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苦西風吹散(六)

原遺山以為,他已經和她達成某種共識。

即便不曾說得太明白,可她應該是能懂的。

他不能給她任何承諾,也不忍斬斷她羽翼,因此隻能這樣保持在步武之距。

可沒想到,最先沉不住氣的是他自己。

起初他隻是聽說了一些傳言:利家二房的那個少爺,和月光的關係不清不楚。

他召來薇薇安詢問,薇薇安回答得模棱兩可,說是利少榮大張旗鼓追月光,可後來月光似乎也沒有拒絕和他來往。

末了,薇薇安歎了口氣說:“兩個人到底怎麽回事兒,我也不是很清楚。”

原遺山無法形容自己當下的心情。失望,無奈,痛惜,還有夾雜著難以言述嫉妒的憤怒。

貿然登門從來不是他的作風。可那天他這麽幹了。

薇薇安事先告知那日是公休,月光應該在家。

卻沒料到,開門的人是利少榮。

利少榮抵在門口,與他四目相對。

這個場景太過詭異。

這是他名下的房子,房子裏住著他一手培養大的騎師少女,可現在,少女的緋聞男友,卻大搖大擺登堂入室。

這讓他很難不想到四個字,鳩占鵲巢。

盡管理智上又明明知道,在他無數次和月光劃清界限的時候,他就早已經失去質問的資格了。

可身體裏,卻仍怒意奔湧。

利少榮衣著整齊,倒不是他預想裏最差的情況,隻是視線略有不善,揚起下巴看著他,質問:“你來這兒幹什麽?”

原遺山淡淡道:“這是我名下的房子。”

利少榮似是未想到這一層,愣了愣,眼前的男人已經擦身而過,徑自尋去了臥室。

利少榮在身後道:“喂,你別吵她!她睡著了!”

推開門進去,果然看到小丫頭合衣睡在床和飄窗之間的縫隙。

沒來由地,心頭一陣發澀。

已經這麽久了,她還是如同初來那日一樣,對周圍充滿了戒備和不安。

利少榮跟上來,指了指客廳,用口型說:“她睡了,出去說。”

其實沒有什麽好說。

原遺山以主人、又或是家長的姿態,坐在沙發上,打量利少榮許久。

眼前的少年和月光年齡相仿,穿著衛衣,臉上寫滿倨傲,在他眼裏,還是一團孩子氣。

盡管已經有意無意聽過他們許多傳聞,卻還是,想要確認傳言的真假。

原遺山問:“你們在交往?”

利少榮這紈絝看起來不靠譜,本性卻似乎不壞,竟沒有信口開河,想了一會兒才說:“還沒有,不過我相信她會答應和我在一起的。”

那就是,在追求了。

他看到對方眼裏的認真,一時靜默。

隻一霎,念起念落,他心裏不是沒有生出過惡劣的想法。

就把小丫頭據為己有又如何?他原本就非良善之徒,又何必放她走進千千世界,徒惹得自己牽掛擔心?

可就算如此,以後呢?

一個草原來的野丫頭,果真能進原家的門嗎?

答案那麽明顯。

他與她的世界隔著天塹,所以一開始,他不欲引她墮進深淵,是對的。

況且,她本就該喜歡年紀相仿的男孩子。

原遺山壓下心頭的悵然,無視利少榮好奇的打量,起身離開。

在門口等待的周凱文見他很快出來,問道:“月光小姐不在嗎?”

他麵色陰沉,扔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她已經長大了。”

臥室裏,月光遲遲醒來。

感覺到一門之外似有聲響,她一下子緊張起來,信手拎了隻花瓶,緩步出去。

看到客廳裏的利少榮,她先是鬆了口氣,緊接著又橫眉立目。

“我說過很多次,不要擅自進我家裏。”

家裏的密碼被他破解後,她本該換掉,一是因為利少榮純屬惡作劇,並無壞心,二是……怕原遺山會來,所以才一直沒換。

少年隻是吊兒郎當地笑:“幹嘛和我這麽生分?跟著你到處比賽跑了小半年,是塊石頭也捂熱了,怎麽你偏偏是塊頑石,就不開竅呢?”

她隻擱下花瓶,疲憊地坐在沙發上,沒看他一眼。

“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隻想跑贏比賽,沒心思想別的。”

她一心撲在競馬比賽上,要和奧敦圖婭創造屬於自己的曆史,卻不知,就在兩個月後,她將麵對現實帶給她的第一場試煉。

那是年末的最後一場國內一級賽事,飛躍杯。

月光頂著壓力再度奪魁,而當天登上頭條的,卻不是奪冠新聞,而是鮮紅的幾個大字。

——明星騎手月光興奮劑違規。

“藥馬”事件一時在競馬圈內掀起萬丈波瀾。

“月光不是最近剛紅的那個女騎手嗎?”

“可能是馴馬師的鍋吧?”

“聽說她的馬是本人負責的,洗不白了。”

“她好像不止這件事洗不白,之前不是和富二代傳緋聞來著……”

“啊!對!原家大公子!”

……

就在這個當口,月光的師傅陸廣年在媒體宣布與之斷絕師徒關係,這一舉動,無疑坐實了月光的“罪名。”

月光被吊銷牌照,奧敦圖婭也被運回山光道隔離待檢。

她不再被允許接觸奧敦圖婭。

-

環球金融中心大堂裏,月光立在接待處,在來訪名簿上簽字。

三十層的電梯口,薇薇安神思不定地等人。

她預料到了月光會找來,卻不知道即便見了原遺山,又會不會有結果。

“藥馬”這麽大的事情,公關團隊卻第一時間和月光撇清了關係,表明她的藥馬事件是個人行為,與公司無關。

若為大局計,通稿沒半點毛病,可原遺山並非不知,卻也默許了公關團隊對月光的放棄。

這次的袖手旁觀讓薇薇安心下打鼓,琢磨不透老板的意思。

月光很沉默地被帶進原遺山辦公室裏等待,薇薇安陪她坐了片刻,又很快有事出去忙。

四下寂寂,麵前的案幾擱著茶點,她挑出一塊鳳梨酥吃了,門就在這會兒被推開,伴隨著原遺山略有疲倦的聲音:“我說過了,委員會的人與她沒有利益衝突,沒有理由在藥馬事件上冤枉她。”

說話間原遺山和周凱文已經走進來,後頭跟著有些焦急和無措的薇薇安。

月光坐在沙發上,和原遺山對上視線,偌大的辦公室裏,一時無人開口。

半晌,周凱文才回頭低聲責備:“有客到訪怎麽不早說?”

薇薇安低頭道歉,無聲歎了口氣。

她心知月光這回來是為了什麽,出會議室的路上才提了個“藥馬事件”的頭,要給原遺山打個預防針,誰料還沒來得及說到小丫頭人在這兒的事情,就被原遺山輕描淡寫揭過去了。

更糟糕的是——薇薇安瞄了眼月光的臉色——估計小丫頭也聽到原遺山的話了。

見原遺山走到沙發區,落座在月光麵前,周凱文給薇薇安使個眼色,兩人就退了出去。

月光垂著眼,手裏還攥著鳳梨酥的包裝紙,在手指無意識磋磨的動作下發出窸窣聲響,原遺山就說:“垃圾桶在那邊。”

她驀地回過神,“哦”一聲,起身把包裝紙扔進垃圾桶,坐回來的功夫,忽然有了勇氣開口。

“對不起。”她抬眸看著原遺山,“我知道因為藥馬的事,導致公司承受了很大的輿論壓力,應該也帶來了不少損失。”

一個人的不清白,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她所在的集體都不清白。輿論之外,股價變動才足見這場醜聞的威力。

先不論她委不委屈,冤不冤枉,麻煩已經造成了,原遺山同樣深受其累。

對著她這般道歉,原遺山始終不發一言,沉默地看著她。

“但我可以保證,在這件事上我是清白的。我沒做過違反規則的事情。”頓了頓,她語氣堅定地說,“我已經向委員會進行申訴,奧敦之前治病的用藥記錄……我也已經向獸醫求證了,所以請您再等等我,我會給出個交代。”

原遺山終於笑了一下,眼神卻是冷的:“用藥記錄……我知道。利少榮跑前跑後忙活這件事,山光道幾個獸醫幾乎和他混熟了。”

他的語氣稱不上好,讓她覺得怪怪的,可想一想,又的確沒有哪裏說錯。

“這個時候,除了他,也沒有什麽人肯幫我。”

原遺山驀地從沙發上起來,轉身去辦公桌,她下意識跟了兩步,頗是無措,不知道哪裏惹他不高興。

他卻隻是立在落地窗前,背對著她掏出一根煙來,夾在指間,卻不點著。

她遲疑地對著他背影問:“你不相信我嗎?”

“我信不信你不重要,也改變不了什麽。”這次他語氣緩和許多,卻不回頭,“申訴成功了再來和我說,我隻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