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受驚失魂
其他圍觀者見狀，也紛紛高聲喊了起來，想要叫來更多的同伴好壯膽。
屋子裏的打手們一聽，情況不妙，也生怕真沾上麻煩官司，連忙勸住了虎背大漢。
虎背大漢也怕當眾鬧得收不了尾，可又不甘被小女娃給咬傷，就凶狠地指著潘春花，“今天就給你點教訓，三天後我來收款！”
打手們抬走了兩台值錢的縫紉機和鞋幫機，圍觀人見討債人要出門了，也一哄而散，生怕被記住了樣貌惹上事。
潘春花緊繃的心弦，徒然鬆懈，受盡拳打腳踢的身子癱軟在地，還未喘口氣，就聽到裏屋傳來林小暑的嚎啕哭聲。
她連滾帶爬，掙紮著起來，踉蹌地衝進裏屋，循聲從衣箱子裏抱出哭紅了臉的林小暑。
還未哄上幾句，就聽到屋外傳來吳蘭英的驚呼聲：“小滿，小滿！”
潘春花心頭直跳，抱著林小暑又趕到正廳，蹲下一看，林小滿雙目無神，滿嘴是血。
“小滿，小滿。”潘春花輕喚了幾聲，林小滿沒有任何反應，神色呆滯，也沒回話。
潘春花右手抱著林小暑，左手把林小滿摟進懷裏，拍著她的後背，輕聲安撫著：“小滿，不要怕。阿媽在這，沒事了。”
吳蘭英著急地去舀了一碗生水，又擰了塊半濕毛巾，“這孩子多半是驚嚇過度失了魂。先喝口生水，壓壓驚。”
說著，吳蘭英拿濕毛巾擦幹淨林小滿嘴邊的血跡，放緩了語調，“小滿乖，能聽到阿奶說話嗎？小滿很勇敢，把壞人打跑了...”
林小滿的目光聚了聚神，似乎有點反應，但神色仍然呆滯。
潘春花見說話有效，更是放柔了聲音，在林小滿耳邊不斷說著安撫之言。
她見吳蘭英拿了勺子來喂水，就配合著引導，“小滿乖，我們張大嘴巴，啊，喝一口水。”
林小滿目光雖然無神，但嘴巴卻配合地張開，咽下了一口生水。
嘴巴張開時，潘春花就看到林小滿門牙掉了一塊，嘴裏也全是血，心裏一慌，忙問：“小滿，哪裏受傷了痛，告訴阿媽。”
林小滿張了張嘴，說不出聲。
吳蘭英抱過林小暑，對潘春花說了一聲，“先幫小滿漱口。”
潘春花點頭，耐心地指引著林小滿張嘴，小心翼翼地清理幹淨了她小嘴裏的血跡。
吳蘭英哄睡了懷裏的林小暑，和潘春花一起，望著半呆滯的林小滿，輕聲細語地說著話，卻束手無策。
“我聽以前老人說，小孩子心神不穩，要是孩子受到驚嚇說不出話了，得讓孩子先哭，哭出聲來，先聚回來。再喝點安神湯。”吳蘭英突然想到舊法子，提議道。
“好。”潘春花連聲應道，附在林小滿耳邊輕聲說道：“小滿，你是不是很害怕，怕就哭出來，好不好。沒關係的，哭過以後，我們更勇敢...”
潘春花拿過掛在牆壁上的那幅畫，是林小滿親手畫的全家福，指著畫上的每一個人，講給林小滿聽，一點點引導著林小滿的情緒，不斷解開被她鎖在心底的恐懼。
“哇——嗚嗚——”
一陣響亮的大哭聲，破喉而出。
潘春花和吳蘭英那緊捏半吊的心，也落回了肚裏。
林小滿嚎啕大哭，淚水傾泄如瀑，也釋放了躲藏於幼小心靈裏的所有恐懼。
她拿過手繪全家福，對著畫上的林建國哭噎哽道：“阿爸你在哪裏啊，你什麽時候回家來，要是阿爸在，他們就不能欺負阿媽了，嗚—嗚嗚...咳咳...嗚嗚——”
潘春花瞬間紅了淚眼，一把攬過林小滿，輕拍著她的背部，揚起苦澀的笑，又止不住無聲落淚。
吳蘭英懷中的林小暑，聽到姐姐的哭聲，也從睡夢中再度哭醒，憋紅的小臉，仿佛攢著滿肚怒氣，為著家裏所遭遇的不公，而忿忿不平。
吳蘭英輕搖著手臂晃動，望著破敗淩亂的家，看著孤苦無依的一家女流，想起討債人說兒子出事了的話，眼角的淚也默默滾落。
……
一家四口，蜷縮在一張床鋪上，相互慰藉著，熬過了最黑暗艱難的一夜。
潘春花心裏藏著事，一夜未合眼，直到天灰蒙蒙亮時，渾身傷處疼得睡不著，索性悄悄起身，替她們掖好被角，躡手躡腳地出了屋。
她怔怔地坐著，腦海裏不斷浮現昨夜噩夢般的變故。
曾經的歡聲笑語，不複存在。
如今的家，支離破碎。
滿地破碗殘片，桌椅廚具東倒西歪，原先擺放兩台機子的角落，也變得空****。
那可是她們家唯一的收入來源了，甚至還有一台是租來的啊！
那殺千刀的討債的，是要把她最後一點活路都給斷了啊。
滿目瘡痍的家，生死未卜的丈夫，債台高築的重壓，老人孩子的照養...
悲痛欲絕的潘春花，恍惚間覺得，她的天，一夜傾塌。
她攢在心口的那股氣，徒然渙散，恍如被抽絲般，正在點點渙散。
這樣如螻蟻般渺小卑微的她們，真的會有好日子嗎？
這樣深陷於絕境、負隅頑抗的她們，真的還能看到希望的曙光嗎？
她從未動搖的信念，在此刻搖擺了，但也隻是一瞬，當她看到桌上躺著的那張全家福時，她正渙散的那口氣，又漸漸凝攏。
稚嫩的筆觸，生動地勾勒出每個人的笑臉。每一張溫暖的笑臉，都是她要守護的家人。
是啊，她的孩子們，還要依靠她，她又如何能倒下？
隻要有她在，這個家就不會散。
是啊，心裏再悲痛，隻要氣未絕，就要把日子過下去。
什麽是過日子啊。
就是即使天塌了，隻要還喘著一口氣，就得點上那把柴，咽下幾口糧。
隻要脊梁骨還沒斷，就要把被壓彎的腰，一寸一寸給挺直，把這個家，給撐起來。
迫在眉睫的事，樁樁件件，債給還，帳得算，還要賺錢養家過日子，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她沒時間再感傷。
潘春花緩緩起身，忍著腹部肩頭的劇痛，彎腰拾起倒在牆角的掃帚，一點一點收拾著地上的殘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