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悵憔悴(一)

手機在枕側嗡嗡震響,月光驀然驚醒,渾身大汗地坐起身,接通電話。

是梁俊傑:“我已經去賽道熟悉場地,一切順利,你不用急著來,晚點也可以。”她仍心神恍惚,應了一聲,掛斷電話。

窗子忘記關上,炎夏的風從半開的縫隙裏鑽進來,一點點填滿了整個房間。

月光平複呼吸,無意識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四下雪白,商務風的裝修。

這裏是酒店。

月光鬆了口氣。

已經……不是三年前了。

都過去了。

隨著發軟的四肢恢複力氣,意識也慢慢回籠。

這裏不是海市,而是內蒙。

這次,她是帶著殺神和梁俊傑過來參賽的。

她抹了把汗,才驚覺房間悶熱,起身,關上窗子,又調低了空調的溫度,走進浴室洗漱。

該去賽場了。

內蒙的馬季開始在六月底,會持續較長的一段時間。

今天是梁俊傑和殺神合作的第一場比賽。

月光站在密密麻麻的觀眾席裏,看到梁俊傑騎著馬入場。

路過兩側歡呼的人群,梁俊傑遙遙看到站席裏的馴馬師,朝她比了個勝利的V字手勢。

月光不禁微笑,在心裏默念,加油。

隨著開閘,月光一顆心高高懸起。

殺神的確是一匹敏感的馬,長途跋涉令她始終處在焦慮之中,以至於,一開閘就又犯了老毛病,跑偏了。

月光眼睜睜看著殺神和右道的馬撞了個正著,梁俊傑控製不及,兩名騎師在賽道百米處雙雙墜馬。

人群一片嘩然,場麵頓時混亂起來。

醫生、馴馬師、賽道經理一窩蜂湊上去查看情況。

幸而,無人傷亡。

梁俊傑撿了條命回來,連忙回頭看殺神的傷勢。

醫生們緊急救治,最後得出結論,長途運輸導致了殺神口腔膿腫,因為沒及時發現,所以馬兒出閘時非常不穩定,發生衝撞,目前傷勢多了一個:右前腿骨折。

殺神很快被運回治療。

當晚,梁俊傑和月光喝了頓當地的大酒,相對苦笑。

月光道:“不是你的錯。”

梁俊傑也說:“也不是你的錯。”

兩人異口同聲:“是膿腫的錯。”

早不來玩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

月光按著額頭,分外苦惱:“殺神的病曆裏根本就沒長過膿腫……也怪我,檢查的時候沒有注意過嘴唇裏的情況。”

梁俊傑說:“正常情況下誰會掰開馬嘴看呢。”

月光點了點頭:“也是。”

兩人又對視一眼,舉起碗撞了撞,繼續借酒消愁。

殺神受了傷,回程時間緊迫,月光路過喀喇沁,卻沒能回家看一看,在飛機上頗是難過。

沒想到落了地後,更令人難過的消息接踵而至。

周濟打來電話告知:“馬主決定要賣掉殺神,你可能需要換一匹馬了。”

月光還在出租車上,聞言當即告知司機調頭:“去山光道。”

司機師傅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喜歡騎馬呀?”

月光艱難牽起唇角,“嗯”一聲。

“那很難得呀小姑娘。”司機師傅驚歎,“這年頭喜歡騎馬的女孩子可不多。”

“是。”

“那你現在騎的怎麽樣啦?”

“就……還行。”

師傅看她的眼神都變了,連聲感歎,等把車子停到馬場大門外頭,還好奇地要問點什麽。

月光忙不迭付了賬下車走人。

周濟難得沒再外頭,而是在辦公室裏等她。

月光進來時,周濟仍坐在那張沙發上,維持著抱肩沉思的姿勢,見她來了,直接扔了個病曆過去。

“殺神目前的情況不太好。內蒙這次的賽馬季要一直持續到十月,當然,速度賽馬都集中在頭一個月,也就是說,基本在馬季的頭一個月,殺神失利的新聞都會是熱點之一。殺神比賽失利,受傷,這兩個消息持續傳播一個月,身價一定會驟跌,這時候賣,其實不是最好的選擇。”

月光翻了翻病曆,神色凝重:“那馬主為什麽……”

“因為人家不在乎多幾個錢少幾個錢。”

殺神是匹血統優良的溫血馬,父係出過冠軍馬,市價起碼在三百萬以上,周濟卻說,馬主不在乎這“幾個錢”。

“馬主是什麽人?”月光皺眉,“殺神的買賣記錄,到這位馬主這裏,就成了匿名的。”

周濟苦笑了一下:“知道公司最初的幾個股東麽?馬主是其中之一,邵家二公子,邵昊英。”

有一陣轟鳴從左至右穿鑿過大腦,她神色恍惚地,瞧見周濟在她麵前嘴巴一動一動,分明是說話,她卻聽不清字音。

“Iris?你臉色怎麽煞白?”

月光低垂眼眸,嘴角泛起笑,問話的語氣卻如常:“沒事……邵昊英,又怎麽了?”

“這馬如果不現在從他手頭出去,過兩天他心情不好,就不是賣的事情了。”

見月光不解,周濟放低聲音:“不賣,就是殺。”

賽馬退役後,被“屠宰”的情況不在少數。

一些馬主豢養馬匹,要麽是為了彰顯身份地位,證明自己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要麽是為了錢,所以賽馬身上的利益榨幹,也就再無用處。

殺了,也是常事。

不過,殺一匹在役的賽馬,這種事,正常人是幹不出來。

但要是邵昊英的話,不一定。

周濟低聲道:“殺神的母係,就是被邵昊英人道處理掉的。所以他能幹出什麽來,都是沒數的事兒。”

半晌,月光隻吐出一句話:“我能做什麽?”

“我和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做什麽。”周濟盯住她眼睛,“而是就怕你會做什麽。”

“聽我一句勸,殺神的死活,咱們管不了,也甭管。你最好是祈禱它能盡快找到下一個買主,剩下的,就安安分分換匹馬管,把這段時間的事兒都忘了吧。”

其實不過是一個多月的相處。一人,一馬,月餘時間,未必算得上感情深厚。可她還是,不願就這麽輕易放棄殺神。

就算不願意,她還能怎麽樣?

賽馬失利,馴馬師的責任最大。

月光握緊拳頭,低聲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