?

誰?

什麽來路?

徐徹定了定神,放下八卦之心,詢問細節:“他能說話嗎?”

“能,但有點吃力。”

“問一下他現在是否感到心悸,頭暈目眩。”

月光連忙蹲在原遺山身側,小聲詢問。

他的氣不足,因此回答要貼著耳朵才能聽清。

月光感覺到他滾燙的呼吸散在耳廓,卻顧不得想別的,立刻回複徐徹:“是這樣,他現在心悸頭暈。”

徐徹心裏咯噔一下,語氣嚴肅起來:“問問他最近是不是沒吃藥,而且是連續幾天都沒吃。”

她聞言怔了一怔,偏頭看著原遺山蒼白的麵色,緩慢湊近了,低聲開口。

“你是不是最近沒有吃藥,而且……是連續幾天那種。”

原遺山忍耐痛苦的靜默神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他掀起眼皮,疲倦地凝視著她,像是不願開口。

她瞬也不瞬,以視線逼問。

片刻後,原遺山妥協道:“有。五天。”

“帶藥了嗎?”月光沒再看他,專注地傳達徐徹的問題。

原遺山搖頭:“沒有。”

月光深深望了他一眼,如是回複徐徹,而後又聊了幾句,才掛斷電話。

原遺山這會兒已經緩過來一些,換了個姿勢,靠坐在一側牆壁上,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麽。

“先去**躺一會兒。”月光伸手去扶他,“徐徹說會找個跑腿把藥送到我這裏來,大概幾十分鍾就到。”

這時候他已經能夠走路,隻是走得很慢,似乎還處於暈眩中。

躺到了**,月光看著他一身西裝,忍不住歎了口氣,伸手去幫他解開領帶,又鬆了襯衫最上的兩顆紐扣,然後幫他脫掉鞋子。

做完這些,她才遲遲感覺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可她不敢去換衣服,怕離開的過程裏他又會出什麽意外,隻得快步倒了水回來,就守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

他在極度疲憊後睡了過去,濃密修長的睫毛低垂,整個人冷漠而高高在上的氣場消失不見,顯得又乖又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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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腿送來的藥是兩種白色藥片,上麵分別標注著不同的英文藥名,隨藥一起的白色紙袋裏附有服用方法。

月光先將藥給原遺山,又遞過溫水,原遺山一動不動地靜了片刻,最終還是就著水把藥吃了。

月光鬆了口氣,剛準備走,就聽到他在身後啞著聲音說:“別走。”

她茫然回過頭,原遺山正目光平靜地看著她,牽動唇角,很艱難地笑了一下,嘴裏說著十分罕見的話:“陪我待一會兒。”

月光沒動,他現在看起來真的不太好,她莫名揪著心,搖頭說:“吃了藥就睡吧,徐醫生說睡一覺就好很多。”

頓了頓,她又補充:“你可以在我這裏住一晚,明天再走。”

原遺山動了動唇,眼底的光慢慢淡下去,說:“好。”

月光沒有再說話,走出臥室,回手掩上門。

原遺山盯著門板看了一會兒,才移開視線,打量這個房間。

是個沒什麽人氣的樣板間,裝修的樣式市麵上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伸手摸著床單的布料,是竹節棉的,很細很細的摩擦感滑過手心,他垂眸看到枕邊有她的頭發,很長很黑的一根,他忍不住捏在指腹。

又一陣心悸伴隨著眩暈湧上來,他無力放鬆指節,急促地調節呼吸。

遇見月光沒幾天他就自行斷藥,沒有和徐徹商量,因為知道徐徹不會同意。

可既然她已經回來了,那些虛無的夢境和幻覺,應該很快會消失不見。

幻覺消失了,他就可以好起來了。

他這樣相信。

吃了三年藥,不是幾天就可以斷掉,他知道會有戒斷反應,卻不知道會這麽嚴重,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血肉的殼子,連呼吸都覺得疲憊。

徐徹又打來電話,問他現在怎麽樣。

他說沒什麽,輕描淡寫的姿態終於惹得對方發作。

“原遺山,我才是醫生,我有說過你現在可以停藥嗎?我沒有!你發什麽瘋自己突然斷藥?吃了這麽多年連最簡單的藥物反應都忘了嗎?你知道戒斷反應嚴重起來有什麽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