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檻鎖蓮心(五)
那天回去後,原遺山徹夜未眠,破天荒接起好友張錦棠電話,答應同他去“今宵”尋歡。
他不喜熱鬧,即便偌大包廂琳琅的陳設,KTV、骰子、棋牌無一不少,卻因張錦棠一句“遺山怕吵”,連個背景音樂都是最低音量。
場子裏都是張錦棠的狐朋狗友,圈子裏的一眾紈絝二代,平素玩得特別瘋,無奈今天來了尊格格不入的大佛,他們連喝酒都不盡興。
沒多久,邵昊英推門進來,一眼看到沙發上坐著個臉上寫著“乏味”二字的男人,以及周圍戰戰兢兢小聲玩牌的紈絝們。
張錦棠倒是心大,摟著個電影學院的女孩在旁唱K,唱嗨了之後,也不管原遺山覺不覺得吵,兀自放到最大聲。
這裏唯一清醒的隻有原遺山。
坐在他身旁的,是張錦棠專門給他挑的一個樣貌清純的小白花,因為他氣場嚇人,隻敢給他倒酒,遞酒杯時,連碰到指尖都要被冷冷掃一眼,好像她是什麽占人便宜的流氓。
就算這男人再帥,可是不解風情,還是讓小白花心裏吐血。
您老人家究竟是來玩的,還是來修行的?
要修行,去寺廟不好嗎?
看得邵昊英憋笑到肚痛,一屁股坐到原遺山邊兒上。
“原仙人,別老餐風飲露啊,這個,人呀,時不時也得開點兒葷不是?”
原遺山瞥他一眼:“前陣子不是跑千葉去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這不剛下飛機,錦棠給我打電話我就過來了。”邵昊英吊兒郎當的樣子,又開了瓶黑桃A,招呼小白花坐過來伺候倒酒,“聽說您老人家改邪歸正要出來玩兒,我肯定要來見識見識呀。”
原遺山不接話,問道:“最近總往日本跑?”
“賭馬呀大哥。”
邵昊英草草敷衍,也不說自己都去幹嘛,急不可耐把酒當水灌了一杯,才開始打電話,一麵朝他不懷好意地笑.
“我看你就是缺點兒刺激,小白花兒看不上眼,我來給你找個厲害的。”
原遺山隻當他又信口胡說,並沒在意。
誰知過了半個小時,真有人來了。
推開門的一霎,原遺山表情終於略有變化。
走進來的女孩幾乎素麵朝天,牛仔褲,白色襯衣,眉眼楚楚,有種禁欲的美感。
邵昊英抬手叫她過來坐,偏頭給原遺山介紹:“我手裏不是有個唱片公司,剛簽了一茬新人。”
女孩已經走近,頂著包房內晦暗不明的視線,似乎也知道自己是隻待宰的羔羊,立在邵昊英邊上,怯怯喚了聲“邵總”,便再無下文。
邵昊英看著原遺山,朝她道:“你坐這兒,陪原先生喝一杯。”
女孩怔了怔,說聲“好”,坐到原遺山身側,聽話地倒酒,舉著杯子,擺出要敬酒的樣子,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原遺山湧上倦意,隻若有所思垂睫:“叫什麽?”
“駱綺雯。”
女孩抬眸看他,從進門到現在,才遲遲鼓起勇氣仔細打量這個男人。
他的側臉輪廓瘦削,長睫濃密,高鼻薄唇,是一張上得大熒幕的臉,稱得上毫無瑕疵,她見過圈子裏那麽多演員,若拿來比較,竟都顯得黯然失色。
經紀人叫她來,隻說邵總的吩咐,她不願意應,卻又不敢不應。明知今夜這個酒局或許是龍潭虎穴,因著人微言輕,隻能低頭。
卻怎麽也沒想到,會遇見這樣驚豔的人物。
邵總叫她來,是為了這個人嗎?
他是誰?
思緒亂了,遞過去的那杯酒被男人接過,卻未飲,隻擱在案上。
她回過神來,聽到麵前的人問:“有男朋友嗎?”
駱綺雯搖搖頭:“沒有。”
“願不願意跟我一段時間?”
駱綺雯驚訝地張了張口,似乎想問什麽,他卻先一步道:“不用你做什麽。”
“那是……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原遺山沒看她,拿起酒杯,慢條斯理抿了一口,不是很熱衷於飲酒的樣子,“交往。你情我願那種。”
略略沉默兩秒,又道:“你不願意,就當我沒提過。”
駱綺雯根本無需考慮。連這男人姓甚名誰都不知,一顆心已然傾斜,選擇無條件去相信。
“我願意。”她脫口道。
而在旁玩牌的邵昊英一心二用地聽了全程,忍不住回頭,詫異地看著原遺山。
得到肯定的答案,男人隻是意料之中地抬手,曲起指節刮了刮女孩側臉,一觸即分。
自始至終,態度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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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入冬,海市迎來一場寒潮,溫度驟降,可網上卻因為一個新聞熱度爆棚。
月光是在上課時偷偷玩手機看到的。
網頁上掛著明晃晃一個熱搜,想忽略都很難。
#原遺山新戀情#
話題頁裏,某媒體PO出了幾張偷拍。
照片角度刁鑽,月光仍是一眼認出原遺山的側臉,以及他身側挨得極近的女孩子。
評論裏都在說,那個女孩叫駱綺雯,是個新人歌手。
渾身的血一霎衝到了頂,又在恍惚裏慢慢散去,徒留額上虛無的汗。難過在看到照片時便鋪天蓋地,未及反應,先將她席卷。
沒頭沒尾地,她忽然想要見見他,親口問一問。
——網上說的是真的嗎?
可是問了又能怎樣呢?原遺山又不是她什麽人,為什麽要告訴她呢?
她閉上眼,又張開,最後坐起身,找到手機上的那個久違傳訊聯係人,衝動地發送了一條簡訊。
“原先生,我想見您一麵。”
熱搜出現不到兩個小時,公司的輿情監控已經上報到原遺山這裏。
彼時,原遺山尚在辦公室加班,聞言隻皺了皺眉。
“撤了吧。”
中山集團的公關部身經百戰,再大的仗都打過,小小一樁緋聞自是不在話下。
半個小時後,熱搜消失,相關詞被限製。
沒多久,駱綺雯的電話就打來,不等原遺山詢問,自己先帶著哭腔自證清白。
“原先生,真的不是我……”
駱綺雯心知自己是個擺設,交往幾個月來,他連一根手指都鮮少碰她,那次見麵,也不過像是例行公事。
草草一餐飯,她得了資源,而他有了借口回複家裏:自己不在感情空窗期,不必試圖安排他的婚事。
誰知道,會被不怕死的媒體拍到,還惹到原遺山頭上來。
駱綺雯生怕原遺山疑心是自己搞鬼,迫不及待來澄清,才說了半句話,已經被原遺山不耐地打斷。
“知道,問責不到你頭上。”
駱綺雯吸了吸鼻子,又說了聲抱歉。
原遺山不再言聲,徑自掛斷,垂眼,卻看著手機,半晌沒動。
屏幕上是一條一小時前發來的簡訊。
小丫頭主動說,想見他一麵。
稀罕事。
他回撥過去,語氣不自覺放緩。
“睡了嗎?”
那頭默了一會兒,才回複:“沒有。”
應當是在**,溪流般清澈的一把嗓子帶了懶音。
他想象她蜷縮在**打電話的樣子,平直的唇角微微上揚。
“出什麽事了?”
這一次,電話那頭靜了許久。
周凱文推門進來,提醒他八點半有個會議。
他舉著電話,卻耐心地等著,直到她回答:“沒什麽,原先生,打擾了。”
短促的掛斷音闖進耳裏,他放下電話,默然片刻,起身隨周凱文去會議室。
可整場會議裏,他耳邊都會冒出她那句欲言又止的“沒什麽”。
於是周凱文說起下麵一個日程,他脫口說出的“排到明天”,就成了理所當然。
拿起車鑰匙,他終於意識到他想幹什麽。
想見她。
他不懂情之所起,隻是無數個想見她的瞬間,都要用冰冷的理智衡量來去,最終消弭無聲。
那又,何妨縱容自己這一次。
他對自己說,隻這一麵,什麽都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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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時,原遺山的車停在了月光樓下。
接到他的微信,月光穿著睡衣就匆匆下來,車門打開,一時生怯,他說:“愣著幹什麽?進來關門,外麵冷。”
她坐在副駕駛上,離他隻有半臂距離,關上車門。
莫名地,望著她亮晶晶的眼,他的心就安定下來。
“怎麽了?”
不曾留意,連語氣都變得十足低柔。
聞言,月光隻是怔怔地,搖了一下頭。
而後抬眸,不提之前的微信,起了個毫不相幹的頭。
“我……寒假想回家看看。”
他皺了下眉:“當然可以。要薇薇安陪你一起嗎?”
“不用了。”
莫名地,眉宇間生出焦躁來。隻是想象她或許會消失在茫茫草原,他就覺得胸口發悶。
“我陪你回去一趟。”
她顯然愣住了:“真的嗎?”
“當然。”
不知是在向誰解釋,這兩個字出口後,後麵的話也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公司有在喀喇沁設置賽馬培育基地的構想,總歸也是要去的。”
“那……那好。”
緊接著,月光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神又黯淡下去。
這個男人走入草原,她才遇到他。
而也是他走入草原,時時提醒著,她是將一條命賣給他。
她會一直奔馳在賽場上,直到某一天他說,你不再有價值。
溫熱而帶著薄繭的手指扣住她小巧的下頜,微微抬起。
接觸的皮膚像是燙著了,她覺得疼,卻又貪戀溫度,很茫然地順著他手勢,望進他眼裏。
“亂想什麽呢?”
“在想以後。”
“嗯?”
手指離開前,勾了勾她下頜,像逗弄一隻小貓。
她無意識地攥住他指節,牢牢地,沒發現他神色的變化,也沒意識到此際的曖昧。
因為年輕,有底氣說自己什麽都不懂。
可他沒有。
原遺山動了動被握住的三根手指,最終又隻是放鬆了力氣,拇指抬起,輕輕落在她手背。
像是個調皮而溫柔的訊號。
月光絲毫不察,很糾結地思考著什麽,下唇經貝齒咬過,透了紅。
“你說我和奧敦圖婭是最好的搭檔。可她活不了我那麽久。”
“如果她不在了,那我呢?”
他沒明白她的意思:“你當然還是騎師。一個好的騎手,一生怎麽會隻經曆一匹馬。”
“可你是因為我們在一起,才要我來的。”
怔然片刻後,他終於後知後覺,明白她要問的到底是什麽。
沒有了奧敦,她對他,就沒有了最初的價值。
可他的私心,真的止於此嗎?
“以後的事,以後再想。現在奧敦還在,不必預支煩惱。”
他安慰似的,溫和地回握住她的手,又很快放開了。
“況且,無論發生什麽,你在我眼裏都是一樣的。”
聞言,她露出迷茫神色,緊接著,意識到自己攥著他的手指,惶然鬆了手,背到身後,整個人往後一縮,後腦便撞上車門。
他下意識伸手去拉,觸到她手臂,她便似被燙到一般躲開了。
指節曲起,再握成拳,最後慢慢收回到身側。
原遺山回轉身,正對著擋風玻璃,看到前方無盡的黑暗,以及幽長的、被鍍上路燈醺黃色澤的路麵。
腦子裏忽然冒出來一個詞,用來形容他現下的處境簡直絕妙。
作繭自縛。
試圖開門的聲音響在耳畔,他沒去看她,怕對上一張急於逃脫的臉孔,隻默然按下中控。
車門開了,她忙不迭鑽出去,又扶著門停住沒走,等他皺著眉看過來,才說一聲“晚安”。
怯怯的,仿佛他是洪水猛獸。
他到底沒能忍住心底裏的溫存,脫口回應。
“早點睡,晚安。”
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區門口,耐著性子等了片刻,看到十七層的燈亮起,他才啟動車子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