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檻鎖蓮心(四)

唱歌視頻爆火的事,是薇薇安今早發現的。

她時常為原遺山整理新聞簡報,要關注各類谘詢,有刷短視頻的習慣,一開始看到聯大官號發出這段視頻,還沒往心裏去。

軍訓表演節目嘛,老生常談了。但是這個女生唱得還不錯,就是聽不懂是什麽語言……

直到唱歌的女孩慢慢抬起臉來,薇薇安才驀地心頭一個哆嗦。

“這不是……這不是月光小姐嗎?”

網紅圈的造星手段薇薇安並非不知,這個短視頻之後,很快就會有人找到聯大去,半蒙半騙地要和月光簽約,做網紅,畫大餅進娛樂圈……

**和利益都太多了,這個草原來的小丫頭能不能抗住又是一說。

把事情報給原遺山時,老板沉默兩秒,第一反應是問她要視頻看,很認真地看完視頻,關注的居然是另外一件事:“她唱的是什麽歌?”

薇薇安尷尬地想,這我也聽不出來啊,但老板問話,不可以沒有結果,她立刻道:“我馬上查。”

果然,視頻爆火,連帶著歌也被許多人關注。微博上有蒙人分享了視頻,說這是草原上人人都會唱的歌,叫《雲良》。

薇薇安一麵遞過IPad給他看,一麵回話:“網上說這是發生在清朝末年的悲劇故事……講一個叫雲良的草原姑娘,被皇族搶去做妾,被迫離開家鄉,然後唱著思念故土和親人的歌……”

故事說完了,薇薇安還沒發現有哪裏不對,等看到老板臉色複雜,轉頭回想起這個故事,才感覺心裏咯噔一聲。

草原姑娘雲良,被搶去做妾,被迫離開家鄉。

草原姑娘月光,被搶來……不是,被請來做馴馬師,被迫離開家鄉。

……

完了,對上了。

和月光的經曆如出一轍。

薇薇安打了個哈哈:“應該就是月光家鄉的大眾歌,就像咱們一開口就唱周傑倫,一個道理……”

原遺山沉默地放下IPad:“放學讓她過來一趟。”

薇薇安惴惴道:“讓她過來……?”

原遺山已經繼續自己的工作:“聊短視頻的後續。”

“您是打算……”薇薇安遲疑著,沒說自己心裏猜測的下文,但看原遺山並不否認的表情,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他想在她見到花花世界,受到那些**之前,先來給她做好規劃。

有人氣的馴馬師,或許也會成為未來山光道的助力甚至於招牌。

月光身上的利益,原遺山當然也看到了。

既然看到了,就沒有不用的道理。

這是他的本能。

-

到了中山大樓,月光直接被薇薇安帶進原遺山的辦公室裏等候。

“原先生馬上就開完會過來了。”

薇薇安給她端來奶茶和甜點,讓她邊吃邊等。

她嚐了嚐紅絲絨小蛋糕,覺得滿口甜香,甚至有些過於膩歪,又喝了口奶茶,誰知更是甜到掉牙。

月光沒有浪費糧食的習慣,盡管不那麽合口味,還是吃完蛋糕,然後準備解決這杯奶茶。

幸好瓷杯不算太大,她歎了口氣。

原遺山推門進來,正撞見她一臉苦大仇深地喝一杯什麽東西,表情像是喝中藥。

“在喝什麽?”他皺眉。

她咽下一大口,把空杯放回碟上,才匆忙回答:“奶茶。”

原遺山怔了一下,意外道:“不喜歡?”

以為女孩子都喜歡這個,還特意吩咐薇薇安弄的。

“有點甜。”她說完,又覺這畢竟不是在家裏,不該挑剔,下意識咬住下唇。

他正朝她坐著的沙發區走過去,要坐到對麵,視線停留在她被咬得殷紅的唇,煩躁地皺了下眉:“別咬嘴唇。”

“啊?”

“不是什麽好習慣。”他說。

她低下頭,沒再咬,卻隱隱有點委屈。

他自知語氣不好,說完便有些後悔,看了她一會兒,放輕語氣道:“在我和薇薇安麵前可以,在別人麵前不要這樣。”

她詫異地抬眸看他,他正低頭拿出兩份文件放在案幾上,朝她推過去,她的“為什麽”便沒找到機會出口。

“這是?”她翻了幾頁,沒有什麽生僻字詞,大體識得,隻是連起來讀就有些不明白。

“山光道將成立競馬俱樂部,會簽約大量騎手和馴馬師,把整個山光道的賽馬運動規範化,這是騎手合約。”他點點另一份,“這是藝人合約,掛靠在天英娛樂下,若有必要,我會安排薇薇安成立工作室,往後專門跟進你的行程。”

月光眼底有茫然:“我需要……簽兩份合約?”

原遺山看著她的眼睛,搖頭道:“這兩份,你隻能選一份。”

月光還是不明白:“你不是帶我來做騎師的嗎?”

他定定看著她,半晌,哂然一笑。

“月光。”他不吝拋出更誘人的餌,即使連自己都不恥這樣的試探,“你要想好,做一個騎手,付出與回報往往是不成正比的。我是指物質上。可如果你想做藝人,或許很快就能成為明星,占盡社會上最優質的資源與財富,回報你的家鄉和父母。”

這對月光來說無疑是有吸引力的。

她將手指按在那份藝人合約上,蹙眉低聲道:“我不明白……你說我可能很快會成為明星?我……憑什麽呢?除了騎馬,我什麽都不會。”

聽得原遺山幾乎想出聲反駁,你已經比同齡人會得多太多了。

隻是你手攥珠玉,卻不自知。

可放飛這隻鳥兒脫離掌控,並不在他計劃之內。

他想,他給過她機會的,若她沒有這麽單純、一根筋,更不懂得什麽是知恩圖報,她就不該選擇把自己禁錮在他畫的牢籠中。

在他意料之中地,她拿起騎師合約,抬眼示意,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我不能離開奧敦。”她真摯地說,“我答應過,要看著她壽終正寢。”

他平靜地問:“為了一匹馬?”

這話問得奇怪。月光皺起眉盯了他一會兒:“不該為了一匹馬嗎?”

他失笑,抬起手,很快地屈指刮了一下她側臉。

柔軟的觸覺,稍縱即逝。

她愣愣地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我不是小狗。”

逗小狗才這麽做。

原遺山垂眸蓋住眼底波瀾,溫聲道:“你不是小狗,隻是看你可愛。”

她莫名窘迫起來,因為他這麽坦**地說她可愛,她心裏的小鹿亂撞就顯得逾踞。

她捏著紙頁靜了靜,說:“我相信我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騎師,不做明星,也可以回報父母和家鄉的。”

他從胸前的口袋裏取下鋼筆,擰開筆蓋遞給她:“我相信。”

頓了頓,他淡笑著看她簽下名字,道:“你會成為山光道的第一個明星騎師。”

原遺山的預言果然成真。

月光大二那年,拜了從港島來的名騎手陸廣年為師,正式開始出入山光道,學習專業的策騎。

當時她的短視頻大火,薇薇安趁熱打鐵創建了月光的抖音號和微博,名為“月光在馬上”,時常發布些月光上學、策騎的片段。

因月光本就生得出挑,隨手一拍都堪比大片,再加上她策騎勤勉,讀書也很努力,一年來累積了不少粉絲。

同年,山光道的費爾頓競馬俱樂部正式開幕,而月光作為費爾頓的初代“明星騎師”,雖還未正式比賽,但也成功引流了年輕人的市場。

月光開始策騎訓練後,幾乎從早忙到晚,原遺山就很少能夠找到合適的時間和她見麵了。

至多,不過是他去山光道,遠遠看她跑馬,她回到閘口的時候,朝他打一個招呼,就又急匆匆道別,開始另一圈訓練。

月光十八歲生日那天,他們難得一起吃了飯。

月光還記得,去的是江濱一家本幫菜,因為長時間未見,氣氛有些尷尬,席間也沒怎麽說話。

她不是很吃得慣本幫菜,卻因為不願浪費,勉強光了盤,上車的時候胃還脹得生疼。

回去時原遺山親自開車送她,途中忽然停下來,讓她在車裏等,就下車了。

她好奇地降下車窗往外看,視線捕捉到藥店的招牌時,心頭驀地發漲。

幾分鍾後他再上來,扔給她一盒消食片。

這東西她沒吃過。

因為自從策騎訓練以來,她一直有嚴格控製自己的體重,像今天這樣吃撐的情況幾乎沒有過。

她剝出一顆含在嘴裏,被酸得皺了皺鼻子,便沒了動靜。

他開了一會兒車,終於忍不住偏頭看她一眼:“要嚼。”

“啊?”

“要嚼著吃。”

她反應了兩秒,才露出一點窘迫,匆匆忙忙用力咬合牙關,不妨化了大半的消食片沒咬到,卻咬到自己舌頭,痛得眼角泛出淚花,還忍著不敢吭聲。

原遺山餘光一直留意著,見她臉都白了,當即在路邊刹停車子,解開安全帶探身過去,情急下拿手扣著她半張臉命令:“張嘴我看看。”

她下意識聽話地張開嘴,透紅的舌尖淤血分明,探出貝色的齒緣,他僵住兩秒,驀地放開手坐回原處,看著方向盤半晌沒言聲。

見他臉色陰沉,她無措又莫名,含糊地解釋道:“……我不是故意咬到的。”

他臉色稍微緩和下來,偏頭看她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誰會故意咬自己舌頭。”

她沒吭聲,一頭霧水地想,難道我咬了自己還得向他道歉?

他在不高興什麽呢?

沒等想明白,他已經啟動車子繼續往前走,說了句:“下回小心點。”

她“哦”一聲,又剝出一顆消食片放進嘴裏。

酸酸的,還挺好吃。

“下次要說。”他突然說道。

月光歪頭不解。

車子停在了小區門口。

他搭在方向盤的手落到膝頭,屈指成拳,又緩緩放開,轉過頭來對上她清澈見底的眸子。

那年她軍訓後高燒不退,被發現時已經轉為肺炎,不得不住院。

若不是她暈倒在宿舍,不會有人知道,整個軍訓期間,她一直是撐著過來的。

他去醫院看她的時候,曾經問過一次,生病了怎麽不說?

她怎麽答得來著?

“可以忍,就沒必要說。”

到了今天,她依然是這樣。

他解釋道:“疼的話,要開口說。”

月光卻並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哦”一聲就推門下車,朝他擺擺手,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