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誠的歉意
程嘉賜的確是打算進車間的，王幸福折騰了這麽一出，他不可能坐視不管，也不可能僅僅是坐在辦公室裏開個會批評一下了事。
喝水和上廁所這樣的事情，看起來是小事，但仔細想想，這又何嚐不是每個人每天所必須的事？製定規則去限製，這根本是違背人性的，也難為王幸福能想出這種奇葩的招數來。
“你要跟我一起去？”程嘉賜沒有想到沈佳楠會提出同往的要求，“那裏很吵，也很熱。”
“我知道啊。”沈佳楠有些迷惑，她都已經走到門口了，望著還站在原地的程嘉賜不解道，“可是我早晚都得去啊，今天去不可以嗎？說不定還有什麽是我能幫上忙的呢。”
程嘉賜一時語塞，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讓沈佳楠跟在自己身邊，帶著她一起向車間走去。
之所以會問沈佳楠那句話，也是因為程嘉賜見過高海麗等人進車間時不耐煩的表情，因此他便下意識地認為女生可能都對車間有些排斥，如非工作必要，不太願意進去。
看著麵前沈佳楠大步流星的樣子，程嘉賜發現很有可能是自己多想了，沈佳楠雖然是一個技能型人才，但這不代表她吃不了苦，也不代表她很嬌弱。
沈佳楠跟在程嘉賜身後進了車間，這裏比想象中要幹淨整潔得多，空間也很大，但也如同程嘉賜說得那樣，機器的轟鳴聲很噪雜，撲麵而來的熱浪讓沈佳楠腳步一頓。
“怎麽了？”程嘉賜轉過身來詢問道。
沈佳楠搖了搖頭：“沒事，我們趕緊進去吧，是哪條生產線？”
“最裏麵，還有一段距離。”程嘉賜說完便率先向前走去。
沈佳楠跟在程嘉賜身後走著，她本以為不過是幾分鍾的事情，但萬萬沒想到，這條生產線距門口是真的有點遠，在悶熱的環境下，等走到的時候，沈佳楠已經開始出汗了。
大家都以為程嘉賜是來巡視工作的，自然格外嚴肅認真。沒一會兒王幸福聽到消息，也一路小跑了過來：“程總，你要過來巡視工作，也不提前說一聲，我這什麽都沒準備……”
“不需要準備什麽。”程嘉賜淡淡地說道。
王幸福臉上堆著笑，在他看來，自己這次的“明星線”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那麽漂亮的數據，沒理由程嘉賜會不認可，隻要自己保持下去，升職加薪也指日可待。
“工人們都很辛苦，我這段時間也一直在車間裏，天天盯著，大家都是鉚足了勁兒在拚命幹啊。”王幸福跟在程嘉賜身旁，一邊走一邊說道。
沈佳楠突然被擠到了一邊，不過她也不生氣，隻是靜靜地看著王幸福表演。
王幸福這話說得很有水平，先說工人們很辛苦，然後再順帶一提自己的辛苦，最後暗示一下，這波操作可以說是行雲流水，滴水不漏。
如果不是那封舉報信，按照這個邏輯講下去，下一步程嘉賜就應該要誇獎他一番，然後再說一些鼓勵的話，最後一錘定音把“明星線”的榮譽給他了。
但是，沒有如果。
“太熱了，我想喝口水。”沈佳楠適時地開口說道。
王幸福臉上的笑容一僵，想要裝作沒聽到將話題帶過去，引著程嘉賜往裏走：“來，程總，您再看看這邊。”
沒想到，程嘉賜這次和沈佳楠配合得無比默契，他停住腳步，對著王幸福說道：“剛好，我也有些口渴了，先去接杯水吧。”
“那我讓人去給您接過來。”王幸福趕忙說道。他在飲水機旁邊放了登記的本子，還專門安排了人，為的就是抓那些上班時間偷喝水的，後麵好罰款。
如果程嘉賜和沈佳楠真的去了，肯定會看到，到時候問起來自己實在不好解釋。
眼看著王幸福就要找人去幫沈佳楠和程嘉賜接水，沈佳楠先一步說道：“飲水機在哪裏？我去吧，順便幫程總接一杯。”
程嘉賜望了一眼沈佳楠說道：“不用了，一起。”
話已經說到這裏了，王幸福也徹底沒了辦法，隻能硬著頭皮跟程嘉賜和沈佳楠往飲水機那邊走。
這條路的確不算短，但卻格外安靜，因為除了程嘉賜一行人之外，沒有任何人去接水或者上廁所。
越靠近飲水機，王幸福的臉色就越是難看，反倒是沈佳楠和程嘉賜格外平靜。
看管飲水機的人明顯眼神不太好，隔老遠看到有人來了，就大喊一聲：“又想偷水喝是吧？可讓我逮到你了！別想跑，我已經看清你了，跑也沒用！乖乖簽名，交罰款，到時候看王主管怎麽罵你！”
這個看管飲水機的人是王幸福的弟弟，他每個月給開兩千塊錢的工資，啥也不用幹，就在這裏看飲水機。王幸福每次上班的時候，都會記一下飲水機的水量，然後安排弟弟在這裏看著，結果有的時候弟弟去上廁所，或者忍不住溜號，就有員工找到機會偷喝水，結果水量少了，人卻沒抓到，後來王幸福把這個弟弟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因此弟弟這兩天格外認真，發誓一定要把那個害自己挨罵的罪魁禍首找出來。
看著對方氣勢洶洶地向自己走來，程嘉賜和沈佳楠索性站在原地不動了，省的人家還以為自己要反抗，到時候做出什麽過激行為來。
王幸福拚命向對方揮手，示意對方滾遠點兒，但是沒辦法，等到對方看清的時候，兩邊人已經離得很近了。
“哥，你咋來了？”王財旺看著自己的哥哥開口問道，然後又指了指旁邊的沈佳楠和程嘉賜，“這倆人誰啊？”
王財旺說話的語氣毫不客氣，想必是覺得自己哥哥是這裏的老大，自己不用顧忌什麽。
王幸福看著這個糟心弟弟，現在氣的是心肝脾肺腎都疼，恨不得直接上去捂住他的嘴。
還不等王幸福介紹，沈佳楠就先一步問道：“我們隻是來喝水的，有什麽問題嗎？”
王財旺也不是蠢得沒邊兒，他本來還挺囂張，一看自己哥哥這幅模樣，頓時也猜到程嘉賜和沈佳楠的身份不簡單，麵對沈佳楠的問題，王財旺尷尬地打著哈哈：“沒什麽問題，我去給你們找杯子接水。”
說著，王財旺就溜之大吉了。
留下程嘉賜和沈佳楠望著王幸福，等一個解釋。
在悶熱的車間裏，王幸福此刻卻是冷汗直流，之前自己那個蠢貨弟弟的話已經被對麵的二人聽去，自己怎麽也得解釋一番，可是他一時之間實在是想不出來要如何編造。
於是，場麵就變成了程嘉賜和沈佳楠站在對麵，望著兩股戰戰的王幸福。
“編好了嗎？”程嘉賜直白地開口問道。
王幸福頓時更加尷尬，他無力地辯駁著：“這個工人是新來的，不懂規矩，程總您別生氣……”
“新來的？”程嘉賜背靠在牆上，抱臂說道，“我之前是沒有見過他，但我聽他剛才叫你哥？”
“我跟線上的工人們都是兄弟，大家比較熟絡，經常這麽叫。”王幸福表示這都是因為自己很親民。
聞言，沈佳楠無奈望天，他們剛才巡視的時候，哪個工人見了王幸福不恭敬地叫一句“王主管”？怎麽到了這兒就變味了？
“那個工人叫什麽名字？”程嘉賜哪是那麽容易被騙的，他直白地表示，“我想要他的信息。”
王幸福搓了搓手，低著頭說道：“他叫王財旺……”
跟在程嘉賜身後的沈佳楠差點兒“噗——”地笑出聲來，這熟悉的取名套路，還有什麽好辯駁的？
程嘉賜點了點頭，又繼續問道：“我剛才巡視的時候，發現工人們平時放在桌子上的水杯都不見了，這又是怎麽回事？”
“這是……工人們上次聽了您的號召，覺得自己平時浪費在喝水、上廁所這類雜七雜八的事情上的時間太多了，所以為了取得更高的產量，拿到更好的效益，就自發地克製了一些……”王幸福說這話的時候完全不敢看程嘉賜的眼睛，說到後麵聲音也越來越小。
程嘉賜點了點頭，既然王幸福到現在都不準備說實話，那他也一點麵子都不用給王幸福留了。之前往這邊走，隻不過是為了驗證那封匿名信的真實性，之前王財旺的一番話和王幸福後麵的表現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
“好，既然大家這麽自覺，這麽拚命，我也不好什麽都不表示，今天既然來了，我就當麵向大家致個謝，感謝大家為廠子的付出。”說著，程嘉賜就轉身往回走，動作快得王幸福想攔都沒攔住。
“程總，程總，不用，真的不用……”王幸福追在程嘉賜身後，手舞足蹈地迭聲說著。
沈佳楠看著王幸福那想要伸手抓住程嘉賜卻又不敢的窘迫模樣搖頭歎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果他一開始不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又何苦擔心被拆穿？
程嘉賜在前麵健步如飛，王幸福在旁邊急得抓耳撓腮，隻有沈佳楠一個人不緊不慢。
再次回到生產線的時候，程嘉賜直接開口說道：“我剛才聽王主管說，大家為了取得更高的產量，拿到更好的效益，自發地克製，不在上班時間喝水，並減少上洗手間的次數。”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顯然，工人們也沒料到王幸福能夠無恥到這個程度，隻是眼下程嘉賜都這麽說了，大家也隻能麵麵相覷。
沒想到，緊接著程嘉賜就話鋒一轉說道：“但我知道，這一切並不是大家自願的，你們隻是生活所迫，被逼無奈。”
“在這裏，我誠懇地向大家道歉，為這無理且愚蠢的規定。”說完，程嘉賜便深深地對著眾人鞠了一躬。
看著身材高大的程嘉賜彎下腰去，眾人一片沉默，就連沈佳楠也完全沒有想到程嘉賜會做到這個地步，不過她明白，程嘉賜是真的在愧疚。
不知道是誰關了機器，車間裏突然安靜了下來，工人們靜默地望著程嘉賜，有些人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是啊，就像程嘉賜說得那樣，他們又何嚐不知道這個規定無理且愚蠢？他們又何嚐沒有吐槽過？但終究是生活所迫，被逼無奈……
過了許久，程嘉賜才緩緩起身，他望著麵前的人們，語氣真摯地說道：“我知道，每個人的肩上都有自己的擔子，你們工作不僅僅是為了自己，還為了父母、孩子。在廠裏，你們或許隻是普普通通的奮鬥者，但在家人眼中，你們一定是英雄，是他們的底氣和保障。”
“這段時間，你們一定很辛苦，一定想過是不是要放棄，但你們還是堅持了下來。究其原因，我不想去把它包裝得多麽冠冕堂皇，其實就是領導無恥地利用了你們的無奈。”程嘉賜說話的風格一如既往，永遠犀利得不留餘地。
站在旁邊的王幸福臉色通紅，頭都恨不得縮回脖子裏麵。
“在這裏，我向大家保證，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第二次。”程嘉賜向來不是說說而已，他環顧四周，指了四個方位：“明天會有四台飲水機分別放在這四個位置，保證大家的日常飲用，新的洗手間也會盡快建設，隻是在這段時間內，可能還要辛苦大家再跑一跑。”
緊接著，程嘉賜又繼續說道：“除此之外，本月的‘明星線’依舊是你們，獎金一分不少，主管的獎金也會平分到每個工人的頭上！”
隨著程嘉賜話音落下，工人們臉上都露出喜色，隻有王幸福一個人麵如死灰。
“再次抱歉，打擾到大家的工作，辛苦了！”程嘉賜轉身離開，王幸福和沈佳楠緊隨其後。
“我要召開一次緊急會議，不去大樓會議室，就在車間裏找一個辦公室。”程嘉賜對著王幸福說道，緊接著又望向沈佳楠，“剛好你跟來了，也就不用多請一趟了。”
緊急會議？
沈佳楠似乎明白程嘉賜的打算了……